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



第二天,早餐桌上,鍾藎看到晚報新聞版面登出凌瀚來寧講座的事。篇幅不是很大,還配了張照片。白襯衫,無框眼鏡,雙臂交插,站在一排書櫃前,很有幾份學者風度。

“這麼能文能武的年輕人現在可不多。”在鍾書楷眼中,特警屬於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粗人。

鍾藎放下報紙,去廚房煮雞蛋、打米糊。打了一針,又吃了藥,腹痛好多了,但還是不敢輕怠。

“給我帶一碗米糊。”鍾書楷說着話,眼睛瞥到方儀從臥室出來,慌忙噤聲。

方儀已經化過妝,還沒換衣服,只穿了件橘紅色的睡袍。“前幾天體檢,你看過你的血脂指標是多少了嗎?還有,你瞧瞧你的肚子,都像有三個月的孕婦了。除了一杯果汁,其他什麼都不準碰。”

鍾書楷咧嘴,“都這把年紀了,這不行那不行的,活着有什麼趣味?”

“我這都是爲你好。我倆要是一塊出去,說你像我爸,你舒服?”

平時,這樣的話,鍾書楷聽了就一笑而過,今天突然來氣了,“少臭美,你都不算個真正的女人,也就我良心好,容忍你。換了其他男人,你有現在這樣?”

“你……”方儀沒被這樣羞辱過,氣得臉紅脖子粗。抄起茶几上的菸灰缸就朝鐘書楷扔過去,“你這個其貌不揚的矮冬瓜,誰稀罕!”

鍾書楷避過,菸灰缸落在地上,咣噹轉了幾圈,“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說完,板着個臉,進屋拿了外衣,揚長而去。

“有本事你別回來。”方儀氣無處泄,跑到書房,把鍾書楷寫得最得意的幾幅字撕得粉碎。

鍾藎站在鍋臺邊,米糊打好了,倒進碗裡,捧着,掌心暖暖的。雞蛋也已在水中開始沸了,她盯着時間,一會準備撈。

這也是鍾家的家教之一,大人吵嘴,小孩該幹嗎幹嗎。事實上,鍾書楷和方儀吵嘴的時候很少。他對方儀又愛又怕。從外形上看,兩人不是一點不般配。工作上,方儀是稅務部門的中層,不比他差。方儀等於是家裡的女王。女王發號施令,做臣民的還敢不從?

今天,臣子以下犯上,這是重罪,不知女王會不會寬大處理。鍾藎覺得可能是以臣子負荊請罪來終結。

方儀黑着臉坐在餐桌邊。

“媽,你喝牛奶還是麥片?”鍾藎問道。

方儀擡起眼,“你坐下。”

鍾藎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鍾藎,這些年,媽媽疼不疼你?”

鍾藎眨眨眼,“媽,怎麼問這個問題?”

方儀拉過鍾藎的手,美眸中泛出一團熱霧,“女人很可憐的,你再漂亮,再專一,和男人生活了幾十年,你在他眼中連根草都不如。男人靠不住,只有兒女纔是真的。鍾藎,媽媽準備買套大房子,你結婚後,不要搬出去,和媽媽住一起。對象你自己作主,這個聽媽媽的,嗯?”

“好的,媽!”鍾藎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方儀流露出這麼無助的神情,她想都沒想,就點頭了。

方儀把淚水嚥下去,欣慰地笑了,“去上班吧!哦,我聽他說,車訂好了,是大衆的高爾夫,白色,很適合姑娘家開。”

鍾藎嗯了聲,進房換衣出門。走到樓梯口,她回下頭,輕輕呼出一口長氣。

她先去辦公室,找到遠方公司的電話,提出查看戚博遠電腦的事,那邊支支吾吾的。牧濤進來,接過他的電話,嚴肅地說:“這事希望你們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會辦好搜查證再過去。”那邊唯唯諾諾地應了。

“我們是在辦案,不是找他們做業務,態度上要端得正,不需要這麼謙恭。”牧濤對鍾藎說道。“商業秘密是商業間諜感興趣的,在我們眼中,和馬路上貼的賣藥廣告一個樣。”

鍾藎擡眼看看牧濤,沒敢說話。偵督科有六名科員,她是資歷最淺的。第一次做這麼大的案子,需要學習的東西很多,幸好有牧濤在後面指點着她。聽同事說,牧濤的妻子不很漂亮,但是個性非常好,兩人非常恩愛。女兒都四歲了,兩人散步去超市還會手拉手。妻子的每個生日,牧濤都會送花、送禮物。在牧濤的辦公桌上,擺放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妻子在他懷中,女兒騎在他肩上。

世界上的幸福都是一樣的:睡在自家的牀上、吃父母做的飯菜、聽愛人給你說情話、和孩子做遊戲。

牧濤很幸福。

搜查證很快就辦妥了,牧濤親自開車和鍾藎過去,沒有通知景天一。進了小區,兩個穿西服的男子迎上來,自我介紹,一個是遠方項目研發部的經理,一個是戚博遠的秘書。

戚博遠家佈置得潔淨雅緻,可以看得出女主人不俗的品位,牆上幾乎沒什麼裝飾品,只有幾幅木框油畫;傢俱也不多,茶几、沙發、花架、書櫃排放的很合理,牆角幾株百合已經枯萎了,但仍能聞見幽幽的香氣。

書房沒什麼特色,兩大排的書櫃,電腦就放在書架上,要不是地板上用白線畫的一個記號,沒人會想到這裡發生過血案,一切都是那麼井井有條。

電腦是秘書打開的。戚博遠應該是個沒什麼興趣愛好的人,電腦裡沒有MSN、沒有QQ,沒有影音播放器,偌大的空間裡裝着一個又一個的文檔,有工作日誌、計劃、項目安排等等,還有他寫的一論文,近五年的都在。

鍾藎來來回回翻了幾遍,似乎沒有什麼和案情有關。她回頭看看牧濤,牧濤蹙着眉。

她又翻看了一遍。

“這是誰?”在五年前的一個文件夾裡,她終於發現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已過中年,卻眉目黛黑、脣紅齒白。戚博遠的妻子雖然長相也不賴,但和這個女人比起來,差距不是一點。

經理與秘書搖頭,都說沒見過。

“把照片拷貝下來。”牧濤說道。

回檢察院的路上,鍾藎一直沉默不語,牧濤問她有什麼想法。

“牧處,女人的妒忌心是可怕的,但是會激將到一個男人忍無可忍的地步?”

“你篤定這個女人就是戚博遠的情人?”

“不是情人,也一定是個特別的人。”

“別讓主觀臆想蒙上你的眼睛,考慮事情要全面。你聯繫過戚博遠的女兒了嗎?”

“她現在南京?”

“明天來寧,你和她約個時間見面。”

鍾藎生怕自己忘記,忙掏出記事本記下。

下午,鍾藎去檔案室翻閱了以前的一些刑事案件卷宗,類似的殺妻案,百分之六十是爲了給小三正位而情殺,餘下的是家庭暴力失手。有些人爲了達到目的,能夠花幾年功夫,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手。具有代表性的一件案子,是一位政界顯貴爲了能和初戀情人複合,帶患有哮喘的妻子去吃海鮮。妻子很感動,吃了很多。哮喘病人吃海鮮後,直接引起哮喘病發作,當晚病亡。他哭得涕淚迸流,表現出有情有義。要不是他的岳父在他家發現了一篇哮喘與海鮮的醫學雜誌,永遠也不會有人懷疑他的。

戚博遠屬於哪一種呢?下班時,她一直在想着這件事。走出大樓,看到花蓓笑得花朵似的倚在車前。

花蓓今天打扮得令人心驚肉跳,大衣裡面,一件紫色的緊身魚尾裙,完全把她完美的線條全部顯現出來,只是貼得過於嚴密。

“你怎麼來了?”鍾藎挽上花蓓的手臂。

“看看你還活不活着?”花蓓俏俏地丟了個白眼過來,“那天痛成那樣,嚇死我了。請我吃晚飯?”

“行,去哪?”

“碧水漁莊。”

“要死了,那地方是人去的麼?”碧水漁莊是省城最有名的海鮮館,吃一餐至少四位數。

花蓓拿嫌棄的眼神睨她,拉開紅色本田的車門,“還檢察官呢,小氣巴拉的。算了,找個人買單好了。真想念那裡的蘇眉。”她誇張地嚥了下口水。

“你又敲上誰的竹槓了?”

“一會介紹你認識!”花蓓波浪一樣搖晃着頭髮。發動車前,她側過臉,吸氣、吐氣,“藎,我以爲你會給我打電話的。”

鍾藎不解。

“凌瀚那條新聞是我同事做的,本來是我去採訪,我推了。”

鍾藎哦了聲,“我看見新聞,也碰到過他,還要問你什麼?”

“你……”花蓓吞吞吐吐。

“蓓,我不後悔與他相遇,不代表我會無限期待與他重逢。現在的他,又不是從前的凌瀚,陌生人而已。開車吧,我餓了。”鍾藎閉上眼,“你現在主要跑什麼新聞?”

“戚博遠的,我今天好不容易約了他的辯護律師採訪,那傢伙有點拽。”

鍾藎倏地睜開眼,一躍坐起,“那你現在對他很瞭解了?”

“算是吧!”

常昊,北京松林律師事務所合夥律師(PS:松林律師事務所是北京城排名前十位律師事務所之一,以打跨國經濟官司聞名),山東人。是山東濟南人還是青島人、煙臺人,不詳,家境不詳,畢業於西南政法學院。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是在某個不知名的律師事務所做律師助理,買盒飯、倒咖啡、打印材料、開車、拎包,諸如此類的,一做是仨月。

之後,他接了樁案子。

那樁案子是東北一起涉黑案件,在社會上反響很大。“黑幫老大”的父親聘請的多個名律師,都因遭到偵查部門的拒絕,不能與“黑幫老大”會見,主動知難而難,拒絕了聘請。常昊毛遂自薦,承諾在五天之內就能見到“黑幫老大”。那位父親是在無奈之下,半信半疑地委託常昊做“黑幫老大”的辯護人。

常昊花了兩天時間,準備好了相關的法律條文,依法據理力爭,在第三天就見到了“黑幫老大”。大量的事實證明“黑幫老大”有罪,而且罪行嚴重,於是,常昊就在所掌握的基礎上,爲他做了“罪輕”辯護。一審判處“黑幫老大”死刑,二審法官採納了常昊的辯護意見,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常昊一戰成名。

現在,他以打疑難官司見長,曾有一起非法集資案的多名當事人,因他的辯護而洗清了罪名。慕名找他打官司的,數不勝數。

“我問他打那種具有挑戰性的官司有沒有訣竅,他說就是憑自己掌握的法律知識、訴訟技巧,再加上仔細、認真還有天賦。”花蓓受不了的聳聳肩,“自戀的人多呢,但沒見過這麼自戀的。我問他爲什麼不把頭髮打理下,給當事人留個好的印像,他回答:生活需要真實,不需要粉飾和僞裝,這與給當事人留下什麼印象無關。那表情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鍾藎毫不奇怪常昊這樣的語氣,也許他有拽的資本,但又怎樣,戚博遠已經認罪,在中國,殺人就要償命,她不相信他能修改《刑法》。

“遇到這樣的對手,壓力很大吧?”花蓓同情地問。

“這件案子不復雜,沒什麼壓力。”碧水漁莊顯目的鯉魚跳龍門的霓虹燈已經亮了起來,路邊停了一溜的車,生意真好。

花蓓下車時,對着後視鏡又照了照,“我的妝漂不漂亮?”她問鍾藎。

如同常昊對自己打官司有着盲目的自戀,花蓓對於自己的美,也是向來非常自信的。“人比花嬌。”鍾

藎有點詫異。

花蓓笑眯眯地推了鍾藎一把,又理了理頭髮,才娉娉婷婷地下了車。

餐廳內溫度適宜,原木桌椅,到處瀰漫着一種迴歸自然的寧靜氣息,輕吟淺奏的音符飄蕩其中,令人立刻就放鬆了下來。

“8號桌!”花蓓揚着下巴對服務生說。

服務生領着兩人繞過幾張餐桌,走到廊柱後的大幅水幕牆,透過牆,一面是城市廣場,另一面是湖光瀲灩的水景。

花蓓說過,腿部漂亮的女人才適合坐在餐廳的靠窗位子,成爲一道風景。

餐桌上擺了兩個電磁火鍋,各式珊瑚魚,已按部位拼好擺放着,調味醬擱在雪白的小碟中。東星斑是鮮豔的橙紅色,通身灑着小白點;昂貴的蘇眉則是藍色、湖綠色加菸絲色,尤其是老壽星一樣的頭部,全是迷宮一樣似格子非格子的三色tú案,頂部則佈滿美麗的綠豆細圓點。切開的皮有蝦片那麼厚,厚厚的魚皮的截面都是藍綠色的,帶着透明的膠質感。

“這些都是湯少爲蓓小姐點的,兩位還需要什麼嗎?”侍者替花蓓拉開椅子。

花蓓陰沉着臉:“他人呢?”

“湯少另外有個應酬,讓兩位小姐別等了。”

花蓓揮揮手,讓侍者走開,忙不迭地掏出手機。等了好一會,纔有人接聽。“湯少,你又耍人家了,不是講好今晚好好陪人家的嗎?人家還興沖沖帶了朋友過來,你這樣子,害人家臉往哪擱?”花蓓邊說還邊扭着身子,腮邊兩個酒窩若隱若現。

那邊不知說了什麼,花蓓咯咯笑了起來,聲音越發地嬌嗔,“好吧,今天就原諒你一次,下不爲例,人家可是愛記仇滴。”

手機一合上,花蓓笑就收了,“奶奶的,當我是傻子,什麼鬼應酬,不知陪哪個騷狐狸去了。”

“既然知道,幹嗎還要去惹?”鍾藎倒了水遞過去。

“我替天行道不行嗎?”花蓓悶悶地哼道。

“藎……”鍾藎嘆氣。侍者叫花蓓“蓓小姐”而不是“花小姐”時,她就覺察到那位“湯少”不會是等閒之輩。打動人,並不需要山盟海誓,一個小小的細節就能讓人甘願束手就擒。

花蓓擡手,“不要說,藎,那男人是個什麼東西,我非常清楚。他不願意見我朋友,其實是不想承認我和他的關係。他是一丁點不值得我去珍惜,但我還是不想放棄他。到目前爲止,他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條件最好的。在這個世界上,你不知有錢有權有多好……你家境好,物質優裕,你是不會有我這樣的體會,所以你也不能理解我的做法。別管我,我有分寸。既然來了,又不要自己掏錢,咱們吃,挑貴的吃,吃到撐。”

花蓓賭氣地夾起一大筷魚片塞進嘴裡,兩頰塞得鼓鼓的,還沒嚥下去,又夾了一筷。鍾藎看着她生猛的吃相,心慼慼的。

花蓓家在郊區,父親是個電工。有一次高空作業,不慎從杆子上摔下,命是救回來了,但人殘了。花蓓讀書時,經濟上一直比較困難。

“女人一生可以戀愛很多次,但是隻想結一次婚,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愛情是美好呀,但是讓人變得很容易生氣、很容易脆弱、很容易感動、也很容易懷疑,那樣子我還有什麼快樂可言?只有在婚姻中保持百分百的清醒,不帶感情,纔會堅不可摧。藎,你也別固執,想通了,什麼情呀愛的,就那麼一回事。戚博遠老婆深愛着他,結果還不是被他給殺了。”

鍾藎默然,花蓓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作爲朋友,也只能適可而止。花蓓覺得只吃魚不過癮,招手讓服務生送上一瓶85年的乾紅。

“你開車呢!”鍾藎攔住她。

“如果我醉了,你就打這個電話。”花蓓翻開手機,指着一個號碼,戳呀戳的,結果撥通了。

鍾藎不想聽她嗲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起身去了洗手間。

她們的位置在裡面,通往洗手間的路就顯得有些漫長。經過一個敞開的包間,門口站着一個男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霧,任手裡的手機兀自響個不停。鍾藎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他邪邪地勾起嘴脣,牽出一抹冷笑。

鍾藎忙把視線挪向對面的包間,服務生端着一盤冰着的三文魚推門進去。只是憑一種直覺,偶然側目一瞥,鍾藎立刻調頭。

可以容納七八個人的餐桌邊,只坐着鍾書楷與一位三十多歲的少婦。少婦下巴尖尖,五官如雕。少婦左手小臂支放在餐桌上,指間優雅地夾着一支細長的韓國女士煙,右手放在桌面,確切地說,放在鍾書楷的手掌中。兩人公然在桌面手搭着手,雙目對視,溫情款款地細語着,彷彿整個世界只爲他們二人而存在。

鍾書楷說得一點沒錯,方儀不稀罕他,另有人稀罕。

花蓓已經喝掉了半瓶乾紅,看人時眼眯着,傻傻地笑,“這個酒挺正宗,物有所值,你也來點?”

“你吃好沒有?”鍾藎呼吸有些急促。

“夜長着呢,忙什麼?”

“那我先走。”鍾藎感到胸口堵得氣越來越緊,她拎着公文包站了起來。

花蓓對着滿桌的菜眨巴眨巴眼,突地把盤子一扣,魚片和調味醬灑了一桌,“我不吃也不給別人碰。”她拍拍手,很是得意,“走吧!“

鍾藎拽着花蓓,快步往外跑。花蓓差點摔倒,朝後看看,“你是不是遇見誰了?”

電梯門停在底樓,鍾藎也不等了,一路蹬蹬地從樓梯跑了下去,“什麼也別問,我去開車。”

“是凌瀚?”花蓓小心翼翼看看鐘藎的臉色。

如果是凌瀚,她不需要躲,無視就好了。鍾藎的心跳得非常快,她實在不知要是與鍾書楷面對面撞上,她該怎麼辦?

花蓓見問不出什麼,乖乖交出車鑰匙,站在一株盆景後等着。

停車場內燈光暗暗的,鍾藎繞了一圈,也沒看到花蓓的那輛紅色本田。鍾藎嘀咕着,驀地聽到男女的調笑聲隨着夜風吹了進來。

“阿媛,閉上眼睛,我有件禮物送給你。”

鍾藎心一沉,本能地避到車後。這是一輛新車,正是早晨方儀說的白色高爾夫,牌照還沒裝。

“是你的書法嗎?我已經收藏了好多幅,都可以開個書法展覽了。”

“今天是你生日,送那個太普通了。”

“快說,快說,我等不及了,是什麼?”

“你一直想要的……”

“白色的高爾夫?”女聲音量高得都破了,“你家裡那個當自己永遠十八的老妖精要是知道了,會殺了你。”

“不要提她,我想送什麼給你是我的權利。”

“那……是你求我收下的嘍,不是我讓你買的?”

“當然,當然!怎麼謝我?”

“討厭啦,有人在看呢!我們去車上……”

鍾藎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隔壁一輛車內駕駛座上隱隱映出個人影,她什麼也顧不上,繞到車尾,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駕駛座上正在接電話的人聽到聲音,下意識地轉過頭來。

鍾藎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突然落入眼中的一蓬捲髮,幾乎沒讓她嚇暈過去,心想:真是冤家路窄。

但是,鍾藎還是厚着臉皮勇敢地留了下來。這裡再危險都比車外安全。

常昊真的以爲眼睛有什麼問題,眨了幾眨,女檢察官那張像見到鬼似的表情還是沒抹去,他開口問道:“鍾檢,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情況?”

鍾藎微微皺着眉,靜默了一會兒,強作鎮定:“我……想搭個便車出城。”

常昊不禁又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這裡好像不是郊外!

“啊,不對,是我想起來有點事要和你聊聊。你知道戚博遠有一個女兒嗎?”白色高爾夫兩束雪亮的燈光刷地射穿了夜色,少婦坐在駕駛座上,探身與副駕駛座上的鐘書楷密密一吻,車身緩緩移動。

“你還真是敬業。”常昊從牙縫裡冷冷擠出一句話,發動了引擎。

鍾藎乾乾地笑,“公務員敬業是應該的。”

常昊牙差點沒酸掉,“公務員受賄呢?”

“哪個行業沒幾個害羣之馬?”白色高爾夫出了漁莊大門,朝過江大橋方向駛去,鍾藎幽幽地閉上眼。在大橋上,看星星、看漁火,這個時點應該很浪漫。

常昊冷笑了下,不想扯遠,回到剛纔的話題上,“我知道戚博遠有一個女兒,我還知道戚博遠許多別的情況,需要一一向你彙報嗎?”

“不必了。”鍾藎已經回過神來,她突地覺察到有點冷,這才發現常昊開着窗,“把窗戶關了。”

常昊聳聳肩:“我喜歡被風吹着的感覺。”

鍾藎嗅嗅鼻子,空氣裡飄蕩着一絲酒氣,“你喝酒了?”

常昊臉黑了,眉心連續打了好幾個結。

“喝了酒你還敢開車,我還在車上。”鍾藎急了,朝外面看看,樹木、街景飛快地掠過眼簾,她大叫一聲,“你幹嗎把我帶到這邊來?”

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銀色凌志就那麼停在了馬路中間。

鍾藎迅速閉上嘴,她確定常昊雙眼中此時閃爍着的不是星光,而是怒意。

氣氛降到冰點以下,唯一的聲響是常昊加重加粗的呼吸。

“鍾檢,你一不是我老媽,二不是我老婆,我沒有任何義務要承受你的野蠻、任性、無理,所以你必須爲今晚的言行向我道歉。”

鍾藎幾乎忘了……是她上錯車的,他喝酒開車、開不開窗、去天涯還是海角,都是他的權利。

“對不起!”她不能反駁。

道歉並沒有讓常昊火氣平息,“你是一個被男人寵壞的女人,以爲每個男人都應該把你捧在掌心。我告訴你,別做這白日夢。”

鍾藎愕然地擡起頭,被男人寵壞的女人?

常昊已經做好鍾藎脣槍舌劍的迎戰準備,她的沉默,讓他有點意外,“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再見!”她推開車門,就這麼下了車。

這個女人!常昊咬了咬牙,跳下車。鍾藎小心地避着湍急的車流,向馬路對面走去,然後她四下看看,似是在辨別位置。

“喂……”常昊抓抓頭,還是叫了一聲。

鍾藎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

“該死的!”常昊看着她拐進了一條巷子,不知怎麼,竟然升起一股愧疚感。但他討厭這種感覺,因爲他覺得他沒有做錯,也沒有說錯。

鍾藎停下腳,沒想到會經過這裡,這是今晚唯一令人心情愉快的意外。

這條巷子,鍾藎很熟悉,中學六年,她每天都要走兩趟。工作後,只要回家,她也要抽個時間到這裡轉轉。巷子叫梧桐巷,因裡面有一棵明朝末期的梧桐樹而得名。鍾藎是騎車上學,這兒不是必經的路,到這裡,要繞一個大圈。

從巷口進去,騎車是兩分鐘,走路是二百七十二步,到了!

她的“小屋”。

在一幢幢高聳入雲的樓羣之中,三層的樓房只能稱爲“小屋”。“小屋”有些歷史了,首任屋主是從國外留學歸來的某國民黨軍官,渡江戰役戰敗,他奉命撤去臺灣,“小屋”留給了他的管家

。管家的兒子非常有出息,出國留學,後來定居,把管家也接過去了,“小屋”對外出租。不過,租住的都是外國人。在這樣的地段,這樣幽靜的庭院,昂貴的租金是情理之中的。

院外的梧桐樹還掛着去年的舊果,紫藤花的枝蔓乾乾的,花園裡一片蕭瑟。再過一些日子,再下幾場春雨,院中的景緻就會春意盎然,連牆角的磚縫間都會有野花在搖曳弄姿。鍾藎見過,然後才留戀不已,她稱這裡爲“城市裡的安鎮”。

花蓓說她有“小農思想”,她沒否認。

她帶凌瀚來看過小屋,說:如果有一日有了錢,她就租下小屋當家。凌瀚笑着說:那我可得好好工作,努力賺錢了。

鍾藎看着小屋陽臺上漏下的燈光,那個時候,她和凌瀚是什麼關係?

他們關係發生質的變化是凌瀚被借到鄰省調查一起持槍搶劫銀行的案子。工作時,凌瀚不常開機,聯繫不上,她天天趴在網上看新聞。那起案子,中央都關注了,嫌疑犯連續在五省作案,已經殺死了十餘人,在鄰省才暴露了形跡。警方給的消息非常有限,每天都沒什麼大的進展。

她吃午飯時,總故意和凌瀚的同事坐在一起。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同事們看到她就拿她打趣,只是他們也沒什麼內部消息。

談不上是度日如年,但是心就是揪着,連笑都很勉強。每月的最後一個週休,她都要回省城的。那個月,她沒回去。

半個月後的一個下午,她送起訴材料去法院,路上遇到凌瀚的一個同事,告訴她凌瀚回來了。

一點都不懂矜持呀,她就那麼抱着材料,一口氣跑去了公安局。凌瀚被同事們圍着,你一言他一語的,他忙着應付,沒有看到站在門口的她。

凌瀚黑了,滿臉風塵,頭髮也長了,笑起來嘴角多了幾條細紋。

突然的,就紅了眼眶。她沒有驚動任何人,默默離開了。她很想很想衝過去,緊緊抱住凌瀚,把這半個月的擔憂、恐懼、思念都叫出來、哭出來,可她發現她沒有那樣做的理由。

晚上,有份材料要趕出來,她加了班。晚飯是辦公室叫的盒飯,水芹菜燒肉,她都怕吃的菜,盒飯打開後就蓋上了。九點半,熄燈回租處。路上,心思重重,忍不住就是想嘆息。

她租的公寓就在檢察院後面,走十分鐘就到了。這邊都是機關小區,治安非常好!深秋的月光,清冷薄寒。一片樹葉,悠悠落下,靜得令人心顫。路上行人已經很少了,當一道身影擋在她面前時,真的嚇了一跳。

“嗨!”凌瀚手裡提着個大挎包。

“嗨!”她想笑一下的,沒成功,只吸了吸鼻子。

“我……在等你。”他向她又走近一步,微微垂下的眼,看向她的發。

她錯愕地瞪大眼,一時心緒有些凌亂,“有事麼?”她看向二樓的陽臺,那是她的家。

“嗯,真冷呀!”其實他也緊張,不過她緊張的程度比他大,他稍微自如了點。

“那……上去坐坐”她站在路邊拉開包包,就差把頭埋進去了。“找到了。”她晃着一串鑰匙。

他笑了,真想用相機拍下那一刻,她不知她那幅強作鎮定的表情有多可愛。

這是他第一次來她租處,時間已這麼晚,可是誰都沒去想是否合適。

上樓時,她的影子在前,他的在後,一拐彎,兩道影子就重疊成一道。

他下了火車,先回局裡,見過領導和同事,然後晚飯也沒吃,就直接來了這裡。像個傻子樣,一站就是兩個多小時。也沒覺得等待很漫長,心情反而是甜蜜而又寧靜。

“找個毛巾讓我先洗把臉,不然髒得真不能見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忙燒了壺熱水,找了條新毛巾,還給他拿了香皂。香皂是女孩子們常用的小號圓型的,他捏着看了看,覺得有點新奇。沒想到,它還挺頑皮,才擦到耳背,吱溜一下,從脖頸裡滑了下去。他先從上面伸進去摸了好一會,都沒摸到。

他也窘了,曬黑的面容燙得驚人。

一直在旁邊看着的她噗哧一聲笑了,“我來吧!”

他都沒來得及阻止她,也許是不想去阻止,微涼的小手從襯衫裡端緩緩往上移動,掌心貼着他滾燙的肌膚,兩個人同時都僵硬了。

心跳怦怦如擂鼓,身子忍不住開始發抖。

他呼吸失了序,腦中一片空白,身子下意識地一轉,他輕輕地抱住了她。

她以爲他要吻她,眼睛嚇得緊緊閉上。他沒有,只是用嘴脣輕觸着她的耳根。耳後頸部的皮膚像通了電一樣陣陣發麻,如有一根細絲連着心臟,連帶着心臟也頻頻抽緊。

“每天休息的時間很少,但只要一閉上眼,腦子裡都會浮出你的臉。我……很想你。”

她抖得更厲害了。

他低低一嘆,溫軟的雙脣柔柔地壓了下來,她在昏亂中笨拙地配合着。她撞到了牙齒,是他的;她嚐到了淚水鹹鹹的味道,是她的。

洗手池不合縫,熱水一點點地漏淨了,毛巾溼漉漉地趴在池底,誰也沒有管。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耳邊是清晰的心跳,惶恐憂傷一天的心,緩緩落地。原來,他也是喜歡她的。她偷偷竊喜。

“明天,我們從頭來起。”嘴脣眷戀地磨蹭着她粉嫩的臉頰,如羽毛般掠過。

“今天算什麼?”她玩着他襯衫的鈕釦,羞澀地問。

“今天是預告片。”

“明天……”

“明天我們正式戀愛。”

鍾藎覺得自己是一片雪,飄飄搖搖的,落在江面上,寂然無聲,悄悄地化,溶在水中,身心再也出不來了。

隔天是週五,鍾藎也不知那一天是怎麼度過的,過一會,不是看手錶,就是看手機。莫名的還會生出一絲不安,生怕昨晚只是一個夢,於是,她倚在窗臺,發着呆。

凌瀚是下班前十分鐘過來的,她聽到他在走廊上和同事們打招呼,臉就紅了。

他們的戀愛,彷彿是水到渠成的事,沒有人感到意外。

她羞得都不敢看他,下樓時,也不好意思和他並肩走,到了銀杏大道盡頭,悄然回了下頭。

他站在一米之外,她抿着脣對他笑。

她的身邊是泛黃的銀杏樹,樹之外是灰冷的天空,冷天之外,還有天,一層層的遠了,遠到一個不知名的所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只有她,歪着頭,淺笑吟吟。

他跨前一步,牽住了她的手。

他問她晚飯想吃什麼,她說想念省城的小餛飩。他帶她去了永和豆漿,那裡的餛飩還不錯。

永和豆漿開在影城附近,生意特別好,他們等了一會,在角落裡才找到兩個座。餛飩上得很快,上面撒了一層碧綠的蒜花,聞着就香氣撲鼻。她拿起湯匙,正要舀口湯喝,碗被他端過去了。他把蒜花攪勻在湯中,然後對着湯,吹了又吹,確定沒那麼燙了,才推過去。

“餡還有點燙,慢慢吃。”

鍾藎把手中的紙巾折了又折,如同她的心般。

吃完餛飩,去看電影。電影已經開場一半了,是進口動畫大片《功夫熊貓》,場內的笑聲一陣跟着一陣。他們看屏幕的時候很少,差不多一直是對視的,買的爆米花擱在一邊,他的手抓着她,騰不出來。

散場時,人很擠,他雙手環住她的肩,不讓別人碰觸到她一下,她仰頭看看他,他笑得很溫柔。

他們也算是真正的情侶了吧!

戀愛有多步程序,他沒有省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認真、踏實。

入冬之後,江州總是在下雪,白皚皚的雪封鎖了萬物的激情,卻阻擋不住他們如火的愛情。

他們午飯漸漸不去政府食堂吃了,都是回她的公寓做。她買菜,他做飯。那時,又是元旦,又是春節,農貿市場特別豐富,她居然練出了一套殺價的本領,能以極低的價買到極好的食材,而他的廚藝也是突飛猛進。

公園裡臘梅盛開,兩個人週日去賞梅。有一棵梅樹有幾十年了,樹幹特別茂盛,一簇簇小黃花綴在枯乾的樹頭,清香襲人。她說最香的應該是最頂端的那一簇。他問她想不想要?她皺起眉頭,想啊,可是太高了,要不,你讓我踩着你的肩。

她是在撒嬌,是在開玩笑。

他卻真的蹲下身,拍拍肩,小心點,避着枝幹哦,當心別戳到臉。

她沒有去摘那簇梅花,而是緊緊地抱着他,一句話也沒說。

他們偶爾也有小爭執,都是她工作壓力大時,找他發泄,硬無理取鬧。這時,他就會給她做海鮮餅,那是她最最愛吃的。

看在海鮮餅的份上,可不可以原諒我一次?他總這樣說。

她跳起來,吃吃地笑,追着他鬧。最後,她被攬進他厚厚的胸膛,以一吻結束戰爭。

怎麼辦,你這樣寵我,我變壞了怎麼辦?他的吻一次比一次燙,從頭頂到腳趾都酥軟下來,心中如生出無數密藤,只想找個東西緊緊纏住。

窗外,大雪飛揚。突然覺得一會他要是離開,留她一個人在公寓,多清冷呀!環抱他後背的雙手不禁加重了力度。

你變好變壞,都是我的。他的嗓音帶了些沙啞,像落葉拂過琴絃。從耳背往下,脣遊走在她的鎖骨之間。

睡衣的鈕釦一顆顆脫落,她緊張,她慌亂,她羞澀,卻不願閃躲。上天讓她遇到他,能夠成爲他身體中的一根肋骨,能夠與他如此親密無間,這是多麼慶幸的一件事。

他的氣息溫熱凌亂,語音低不可聞。

身體突然離地,她死死地摟住他的脖頸,她竟被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吻不再像平時那麼溫和、體貼,而是帶着一股霸道的味道,腰被他勒得好緊,她似乎要透不過氣來。

當他進入的時候,她咬住脣閉上眼睛,滿耳都是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那是怎樣一個迷離的夜晚,從浴室沐浴出來,看着站在牀邊的他,她眼都不敢眨。

他擰了擰眉,從她身邊走開。

“你去哪?”她拽住他睡衣的衣角。

“我去拿條毛巾,你沒有擦腳。乖,去牀邊坐下。”

他蹲在牀前,把她的腳包在鬆軟的毛巾中,一個趾縫一個趾縫地擦過去,然後檢查一下,再換一隻腳。

自然的,她就想到了天長地久。就這麼在一起吧,永遠,永遠。

永遠到底有多遠?

誓言又有幾份真?

“喵!”院牆上突然跳下一隻貓,鍾藎往後一讓,差點跌倒。手機恰巧也在這時響了。

“誰在外面?”小屋的院門吱地一聲開了,探出一道身影。

鍾藎拿着手機,慌忙跑開。

她把花蓓忘了,花蓓還傻傻的坐在碧水漁莊等着呢。

“都兩個小時了,你是找車還是找金子?”被夜風一吹,花蓓那點酒氣全凍沒了,像只暴怒的母獸,吼聲如雷。

鍾藎忙道歉,“我這就到,十分鐘,不……五分鐘。”

出巷子時,她又回頭看了下“小屋”。陽臺上立着一個人,指間的火光一明一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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