第十三章 獵鹿人



牧濤與鍾藎的這條“緋聞”並沒有被常昊扼殺在襁褓之中,由於鍾藎的身份是檢察官,當時圍觀的人中覺得這很有看點,便拍下了視頻,晚上就上傳到西祠衚衕,然後,優酷、龍虎網都轉發了。當晚的點擊率就刷刷地往上升。

視頻中幾位主角的真實身份很快就被搜索出來了。

關於這條視頻引起的爭議並不是關於小三和婚外戀,而是領導家屬仗勢欺人、耀武揚威的作風問題,另一方面,真應了常昊助理那句話,檢察官與辯護律師之間到底有沒擦出火花、上演法庭情緣。

現實中一出活生生的言情劇,看的人個個激動得熱血沸騰,結局都編了幾個版本。

常昊上飛機前,也看到了這條視頻,“SHIT!”從齒縫裡崩出一個單詞,搞來搞去,鍾藎還是成了緋聞女主角,他越位成了男主角。網上的東西就是耍的個熱鬧,新陳代謝也快。他可以無視,但是鍾藎呢?

他立刻就給鍾藎打電話,鍾藎關機了。

常昊幾乎是帶着非常複雜的心情上的飛機,他第一次恨起手裡那些彷彿永遠都打不完的案子來。

湯辰飛看到這條視頻時已是深夜了,茶几邊剛沏了杯綠茶,香氣與熱氣一起嫋嫋地纏繞、飄蕩。他一擡手,茶杯咣地下摔碎在地板上,茶葉溼答答地黏在沙發上。

“照片不是一張都沒存住嗎?”他的音量低沉,但不失嚴厲。

電波另一端的迎迎支支吾吾半天,“起牀時好好的,我去洗手間洗漱了下,手機就被黑了。”

“你他媽的給我說實話。”湯辰飛又摔碎了一隻花瓶。

迎迎在那端委屈地哭了,“只有你一再騙我,我對你什麼時候假過!”

湯辰飛強忍住怒火,儘量平和地問道:“牧濤老婆收到的照片是你發的嗎?”

迎迎是解斌的姨妹,上了個五年制大專,學的是財務。肥水不流外人田,畢業後,就進了飛鴻公司做會計。因爲是家裡人,有些事也就不避着她。湯辰飛這樣的青年才俊,輕易地就擄獲了迎迎的芳心。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湯辰飛是很珍惜解斌的,決不想爲個女人而引起兄弟矛盾。他對於迎迎,距離保持得非常好。解斌看在眼中,屢次暗示迎迎不要妄想。感情這東西,不是水籠頭,沒辦法做到收放自如。所以解斌一得知湯辰飛追鍾藎,解斌就告訴了迎迎,爲的是讓她死心。

也就是巧合,迎迎和朋友去火鍋店吃火鍋,發覺坐在隔壁桌上的女子居然是湯辰飛喜歡的鐘藎。她一半酸溜溜、一半幸災樂禍地給湯辰飛發了條短信,說鍾藎腳踏兩隻船,這樣的女人才配不上你呢!湯辰飛破天荒地短信回得很快,讓她悄悄拍幾張照片給他。

迎迎沒想到這還是件難事,和鍾藎一塊吃飯的男人警惕性很高,她一舉起手機,那個男人的目光就掃了過來。朋友笑,知道人家是幹什麼的嗎?檢察院偵督處處長,你少在關公門前賣大刀。

你認識?她挺驚訝。

朋友挑了勺粉絲,壓低聲音說,去年省五一勞動獎章頒獎晚會,我在場,看到他上臺領獎,主持人隆重介紹過他。妻子在幼兒園做老師,兩人是恩愛夫妻。

她從鼻孔裡冷哼一聲。

在快買單時,她終於偷拍了一張。鍾藎真是配合呀,她把角度掌控得很好。

她等不及就想晚上去找湯辰飛,他突然像是不太關心這事,冷冷地拒絕了。她鬱悶地回到公寓,上網查了牧濤的資料,真的和朋友講的一樣。順便,她也瞭解了下他的妻子。

早晨起來,她打了個電話到幼兒園,假裝是學生家長,找下胡微藍老師。值班的老師說胡老師暫時不在,她要來了胡微藍的手機號。

看到短信發送成功,她開開心心地去洗漱了。一出來,再翻看手機,她傻眼了。

“是我發的,怎麼樣?”迎迎頭往前一伸,橫起來了。

“誰讓你發的?”湯辰飛吼叫的聲量能把耳膜震破,迎迎用同樣的音量也吼了過去,“不發你要我拍了幹嗎,你想留作紀念?”

“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你讓我偷拍時就有關係了。你兇什麼兇,那個女人有什麼好,就要讓她受到懲罰,勾引有夫之婦……。”

手機裡傳來“嘟嘟”的忙音。

湯辰飛這次摔的是手機,他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風度翩翩,他像只困獸在籠子裡轉着圈,試圖衝出去,瘋狂地奔跑。

爲什麼要讓迎迎拍這張照片呢?

當時真的是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念頭,很陰暗,很妒忌。鍾藎官司輸掉,他差不多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一直在等她的電話。

從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心累過,以前所向披靡的招數,在她面前統統失靈。這些日子,他與她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聯繫,不令她驚恐,但也不會讓她遺忘。他想,在她的心目中,他現在應該是第一位可以傾訴的朋友。

凌瀚已成過去,哪怕她還留着他們一同租住的房間,卻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

花蓓也已出局。

但是他等到的卻是迎迎的電話。

從迎迎的描述中,他知道和鍾藎一起吃飯的是牧濤。心,突地一動。他想這真是送上門的機會。他要把這些照片放在鍾藎面前,告訴她,不知道是誰寄給他的,但他無條件地相信她的人格如白玉般無瑕,而他也絕不會讓這件事泄露,他會保護她,會找人追查肇事者。這樣子,鍾藎會不會非常感動,然後就投進了他的懷抱?

湯辰飛倒在長沙發上,單手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誰想到結果卻是南轅北轍,不僅給了捲毛律師一個露臉的機會,他的這點小心思還被背後盯着他的那雙眼睛看了個徹底。這樣子,他之前炫耀的心動感覺,等於自己甩了自己一記耳光。

這讓他非常惱羞成怒。

他還是第一次感到焦頭爛額了,最近的事情好像都不太順利。

咚咚咚!有人怯怯地敲門。

迎迎向解斌哭訴了,解斌曉得惹火了湯辰飛,帶着迎迎上門賠罪。

湯辰飛毫不客氣把迎迎關在門外,只讓解斌一個人進來了。沒茶沒煙,也不讓座,湯辰飛就把解斌晾在客廳裡。

解斌識趣,把客廳稍微收拾了下,呵呵賠着笑,“湯少,這事怪我,把迎迎慣壞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我給你賠不是。其實鍾檢察官現在是最需要人安慰的,你……”

“閉上你的嘴!”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讓鍾藎感動的不是他,而是那個捲毛。

解斌多年的哥們不是白做的,一眼就看穿了湯辰飛的心思,“湯少,路上那些坎坎畦畦,兄弟我替你填平,你就放心向前走吧!”

“我的話你聽不懂嗎,管好你的攤子,我的事你不準插手。”湯辰飛氣急敗壞地又重複了一次,“給迎迎換個工作,實在不行,給點錢讓她回老家去。我不想再見到她。”

解斌頭點得像小雞吃米,“好的,好的,聽湯少的。”

湯辰飛拂拂手,讓他回。此刻,他想一個人靜靜地把所有的事都理一遍,下一步,他不能再走岔了。

鍾家這夜睡得比較早。

昨晚,鍾書楷應酬完回家,在樓梯上看到一個準備作案的小偷,一聲大喊,把全樓的人都驚動了,後來還把保安驚動了。小區裡翻了個遍,看了監控錄像,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人物。

鄰居們說鍾書楷是喝醉看走眼了,鍾書楷盡力辯白,他是真的看見了。

方儀的美容覺泡湯了,厭煩地說你是看見鬼了。

鍾書楷嘆了口氣,這一夜,等於沒睡。一大早就起來了,神思恍惚地煮開水泡茶,結果,開水沒倒進杯子,全潑手上了。手背立刻就紅了一大片,他撕裂的叫聲驚醒了方儀,方儀找出藥膏,喊鍾藎幫忙。這時,兩人才發現,鍾藎一夜未回。

鍾書楷說會不會去辰飛那裡了?方儀白了他一眼,誰像你那樣隨便,肯定是去了報社那個妖女那兒。

鍾書楷面紅耳赤,嘴巴張了張,終是什麼也沒說,慢慢低下頭去。

鍾藎準時下班的,她說累,洗了澡也沒吃晚飯就上牀了。鍾書楷和方儀沒有上網的習慣,昨晚大家都沒睡好,於是也就比平時提早了點上牀。

一夜過得很平安。

早晨,鍾書楷和鍾藎的臉色並不是睡飽後的精神十足,看上去有點萎萎的。方儀的軌道仍然筆直,下午去做瑜伽,晚上去護髮。鍾書楷說他要應酬,可能晚歸。

“你最近應酬好像又多起來了。”方儀說。

鍾書楷回道:“捧了人家的飯碗,有什麼辦法,我也不情願。”

“我怎麼聽着你好像甘之如飴呢!”

“你要這樣說,我辦個病退,天天呆在家中,好了吧?”鍾書楷語氣莫名地硬了起來。

埋頭喝粥的鐘藎擡起頭。

方儀微微一笑,“你是呆在外面,還是呆在家中,你說誰會在意?”

鍾書楷脖子上青筋直跳,噎得眼睛眨個不停。

鍾藎先去上班的,路上把關了一夜的手機打開,有幾條短信進來,她沒看。天氣有點悶,厚厚的雲層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像是要下雨。

停好車,和一個同事同時下車,她說早哦!同事像吃了一驚,匆匆回了聲早,加快步子,搶先跑了。

電梯口,一羣人低聲說得正熱鬧,看見她進來,瞬間鴉雀無聲。

辦公室裡也是如此,同事們避着她的目光,經過她辦公桌前,都儘量離得遠遠的。鍾藎把電腦打開,屏保畫面還沒跳出來,辦公室主任走了進來,讓她去錢檢察長那兒一趟。

她下意識朝牧濤的位置看了下,有個同事飛快嘀咕了一句:“牧處一來就去檢察長室了。”

牧濤是從景天一那兒知道視頻的事。公安部門有個網絡安全辦公室,時刻密切監管着網上的動態,以防有不法分子搞破壞活動。景天一和牧濤是好朋友,和他共事的人都知道。視頻一上傳,同事就問景天一牧濤和他妻子感情如何。

景天一直咂嘴,牧處長,你咋在這節骨眼上後院失火呢?

牧濤沉默不語。

景天一也沒多說,只是催道,你快去找滅火器!

牧濤掛了電話,晚上立刻就去了檢察長家,他要第一時間告訴檢察長髮生了什麼事,不能讓檢察長從任何其他途徑知道這件事。

檢察長聽他說完,沒有作出任何評論,讓他先回家,對外什麼也不要說。

牧濤明白,這樣的事,沉默是上上策,說太多,只會越描越黑。

第二天,牧濤像往常一樣,提前十分鐘到辦公室,然後就去了檢察長室。

檢察長的神情淡若遠山,令人琢磨不透。他打量了牧濤足足有十秒鐘,纔開口說道:“這事情我已經瞭解過了,你做得非常好,所謂的照片只是無聊之人的惡搞。工作是重要,但也要抽出時間陪陪你愛人,給她吃顆定心丸,免得她多想。”

說完,檢察長就低頭打開了桌上的卷宗,意思是談話結束,你忙去吧!

牧濤轉身出來,在走廊上遇到了鍾藎,兩人不約而同都怔了下,但鍾藎還是像往常一樣,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牧處早。

牧濤點點頭,心裡面爲鍾藎的坦蕩大方暗暗吁了口氣。

錢檢察長是副檢察長,上次遠方公司請吃飯,鍾藎算是和他有一點熟悉,心情上不是太緊張。

牧濤要鍾藎進偵督科,當時幾位檢察長都不是很同意。如果選擇了檢察官這個工作,卻有着一張漂亮的臉蛋,不僅對工作沒有幫助,反而讓人懷疑其能力,而無法委以重任。

但是牧濤力排異議,還是把鍾藎要了過去。

“昨天,你受委屈了。”錢檢察長清清嗓子,從辦公桌後面站起,讓鍾藎坐下,還倒了杯茶。“牧濤的愛人太沖動了,不把事情搞清楚,就找你胡攪蠻纏,這非常不好。我們不能只抓檢察官的素質,同樣,對於檢察官家屬的素質也要提要求。哭鼻子了吧?”

鍾藎搖搖頭,“還好!”

“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大,又碰到這樣的事,估計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唉,偵督科還是不適合姑娘家呆。這樣吧,戚博遠的案子結束,你去資料室,繼續做你的老本行,那兒輕鬆多了。”

鍾藎臉立刻就繃緊了,“檢察長,我做錯什麼了嗎?”

“沒有呀!你工作非常認真,雖然戚博遠的案子超出預期的設想,但那種情況太特殊,你不要往心中去。”

“那爲什麼要把我調去別的科室,還是在這個時候?這樣子不就讓別人認爲照片是事實嗎?我憑什麼要背這樣的黑鍋,牧處長憑什麼要讓自己的英名給別人指指點點?我打輸了官司,作爲處長,他安慰我,我們討論案子,一起吃了個飯,這違背了哪條哪款?單位是一個大集體,也像我們的大家長。小孩子受了委屈,家長不僅不給予溫暖,反而懲罰、指責,這樣的家長,能指望孩子敬重、信賴麼?如果我不能勝任偵督科的工作,我可以走,但不是現在。”

鍾藎一口氣說了太長的話,以至於後來都有點氣喘吁吁。

錢檢察長明顯不快道:“你以爲把你調到別的科室是因爲這件事?牧科長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比你清楚。鍾檢察官和常律師的交情不淺吧!”

鍾藎臉倏地沒了一絲血色。

“這裡是檢察院,不是什麼三流劇場,要靠什麼英雄救美、法庭情緣那樣的俗劇來吸引眼球。作爲國家執法人員,務必要潔身自好,腳踏實地,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錢檢察長背對着鍾藎,厲聲說道。

鍾藎覺得再在這兒呆下去,真的要不能呼吸了。她快步走了出來,牧濤還沒有走,顯然在等她。

“我替微藍和她姐姐向你道歉,真不知該怎麼說……”牧濤苦笑,他是好心辦壞事。

“不要這樣講,牧處,如果我把官司打好了,哪會有這樣的事發生。”鍾藎強作歡顏。

“別自責。明天,我和微藍去趟你家,一定要當面向你爸媽賠個不是。”

“不用,我爸媽他們不上網,不知這件事。事實上,也沒什麼事。”

牧濤嘆息,爲鍾藎的寬容、懂事而羞慚不已。與之一比,胡微藍就太讓他失望了。昨晚,她又是撒嬌,又是痛哭,還把女兒推出來說情。他什麼話都不願和她講,只要她把手機給他看。她居然說照片已經刪掉。他氣到心口都疼。這下要查發短信的手機號碼還得找景天一幫忙。

家醜不可外揚,現在,他都快拿着喇叭吼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辦公室,神情都非常自然。同事們彼此交換了下眼神,相互攤攤雙手,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

鍾藎計劃早晨去看守所見戚博遠的,她認爲沒有什麼必要改變計劃。她和牧濤說了一聲,就出門了,特地帶上電腦包、公文包,還有自己常背的小包包。

看守所外的春梅已經謝了,滿枝的綠葉由淺到深,層層在風中沙沙翻動。

法院已經安排戚博遠去北京做精神鑑定,再過幾天就要起程。他大概把心中的秘密說出來,心情非常放鬆,氣色看上去好了點。鍾藎沒什麼要問的,案子裡的任何細節都有可能刺激到他。她今天來,就是想看看他。

真的無法理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是個什麼境界,他們這樣坐在提審室裡,聊聊動車組,說說最近的氣候變化,再來一碟點心、兩杯熱茶,真不失一個閒暇而又輕鬆的上午時光。

鍾藎小心翼翼地注視着戚博遠,她不止一次想過,依戚博遠的高智商,有沒可能騙過常昊、騙過鑑定專家們呢?也許在殺妻前,他已經深刻研究了法律,找到了脫身之法,然後再動手。但有一點說不通,他幹嗎殺妻?如果付燕是他所愛之人,那麼到現在,付燕爲什麼都沒來探視過他?難道是單戀?

任法官說審判結果不會改變,但仍然是一堆的疑團。

開飯前,鍾藎和戚博遠道別。她在車上給景天一打了個電話:“景隊長,幫我留份盒飯。”

景天一嘿嘿笑,“鍾檢察官來,怎麼能用盒飯招待,我請客,吃……蘭州拉麪去。”

鍾藎實話實說:“我有事想找你幫個忙。”

景天一也不開玩笑了,“行,我等着。”

鍾藎把車一直開進刑警大隊的院裡,把三個包都提在手中。“你來就來唄,送什麼禮呀?”景天一呵呵笑着,上前接過。

辦公桌上真擱了份盒飯,他自己跑去食堂吃過了。

“想找個大哥倒委屈?”他給鍾藎倒了杯開水,拉把椅子坐在她對面,故作輕快地問。

鍾藎神情很是嚴肅,“如果我被人跟蹤,怎樣才能發現?”

景天一眨了眨眼,“你準備講故事嗎?”

“不是,我是真想知道。最近,我好像不管在哪,行蹤都被人掌控着。”

“你不就是戚博遠殺妻案的公訴人麼,他又不是黑社會老大、金三角的大毒梟,誰跟蹤你呀?我和你講,你和牧濤那照片肯定是牧濤老婆找私家偵探拍的,她緊張牧濤呢!”

鍾藎咬了咬脣,“幫我一次,行不?”

景天一被她臉上的懇求給怔住了,他想,檢察官是草木皆兵,被嚇怕了。

他跑去技術科拿了個儀器來,儀器不大,像個探照儀,開關一開,便吱吱地叫着。“這是紅外線的,有什麼追蹤器,都會發現。”

他先把鍾藎的上上下下掃了一遍,然後是電腦包、公文包,當掃射到鍾藎常背的小包包時,儀器突然一閃一閃亮起紅光,叫聲也尖銳起來。

景天一看看鐘藎,呆住了,真有啊!

他從鍾藎包包裝證件的夾層裡捏出一個鈕釦大小的鋁片樣的東西,眼睛一眯,聚焦成一束,定定地看着。

“這是什麼?”

“看過《達芬奇密碼》嗎,湯姆漢克斯一出場時,警察悄悄擱在他口袋裡的,就是這東西-----全球定位系統追蹤器。國內目前只有特警們使用這麼高科技的東西,我們都很少看到。誰把這個塞你這裡?”

沒有人接話,景天一擡起眼,發現鍾藎嘴脣直抖。

“別怕,別怕,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幫你查查。”看到漂亮姑娘這樣,任何男人都會動惻隱之心。

“不用了。”鍾藎吸了下鼻子,搶過追蹤器,還塞進了包包的夾層。

“你還留着?”景天一驚訝道。

“反正不重。謝謝景隊長了。”鍾藎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吃力地提起幾個包包。

“喂,盒飯還沒吃呢!”那她跑過來問啥呀?景天一抓頭。

心情不可抑制地起伏了,像一滴顏料不小心滴在水池之中,不會把整池的水染色,但會在某個角落一點一點地瀰漫,直到一種漫無邊際的感傷統統積在了胸口。

車速不快,

鍾藎甚至都沒找首曲子來陪伴自己。路上,她也沒有衝紅燈,或者該拐彎的時候直行。

她在孩童時期,都沒任性過,現在都是熟女了,哪還會任憑情緒作主。

在任何時候,她都是理智的。凌瀚當年把流產的藥片放在她面前,她也沒有大叫大鬧。

現實放在你面前,是給你接受的,因爲反抗也改變不了什麼。

直射的陽光,讓車內顯得有些躁熱,她按了下車窗的按鈕,車窗開了一條縫,一絲清風飄進車內,空氣立刻清涼起來。

筆直的柏油路,向前延伸着。道路的兩側是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樹的兩旁是零零落落的菜地,菜地之外是黛青色的遠山,山的輪廓時而清晰,時而朦朧,像電影畫面一樣不停地變化着。不時有樹木的青澀香氣飄進車內。

一輛載着遊客的公交車從高爾夫旁呼嘯過去,留下一路笑聲與歌聲。那是遊覽一線,寧城市政府特地爲觀光客而開設的班車,沿途經過的都是寧城的各大景點。

她曾經以一個寧城人的口吻對凌瀚說,你到寧城來,我們買上吃的喝的,坐上游覽車,從起點到終點,不要花一分錢,就能把寧城的景點玩遍,你看,多划算!凌瀚捏着她的鼻子,哪個男人娶了這麼個精打細算的丫頭,做夢都要笑醒了。

那你爲什麼整天皺着個眉頭?真是不害臊呀,她就那麼直勾勾地問出來了。

凌瀚連忙把嘴巴彎起,做出滿臉放光的樣子。

別別,皺紋都出來了。

嫌我老?凌瀚咬住她的脣瓣,以示懲罰。

凌瀚比她大四歲。她對他的瞭解很少,老家在哪裡,爸媽做什麼工作,有沒有兄弟姐妹,她居然都沒問過。是冥冥之中的暗示麼,他們註定沒有結果,何必要知道太多?

綠色越來越蔥鬱,山色漸漸近了,浮蕩的空氣中多了抹香火味。

咣……一聲古遠的鐘聲在山野間幽幽迴盪,心驀地就寧靜了,彷彿有道牆,把紅塵俗世隔在外面,只留下這塊淨土。

鍾藎沿着路牌指示,找到停車場。停車場除了幾輛旅遊大巴,沒有幾輛私家車。可能因爲是週四的緣故。

鍾藎下車後,仰頭看看隱在山巒之間的大雄寶殿,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座山只有62米高,因山勢渾圓似雞籠而得名雞籠山。雞籠山東接九華山,西接鼓樓崗,北臨玄武湖,背湖臨城,滿山濃蔭綠樹,翠色浮空。寺院叫雞鳴寺。雖然叫寺,裡面卻住的是尼姑。

鍾藎不敢擾亂寺院的寧靜,她把手機改成了震動。剛設定完畢,手機嗚嗚地就掌心震個不停。

那已經很多日都沒出現過的號碼,讓鍾藎的心也狠狠地震了一下。

花蓓的嗓音依然像爆豆子似的,彷彿她們之間從沒有過隔閡,“我在你單位,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在雞鳴寺。”

“什麼?”估計花蓓是跳起來了,又怕別人聽見,把聲音捏着,“你跑去那邊幹什麼?藎,我知道你被冤枉了,你別想不開,別做出什麼傻事。這個世界是髒,但是有花有草,有肉有魚,有歌有舞,還是很不錯的。”

鍾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縷微笑,“你亂說什麼,我是來玩,不是來削髮出家的。”

“那就好,那就好。不對,你咋這麼自私呢,出去玩,爲什麼不喊上我?”

鍾藎沉默着。

“你哪都不準動,我現在就過去,等着哦!”

也不等鍾藎迴應,花蓓就掛了電話。這就是花蓓作風,不給對方拒絕的餘地,風風火火。

擡腿邁過油漆駁落、中間已經被無數次的腳踏磨得發光的露出木頭本色的門檻,慈祥而又威嚴的釋伽牟尼佛高高在上。一個導遊正在講解和雞鳴寺有關的傳說,遊客們聽得津津有味。

鍾藎繞過他們,雙手合掌,欠了欠身,經過一道迴廊,她去了韋馱殿。

韋馱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英氣逼人。傳說中,曇花是花神,他是每天護理她的園丁。兩人相愛了,這下惹惱了玉帝。玉帝懲罰花神一年只能開一次花,美也只一瞬。園丁則被送去出家,侍佛修心,徹忘前緣。很多很多年之後,這位已更名爲“韋馱”的園丁果然忘記了花神,只一心向佛。而花神總是選擇每年韋馱下山來採集朝露的時候,來完成這一年的綻放。一年的精氣神,曇花自然開得格外美豔,但是韋馱始終沒有記起她。

也許情愛流過,終會留痕。只是記起又能如何?

記起,不如記不起吧!佛終是比凡人滲透得清。

出了韋馱殿,來到觀音廟,看到有人在上香,鍾藎嫌煙味嗆人,她拐彎向東。花蓓是游擊隊員,來得真快。在胭脂井那兒,兩人遇上了。

“我操他奶奶的,操他八輩子祖宗,讓他走路給車撞死,下雨天給雷劈死,講話被口水噎死。說我和有婦之夫拉拉扯扯還差不多,怎麼能往你身上潑髒水?你是個笨蛋,是個傻瓜,爲了一個男人輕飄飄的一句‘我愛你’,一等就是三年,要是有那樣的悟性,至於現在還單身着?”

花蓓揮舞着手臂,激動得口水直濺。

鍾藎啼笑皆非,不知這是誇還是貶,“喂,佛門淨土,不準罵人。”

花蓓冷笑,指着胭脂井說道:“淨什麼淨,這井是陳後主與張麗華和孔妃嬪的藏身之所,不幸,卻被隋軍發現。那個陳後主,荒淫無度,視臣民爲草芥。所以這進又叫辱井。我在這吼,就是讓菩薩聽見,不要整日在這逍遙閒蕩,要懲惡揚善。”

鍾藎嘆氣,推了她去茶室喝茶澆火。

山泉泡就的茶,聞着就沁人心脾。花蓓連着喝了兩杯,情緒漸漸平息了,一雙杏眼骨碌碌轉個不停,“幹嗎跑這裡來?”

鍾藎笑道:“不是都說過了嗎,來這遊玩。”

“你不是一個曠工的人。”花蓓低下頭,有些羞愧地笑了笑,“我該早點給你打電話,只是需要點膽量。謠言止於智者,真正瞭解你的人,不會相信那些的。報社的稿子我也壓了,網上的東西過兩天就沒人看了。你別怕。呵----友情和愛情一樣,都要經歷風雨,只會變得更堅韌。我真是小雞肚腸,都覺得不配做你朋友。”

鍾藎握住她的手,閉了閉眼,“什麼都不要說,我們喝茶。”

“你沒吃飯吧!”花蓓從包包裡拿出一個紙袋,裡面裝着幾個麪包,“這是素食,不犯清規。”

鍾藎這才覺得餓了,也沒推辭。但她只勉強吃了一隻,然後就再也吃不下。花蓓背過臉,暗暗嘆氣。

喝完茶,兩人又去逛了藏經樓和唸佛堂。藥師佛塔,不對遊人開放,兩人就在塔下面轉了轉。

花蓓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她嫌寺廟太肅穆,太拘束,但看鐘藎興致高的樣,她就按下性子陪着。

多年的朋友,她是懂鍾藎的。越是不開心的時候,話越少。

玩到四點多,鍾藎說我們走吧,花蓓緩緩吐了口氣。

山林暮色早,樹木早早蔽住了日光,迴廊之間已經有點暗了。遊人都已離開,一個年輕的女尼在打掃院落,樹梢間,小鳥吱吱喳喳地叫着。

下臺階時,鍾藎不住回望,惹得花蓓更是緊張,連忙扯着她往下跑。

走到山門的時候,鍾藎發現和她同過車的啞巴站在一個小賣部前。啞巴周身都被樹蔭遮着,不經意看,真不會發現。

鍾藎卻一眼就看到了。

她停下腳步,“花蓓,你先去車上等我。”

花蓓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是認識的人嗎?”

鍾藎點點頭。

“那我和你一塊去打個招呼。”花蓓擔心節外生枝。

“不用,我就說幾句話。如果這點小事能壓倒我,那我現在肯定不是站着,而是早就在地上趴着了。”

花蓓看看她,“最多半個小時。”

“四十分鐘。”她討價還價,把花蓓逗樂了。

花蓓走了,她朝啞巴走過去。啞巴眼神黯了黯,把身子往後又縮了縮,這下,鍾藎是看不到他臉上的任何神情。但從他重重的呼吸聲中,她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穩定。

鍾藎微笑招呼,拂了拂啞巴身邊的一塊青石,坐了下來。啞巴倏地握起雙拳,不知是緊張,還是侷促。

無形的壓力令他全身都緊繃了,他想走開,腿卻如千斤重,一點都邁不動。

又一記鐘聲迴盪在山林上空,是尼姑們要吃晚膳了,還是要祈禱。當佛寺成爲旅遊景點,不知不覺,一些規律默然跟着改變。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半空中,鍾藎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一個人的生活也沒想像中那麼可怕。你看這裡的人,她們也是父母孕育,有兄弟姐妹,說不定也經歷過愛恨情愁。但此刻,她們靜如止水,安然地與清燈古佛相伴,默守着日升月落。一天一天就這樣過去了,談不上悲,也談不上喜。誰能說這樣的人生沒有意義?”

她微微側下頭看向啞巴,啞巴目光中充滿痛楚糾結。

“我沒有安排自己人生的權利,我還是要戀愛、結婚、生子,這是我的義務,也是不可逃避的責任。人爲什麼要戀愛呢?不是耐不住寂寞,也不是害怕孤單。在合適的年齡戀愛,你纔是社會上一個正常人。戀愛,不僅帶給我們心動的感覺,更多的是讓我們獲得一份安全感、一份社會尊重感。”

如果她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男友,哪裡有機會讓有心人拍下那張照片?鍾藎自嘲地撇嘴。

啞巴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暮色越來越深了,最後一絲餘暉在視野裡一點點褪去。

鍾藎打開包包,從夾層裡摸出那隻追蹤器,啞巴的臉色突然大變。

她端詳了一會,手擡起,“凌瀚,你已經沒有愛我的資格,那麼,別再偷窺我的人生,因爲那和你無關。”

這張臉黝黑粗獷,被濃密的鬍鬚遮去了大半的面容,頭髮蓬亂如雜草,衣衫又皺又髒,一時間,即使覺得他似曾相識,但絕不會認爲是自己所熟知的某人。

幾次相見,要麼是遠遠的看一眼,要麼就是暮色四起時。

這樣的一個人在腦海中不會停留很久的。

可是他錯了,她是鍾藎,不是別人。她曾是他最最親密的人,他的氣息,他抽菸的姿勢,特別是他的眼神,哪怕是在人羣之中,她也能第一眼就認出他來。

他告訴過她,有時爲了挖出罪犯的同夥與老窩,他會喬裝成最不起眼的人跟蹤罪犯。她問是不是易容術,他大笑,我還江湖大俠呢,沒那麼誇張,稍微弄下就可以了。

看守所前的驚鴻一瞥,她慌亂地掩飾住了。

花蓓說她是個傻瓜,是個笨蛋,爲了他臨走前的一句“我愛你”,她在江州等了三年。

是的,她又犯傻了。

她想,這麼費盡心計地出現在她的面前,是因爲在意麼?不肯枯燼的心又蠢蠢欲動。

一千次一萬次地說死心,只要出現一點光明,她還如飛蛾般撲上去。

她不動聲色地期待着。

安鎮之行,他的一路相伴,讓她心滿是慼慼。在火車上,他急速縮回的手,讓她想樂。他疏忽了遮掩那個月牙型的疤痕。

他沒有食言,他終於陪她回過安鎮,只是油菜花還沒有開盛。

那兩天,真是最最幸福的時光,有小姨、小姨父,有何勁和紅葉,還有他。在小巷、田埂,她能感覺到他默默相隨的目光。

去江州的路上,她突然決定中途下車,是因爲湯辰飛的電話,還有她想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會對她如何?

這是他愛她的方式麼,怕她不能原諒她,只敢這樣接近?

他仍隱身在黑暗之中。

在那個雨天的傍晚,常昊過來接她。下車時,到寧城打工的小情侶問常昊是不是她男友,她非常認真地否認了。她知道他也在車上,她是說給他聽。

就在胡微藍向她出示她“勾引”牧濤的罪證照片時,她的白日夢戛然驚醒。

他以喬裝的方式出現,也許是爲了愧疚,也許是心裡面還有一點對她的留戀,也許是他不想他心中留有遺憾,但是這份愛已經見不得光了。

凌瀚已經不是自由之人,他再也無法以“凌瀚”的身份來表達對她的在意。

就在那張照片的一個邊角處,她看見了一隻有着月牙型疤痕的手。

那個晚上,凌瀚也在。

她不是懷疑他會偷拍下她與牧濤的照片,但以他的職業習慣,必然知道拍照片的人是誰。說不定她和牧濤分別後,他還和她一塊去了第六街區。

他看着她被別人羞辱,卻沒有出面澄清。就像去小屋見衛藍,他看見她跌倒在雨中,卻不會伸手攙扶。儘管他後來爲她撿起圍巾,給她買藥,送她回家。

以後,他或是啞巴,或是別的什麼人,還會出現在她面前,這種所謂的關注,不會讓她心動,只覺噁心。

今天,她是故意來雞鳴寺等他的。這兒不是她常去的地方,又是座寺廟,他會不放心追來的。

看看,他依然牽掛着她。

又如何?再扯不清,她就真的成了一個名符其實插足別人感情的“小三”了。

沒有結果的相愛,不如倆倆相忘。

鍾藎站起來,用力地深吸一口山林的氣息。山中夜寒,她覺得有點冷。四十分鐘差不多到了,再不過去,花蓓又要河東獅吼了。

她沒有說再見,是真的不願意和他再次相見。她不忍說她的“凌瀚”已死,但她明白,昨日已逝,永不再有。

凌瀚沒有挽留她,他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彷彿真的成了一個啞巴。

她拾級而下,沒有腳步追上來,她咬住嘴脣,命令自己不可以回頭。

她不要他的牽掛,那麼,她也不能牽掛於他。

從此,就做兩條不會交集的平行線。

花蓓看見她,指着手錶吼道:“你還真是守時呢!老實交待,那人是誰?”

鍾藎疲憊地拉開車門,往座位上一躺,“別隨便打聽檢察官的工作。”

花蓓哼了聲,“少裝腔作勢,不說拉倒。下來,我來開車。”

“你的車呢?”

“我讓人送我來的,不然,我們一人一輛車,想說句話都不行。”花蓓不由分說,把鍾藎從駕駛座上拽下來,扔進了後座,自己跳上了車。

“誰送你來的,新男朋友?”

“去,我姓花,但不花心,我很專一,好不好?”

兩人突然都沉默了,花蓓真想抽自己幾下,怎麼口不擇言呢?她乾乾地笑了笑,清清嗓子,發動引擎。爲了緩合氣氛,她開了收音機。

當那首老歌響起來時,花蓓簡直是欲哭無淚。

一個女中音憂傷地唱道:“有一天我約我的心愛的去看電影,他說他有事情,我就自己去了。當我坐在電影院的座位上時,看見我的心愛的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進來,我當時差點暈過去。我哭了,憂傷的電影總是使我流淚。啊,憂傷的電影……”

“他真的有那麼好嗎?”鍾藎把手放在花蓓的肩上。

花蓓苦笑,老老實實回道:“也不是非常好。之前希望太大,一下子栽下來,有點不太適應。呵呵,你必須承認,那是一張很好的飯票。”

“你最近胖了不少,該減肥了。”

“我纔沒有,是你太瘦了,我現在是標準美人。”

“恬不知恥。”

“咋啦,妒忌啊?”花蓓得意地翹起俏麗的小下巴。

鍾藎輕輕吐了口氣,“他從來就沒喜歡上我。”

花蓓握着方向盤的手抖了下,“你別安慰我,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選擇你的。我……心甘情願認輸。”

“我被人愛過,雖然已是過去式,我知道被愛是什麼滋味。如果發自內心喜歡一個人,不管男女,都會把對方的感受放在首要位置。從一開始,他都是在自說自話,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甚至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冒味地闖進我家中。自我介紹時,亮出他顯赫的身份,無非是想讓我爸媽爲他打開便利之門。他幾次跑去我辦公室,我要是不和他外出,他就會表現得讓全世界都知我們在戀愛。有時,我都覺得,他並不是在追我,而是有目的有計劃的在進行着什麼,而那個結果對他似乎非常重要。我可以確定地講,那不是愛。他是以自我爲中心的人,他還沒學會怎樣愛一個人。所謂體貼,所謂風趣,都是爲他的光環再鍍一層金。他太急功近利,也很自私自利。”

鍾藎沒提在酒店遇到湯辰飛和一個美女出雙入對的事,她看得出花蓓對他還是抱有想法的。

花蓓嘆息:“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清醒就好了。實際上,我也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但是……”她還是想喜歡他。“唉,我就是這麼拜金、貪圖享受,沒救了。好像我和他是同一類人,都急功近利。”

鍾藎閉上眼,沒有再說話。

回到市區,兩人去粥店吃了點粥,然後就分手了。花蓓去健身,鍾藎回家。

回去的路上,恰巧經過戚博遠公寓所在的那個小區。高檔小區門口,進出的都是豪車,對着大門的那條林蔭道,路燈亮如白晝。

鍾藎不知怎麼的,方向盤一轉,跟着一輛灰色的寶馬,一同進了小區。保安邊吃飯邊看電視,也沒朝外面看一眼。

她把車停在戚博遠樓下的草坪上,仰起頭朝上面看了看,除了戚博遠家,別的都是一屋溫暖的燈光。

電梯裡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上去。她記得戚博遠把妻子殺了之後,和一個鄰居同電梯下去,還溫和地聊了幾句家常。他們後來找那位領居瞭解情況,鄰居怎麼也不肯相信戚博遠會殺人,她說,讀書人連只雞都殺不了,可能殺人嗎?

戚博遠家的大門還用封條封着,鮮紅的公章印在中間,冷不丁,把人嚇一跳。門口的腳墊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這裡很久沒人來過了。

鍾藎站了一會,轉身又進了電梯。

電梯裡站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看到她從戚博遠家的樓層進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知道這家出事了?”她奇怪地問道。

鍾藎點下頭,“在報紙上看到了。”

“那你膽子真大。”老太扁扁嘴,“說來挺蹊蹺,沒聽着他們吵過鬧過,咋就把人給殺了呢?”

“戚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她和誰都不來往,也沒朋友,聽說有個女兒,也沒見回來過。有時遇上她買菜,我們和她打招呼,她都假裝看不見。整天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知有什麼心事,戚先生有學問,會賺錢,作風又正派。要是再不滿足,真的要夭壽了。”

電梯在中途又停了下,這次進來的是個保安,認識老太,兩人打了招呼。保安向老太倒苦水,說有些人家明明有錢,不知爲啥要拖着物業費,他得一

家一家敲門要,那些人啊,臉拉得真長。

老太說,你以爲住高檔小區的人素質就一定高?保安接話道,可不是,連戚博遠都殺人了。想想真是可怕呀,出事前兩天,我還看見戚夫人上超市,大袋小袋的買了不少,在門口,一個英俊男人還幫她提了一袋呢。現在,人已成了一捧灰,入土爲安了。

老太長嘆,人就一口氣,一切都是假的。

電梯到達底樓,三人一前一後出來。鍾藎跟在保安後面,一直走到保安室。保安回過頭,“有事嗎?”

鍾藎朝裡望了望,房間的牆上掛了一牆閉路電視。“你們這兒的錄像資料一般保留多久?”

“六個月。”保安眨巴眨巴眼。

“我想借看下這兩個月的錄像資料。”

正在看電視的保安走了出來,“你要那個有什麼用?”

鍾藎拿出錢包,抽出兩張老人頭,一人給了一張,“我就好奇。”

兩個保安相互看了看,都沒接。“那幾盤錄像我們看過,什麼都沒有,不知道你們好奇什麼?”

“還有誰來要過錄像帶?”鍾藎蹙起眉。

“連你有三個了吧!”

“是男是女?”

“誰去記這些事,你走吧!”

“那我就在你們這兒看,行不行?”

保安們臉露猶豫,有一個朝外看看,壓低音量對鍾藎說:“不瞞你,前天我們這兒鬧小偷,這半年的錄像帶全丟了。”

還是第一次來經貿委。

鍾藎沒有下車,也沒給湯辰飛打電話,她就半開着窗,任風習習地吹着。

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下班時間,她不知湯辰飛有沒外出,只是想來看看。

路邊有一對情侶牽手走過,她自然地把目光移開,這已經成爲一種下意識的行爲。觸景生情,也等於是軟暴力。

不過,終究雲淡風輕了。孤單是暫時的,不寄予希望,也就談不上失望。

今天早晨,她從任法官那裡得知,戚博遠去北京做精神鑑定了,請的是部隊裡的專家。半個小時後,衛藍給她打來了電話,她挺意外的。衛藍說她情緒不太穩定,躺在醫院安胎,但她還是覺得有必要給鍾藎打個電話。不管戚博遠的精神鑑定是什麼,如果法院判處他無罪,她將會上訴,直到最高法院。動車組專家怎麼了,法律就必須開綠燈嗎?你們是沒有辦法想了,也就鑽精神鑑定這個空子,是不是花了錢去賄賂專家?她認識戚博遠不是一天兩天,他不可能是精神病的,絕不可能。你被他騙了,你這個白癡,從前是,現在也是。

衛藍那音量,聽着真的不像一個病人,從頭喊到尾,中間連停頓都沒有,鍾藎根本沒辦法插話。

鍾藎完全能理解衛藍的心情,但是衛藍似乎弄錯了,她是戚博遠案子的公訴人,她最大的願望是將戚博遠繩之以法。她沒有和衛藍爭辯,等她講完,就掛了電話。

她向牧濤說起小區錄像帶失竊的事,牧濤沉默了足足有十秒,說我們可能都被這案子的表象給矇住了雙眼。它像口古井,比我們想像中深多了。她小小聲地說,我覺得有必要接觸下湯夫人付燕。牧濤擰起眉頭,你除了一張照片,還有什麼證據?

鍾藎無語,真沒有。

牧濤安慰他,只要一天沒結案,我們都還有機會。下一步,我們要想辦法找到錄像帶。我找景隊長幫幫忙。

鍾藎想來想去,決定主動來找湯辰飛。

沒讓她失望,五點剛過去幾分鐘,湯辰飛的陸虎出現在大門口,她按了下喇叭。湯辰飛看過來,樂了。

“呃,天下紅雨了麼,第一次有人來接我下班。”他把車停妥,大步流星向她走來,“幹嗎不給我打個電話,我領你上去參觀下我的辦公室。”

鍾藎也從車上下來,“想打的,怕你拒絕接聽。”

“你做錯什麼傷到我的心?”

鍾藎想了下,“有呀,所以負荊請罪來了。”

“是什麼?”

“最近沒有主動向湯主任彙報思想。”

湯辰飛大笑出聲,“及時改正錯誤,還是好同志一個。晚上想吃什麼?”

鍾藎聳聳肩:“客隨主便。”

“那行,跟着我走!”

陸虎在前面開道,高爾夫緊跟其後。兩人在一家英國餐廳前停了下來。

湯辰飛先下的車,等鍾藎時,他朝熱鬧的街道莫名地笑了笑,那神情似乎是得意的、輕蔑的。

這裡不像其他高級餐廳的大堂那麼明亮寬敞,令人望而卻步,而是沿襲一貫精緻奢華的路線,絲質的地毯和沙發,氛圍既貼心又柔軟。客人也不是很多,置物架上擺放着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在水晶燈的照射下,灼灼閃爍。

一個穿着露肩禮物的女孩子在三角鋼琴前,彈奏着《愛的喜悅》。

湯辰飛替鍾藎拉開椅子,俯身耳語道:“這曲子真是應景!”

鍾藎笑笑。她早已不是剛出校門的小女生,爲一兩句玩笑話就紅了臉。

服務生送上菜單,鍾藎搖搖手,說給他吧,他吃什麼我吃什麼。

“我是食肉動物,你也是麼?”湯辰飛壞壞地擠了下眼睛。

“跟着湯主任走,不會錯的。”

“你的意思是任我爲所欲爲了?”

“你會對我爲所欲爲麼?”

湯辰飛看着鍾藎有半分鐘之久,說道:“你今天的表現讓我又喜又驚。以前恨不得當我是瘟疫般,今天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我很想有所爲,但我不敢。我怕你翻臉就不認我,那我就因小失大。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圖的是長長久久。”

“別講得這麼可慘兮兮的,我今天可是向你要安慰來着。”

湯辰飛把椅子往前拉拉,“快講,快講,我的懷抱在很久以前就在等着你了。”

鍾藎故意嘆了口氣,“我爸媽最近大事小事總是吵,一冷戰就是好幾天。家裡天天都是低氣壓,我都快要憋出病來了。”

“是不是阿姨到了更年期?因爲叔叔看上去很尊重她,應該不會輕易惹惱她。”

“你這話千萬別被我媽媽聽去,美人最怕遲暮。”

湯辰飛回道:“嗯,這話就我們兩人說說。你也別擔心,有些夫妻吵吵鬧鬧一輩子,反到很恩愛。有的表面上和諧,說不定哪天就離婚了。報紙上戚博遠夫妻相敬如賓,結果呢?”

鍾藎沒有接他的話,而是話鋒一轉,“你爸爸和你阿姨怎樣?”

湯辰飛半晌沒出聲。

服務生送上開胃菜,給兩人倒上香檳。他端起酒杯,對着燈光,眯了眯眼,說道:“在我眼中,他們是稀有的相愛的半路夫妻,有時,我都會不自由主地想,幸好我媽媽死了,不然活着,絕對是他們之間的一大障礙。”

鍾藎怔住,“你在說什麼呀,你爸爸認識你阿姨是在你媽媽出了意外之後。”

湯辰飛低下眼簾,彷彿被杯中的美酒所沉醉,“你問問我爸爸,我媽媽生日是哪天,今年多大年紀,長什麼樣,他還記得麼?當然,我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人死不得重生,活着的人應該更珍惜。我阿姨待我也不錯。現在,我和阿姨的關係比我爸爸好。我爸爸認爲我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

“我爸媽還曾以爲我是個弱智呢!”

湯辰飛樂了,“我真巴不得你是個弱智,那樣就好騙了。”

“聽說你阿姨爲了你沒生孩子?”鍾藎繼續問道。

“別把這帽子扣我頭上,我擔當不起。她來我家時,我都快九歲了,不需要人照顧。她不生孩子,無非是想討我爸歡心。”湯辰飛毫不領情。

鍾藎覺得自己這樣追根問底地說話,很沒禮貌,但她仍然硬着頭皮裝八卦,“許多家庭的維繫,都是靠孩子,特別是重組家庭。你阿姨就沒一點擔心麼?她家人也沒說什麼?”

湯辰飛給鍾藎成功地激怒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擱,“一個宜賓山野村姑配生下我爸的孩子嗎?”話說完,他覺察到失言,忙打岔道,“她那時年紀大了,估計不敢生,怕有危險。”

鍾藎強作鎮定:“你這樣講會逼死我的,我也是奔三的高齡了。”

“想嫁人了?”

鍾藎沉吟了下,點點頭,“希望能在三十歲前解決掉這件事。”

“行,你挑個日期,我們就去登記。”

鍾藎把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是奔四的人,也急呀!”湯辰飛一臉痛苦,“而且悄悄告訴你,你絕對是我爸爸中意的類型,端莊、大方、長相清麗。”

“聽着像上街給你家房子配了件傢俱。”

“瞧,撅嘴了。唉,我在你面前都不敢亂講話,不準生氣。鍾藎,我是認真的,我想和你以結婚爲前提來交往。”

“湯主任,你應該知道我的本質是安鎮鄉下的一個野丫頭。”

“知道呀,安鎮那兒多美啊,特別是油菜花盛開的春天,簡直令人留戀忘返,我都想在那買塊地,以後去養老。到時,你不準嫌棄我不會做農活。”

鍾藎傾傾嘴角,主菜上來了,她專心吃晚餐,讓話題告一段落。很奇怪,湯辰飛的話讓她不覺得好笑,也不是討厭,而覺得後背脊直髮冷。

飯後,兩人又喝了杯咖啡,就在餐廳門口道別。湯辰飛提出送她,她舉起車鑰匙,“到家我給你電話。”

湯辰飛彷彿很丟臉,趴在她車窗前,“下次出來約會不準開車,搞得我倆像客戶應酬。女孩子就得嬌嬌的,讓男友寵。”

“別胡亂講話,當心日後你的真命天女和你算賬。”

“我的真命天女就是你,我認定了。此生,我非你不娶。”

鍾藎嘆息,“要不要約個誰在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湯辰飛當真舉起手,要與她擊掌發誓。鍾藎求饒:“好了啦,不開玩笑了。湯主任,你小心開車。”

“嗯,爲了你,我要很安全很安全。”

鍾藎並沒有回家,而是又回了趟辦公室。她從檔案櫃中找出戚博遠案子的卷宗,翻到戚博遠生平的那張,輕抽一口氣。

她沒有記錯,戚博遠的籍貫也是四川宜賓。

她跑去洗手間,用冷水拍了拍額頭。嘩嘩的水流聲中,她能聽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她用辦公室座機撥通了牧濤的手機。

“你怎麼現在還在辦公室?”牧濤的手機裡傳來鋼琴聲和歌聲。

牧濤的女兒能歌善舞,還會彈鋼琴,在市裡拿過少兒唱歌比賽的一等獎,聽說都是胡微藍親自教的。

隔着遠遠的電波,鍾藎似乎都能看到他們家其樂融融的溫馨景象。照片一事,對牧濤真是一點影響都沒有,只有她,沾了一層灰。

“戚博遠的案子,我想去他老家做個調查。”

“你又發現了什麼?”

“付燕和戚博遠是一個地方的人。”

牧濤過了很久,纔開口說道:“你休年假吧,上次的假是我私自批的,沒有經過辦公室。就說出去旅遊。隨時和我保持聯繫。”

“謝謝牧處!”

品 鍾藎掛上話筒,才覺得自己提着一口氣。她慢慢坐下來,緩了好一會兒,才下樓回家。

想着明天要出門,鍾藎把車停到了地下停車場。鎖車時,手機響了。鍾藎拿起手機跑到外面去接,心裡有些奇怪,這麼個晚了,誰還給她電話?

一聽到那急促的呼吸,鍾藎摸摸鼻子,先出聲招呼:“常律師,還沒休息麼?”

“睡不着。”

“手裡的案子很棘手?”

“不是,是疼的。”

鍾藎握着手機的手抖了下,“出什麼事了?”

“手臂上給人劃了一刀。”

鍾藎突然感覺周遭的世界完全靜止,背後隱隱有陰風襲來,下意識地她打了個冷戰。好一會兒,她緩過神來,但還是腿腳情不自禁發軟。

常昊知道她被嚇住了,咳嗽一聲,故意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傷不太重,就縫了十針。”

鍾藎頭皮發漲,十針,那是多大的一個傷口。“你……報警沒有?歹徒抓到了麼?”

“你在家中吧?”常昊沒有正面回答,反到把話題撇開了。

“我正準備上樓。”

“不要在外面久呆,快上去。明早,我再給你電話。”

鍾藎覺得常昊話裡隱瞞了什麼,“你知道對方是誰?和戚博遠的案子有關嗎?”

“我們見面再詳談,你自己要多保重。”

“我……這兩天要外出旅遊,至少要一週後才能回來。我沒辦法跑去北京見你,你還是在電話裡告訴我。”

常昊彷彿愣了下,不過只有半秒的樣子,根本讓鍾藎察覺不出來,“我在寧城。”

“呃???”

常昊在北京的幾天簡直是數着鐘點過的,他把一週要做的事擠在幾天裡做完了。每晚睡覺前,他都在上網看看網友們對那個視頻的評論。因爲當事人的沉默,又沒有後續花絮,評論就熱了幾天,漸漸冷了、淺了、遠了。

他暗暗吐了口氣,但他一點也沒敢鬆懈。他覺得這件事絕對不會是某無聊之人的無聊所爲,他得回寧城去。

他坐的是傍晚航班,到達寧城時,天已經黑透了。他沒通知遠方公司,叫了輛出租車進市區。

他都進酒店了,想起上飛機前助理提的某個卷宗放在車上,他先坐電梯到地下二樓的停車場。

他拎着電腦包朝自己的車子走去,停車場裡燈光很暗,似乎只有他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空間內迴響。他左手拎着包,右手拿着西服,邊走邊想着等會進了房間給鍾藎打個電話。忽然,他感到腦後一陣涼風,憑着常年健身的敏感,他往右邊一閃,說時遲那時快,從一輛高大的吉普車後竄出來的黑影從他身邊閃過,一把利刃從空中閃來,常昊飛起一腳將刀子踢飛。那個黑影撲過來要奪他的電腦,常昊意識到電腦裡有重要資料,雙手緊緊護住電腦包。這下,給了黑影機會,黑影撿起地上的利刃,劃過了他的手臂。

等他反應過來,大喊一聲“站住”時,那個黑影已經飛快地跑出停車場。

常昊的聲音驚動了保安。

保安按照常昊的指點,追出停車場,黑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常昊將西服搭在肩上,右手緊緊捏住傷口,掌心迅即就染紅了。

保安要送常昊去醫院,常昊忍着疼痛,堅持先去保安室看停車場的監控錄像。沒想到,停車場的攝像頭幾天前壞了,暫時還沒找人修理。

保安把常昊送到離酒店最近的醫院,值班醫生替他處理了傷口。因爲擔心天氣暖和,傷口有可能會發炎,讓常昊留下來輸液消炎。

旅途勞累,失血又較多,常昊昏昏欲睡,但他的大腦卻不肯配合。

他還是給鍾藎打了通電話。

從小區到醫院,平時不太堵車的話,鍾藎差不多要開半小時,今晚,她用了十分鐘就到了。

看見常昊臉色蒼白地躺在輸液室角落的一張椅上,鍾藎一下子什麼力氣也沒有了。

黑影臨走時對常昊惡狠狠地說,別像只蒼蠅似地黏着鍾檢察官,如果不聽,下次就不是手臂劃個口子這麼簡單了。

這麼明顯帶着醋意的威脅,彷彿誰害怕她被別人奪走,衝動之下做出的幼稚行爲。

現在,能有誰呢?

如果之前沒有追蹤器和喬裝的事,鍾藎無論如何也不會往凌瀚身上想的。現在,她不確定了。

但這樣的行爲,已然抵達她能承受的極限。

“我還在自如地呼吸,沒有撒謊吧!”常昊不同意鍾藎過來,但她不聽他的話。

“想不想喝水或者吃點什麼?”鍾藎仰頭看看輸液瓶,還有一點就要換瓶了,她朝外看看。

常昊按了下後面牆壁上的按扭,“你又來了,一有事,就想到情呀愛的、爭風吃醋之類的。如果真是這樣,犯得着動刀子嗎?在中世紀,男人們爲博女人芳心,一般是選擇面對面決鬥,不會背地裡放暗箭。因爲只要不殺死我,我要是真喜歡誰,還是會執著下去。而我們之間並不是情侶關係,準確地說,是正方與反方。我想那人要提醒我的是,讓我不要誘導你追查戚博遠的案子。”

鍾藎這才明白常昊給她打電話的深意,但她仍然不排除凌瀚的可能性。

護士過來了,上夜班的緣故,心情不太壞,面無表情地替常昊換了輸液瓶,瞟瞟鍾藎,說道:“明天記得來換藥。”

鍾藎點點頭,出去給常昊買了瓶熱飲和一份熱狗。

“我有處感覺,這案子是張大網,不知會粘住多少人呢!今天對我的警告,是有預謀的,不然停車場的監視器不會恰巧現在壞了。是我們快要接近真相了嗎?”

常昊接過熱飲,看看沉思中的鐘藎,不禁怔住。他們初次在機場見面,鍾藎在他又冷又餓時,挑釁地把便利店裡所有的熱飲和熱狗全部買走,他當時真有掐死她的想法。繞了這麼一大圈,她終於把熱飲和熱狗放在他面前了。

心,怦然一動。

他忙低下頭猛咬熱狗,感覺受傷的手臂處像被火灼。

熱狗的香氣彌散開來。

鍾藎在想怎麼也是錄像的事,難道幕後真有那麼一雙黑手操縱了所有的事?

“可以確定一件事,我們倆現在都被人盯着。”常昊很快恢復了自如。

鍾藎同意常昊的說法,說不定那人連常昊的航班都預先打聽到了。停車場那麼大,沒辦法在那潛伏几天,必然是預先有了消息,纔等着那的。

“不是旅遊剛回來嗎,怎麼又要出去?別讓我太羨慕你們這些公務員。”藥液裡有鎮靜劑,常昊很困,但神經非常興奮。他和鍾藎這麼和諧的相處非常難得,這都讓他欣喜了。

鍾藎猶豫了,去宜賓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有個主意,你看我現在受傷了,暫時也不能做別的事。如果你沒有同伴,不如我們一同出遊吧!”

鍾藎擡起眼,常昊雙眸深不可測,在那眸光中,她似乎什麼都藏不住的。

“我們的行蹤若被別人知道,那他一定要有下一波行動,我們就可以化被動爲主動。他若沒發覺,也不會影響我們的行程。你認爲呢?”

鍾藎嘆息,精明如常昊,一下就識破她出行的目的。

“你說過,我們是正方與反方。”一塊出去調查,挺另類的。

“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案子水落石出。這個時候,你我在意誰贏誰輸?”

有常昊作伴簡直是太好了,他的直覺比她敏銳,經驗又比她豐富。鍾藎朝他的傷臂斜了一眼,“別說胡話,你現在是傷員。”

“不要告訴我,你連普通的護理都不會。”常昊哼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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