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病？”
周鐵衣低聲重複了一遍攤主的回答。
這個時候，被電暈的人恢復了知覺，他甦醒的第一時間，仍然下意識伸手扒拉向面前的機關手臂，“手……手……”
周鐵衣重新看向攤主，“這機關手臂多少錢？”
攤主先是困惑，而後瞬間明白周鐵衣是要購買自己的機關手臂，他舔了舔嘴脣，商人的本性讓他想要叫一個高價，不過看了一眼旁邊拱衛着周鐵衣的三位公輸家修士，他老老實實回答了一個公允的價格，“這種機關手臂因爲是給少年使用，選用的木鋼品種較爲稀有，所以即使沒有什麼攻擊能力，但也需要四百兩銀子。”
周鐵衣看了一眼旁邊的公輸家修士，對方微微頷首，顯然是認可了攤主的價格，這確實是一個比較公允的價格。
“付錢。”
周鐵衣身邊的白梅拿出四百兩銀票，攤主攤手接過之後，雖然怕惹惱周鐵衣，但還是快速覈對了一遍銀票的真假。
付了錢之後，周鐵衣看向地面上癱倒的人，面無表情地說道，“帶着他回去。”
回到了公輸家給自己準備的休息室，周鐵衣纔看向公輸家的修士，“什麼是機關病？”
這個病自己以前還真沒有聽說過。
幾位公輸家修士面面相覷，一臉糾結。
倒是周鐵衣旁邊的孫士恆，本來被公輸霆半路截道他就心有不滿，如今有機會揭公輸家的短，又彰顯墨家的優越性，他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於是搶先一步，對周鐵衣拱手道，“周侯，這個病我知道。”
周鐵衣開口道，“說。”
孫士恆道，“周侯，這機關病就是墨石病。”
孫士恆一提墨石病，周鐵衣就反應過來了，在白芷山礦區的時候，他就出手救治了一位因爲情緒大起大落，陷入瘋魔狀態的礦工，而這就是墨石病。
但精神上的瘋魔只是墨石病的一種，墨石上雜亂的精氣神對於普通人身體的損害是全方位的，所以不僅容易造成精神上的瘋魔，也會造成肉體上的病變。
孫士恆冷笑着看向一臉糾結的公輸家修士，“墨石機關再好，不節用也是大害！六環機關城雖然用六環來劃分普通人和修士，但是整座城大量使用墨石機關，雜亂的精氣神形成‘墨石污染’從內而外覆蓋整個城市，我們中品修士倒是不用在意，但就算是下品修士都需要小心應對，長時間生活在機關城的百姓即使在外環生活，得墨石病的機率仍然是其他地界的千倍！”
對於這件事，孫士恆所在的墨家顯然做過詳細的統計。
周圍公輸家的修士怒目看向孫士恆，但孫士恆卻說得越發自信起來，對周鐵衣拱手道，“周侯，機關城這麼容易得墨石病，還有另外一個主要的原因。”
周鐵衣神色平靜地聽着，“什麼原因？”
孫士恆繼續說道，“那就是普通人生育！”
說到這裡，孫士恆忠厚的臉上少有地露出痛恨之色，“嬰兒發育本來就脆弱，在機關城這種地方懷孕生產的百姓嬰兒除了出生率存活率低外，身體內還蘊藏着病變，所以導致他們即使有機會在少年時候就學習機關術，成爲機關術士，但是身體的病變卻會在頻繁接觸墨石的過程中迅速誘發，我們墨家和公輸家在前期的修行類似，都是強調修行精神，智慧，所以對於自身氣血，肉體的控制並不在行，因此這種病變也會大概率體現在肉體之上，強迫這些少年在青年時代就進行機關術改造！”
周鐵衣閉着眼睛，捏了捏鼻翼，還真是賽博朋克啊。
怪不得自己眼中公輸家很繁華，但是終究只是二品。
繁榮於墨石，受制於墨石。
反倒是墨家提倡的節制，在這個環節中幫了大忙。
其中一個公輸家弟子忍不住搶了一句嘴，“機關術改造有什麼不好？！”
周鐵衣睜開眼睛，“好了，外面的人醒了，將他帶進來，順便將他那個得墨石病的兒女也接過來。”
半個時辰之後，周鐵衣看向面前的父女倆。
公輸家在應用墨石上不節制，導致機關城的生育率低，同時夭折率高，但這也迫使了公輸家做出了另外的進步，那就是提倡男女公平教育，來爲公輸家提供更多的修行人口。
在諸子百家中，男女平等教育反倒是修行霸道機關術的公輸家最爲推崇，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見到周鐵衣，少女首先抱拳道，“拜見周侯，我父親偷盜機關手臂乃是出於舔犢之情，謝過周侯搭救之恩。”
在來的路上，她就向帶她來的公輸家機關士打聽了細節。
因爲周鐵衣的態度並非是懲罰，更像是出手救助，所以在公輸家機關士眼中，這對父女是走了大運，於是也沒有隱瞞，將周鐵衣的身份和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少女。
周鐵衣看向面前的少女，對方雖然是女性，但是卻有男性的幹練，五官並不出衆，極爲普通，微微泛黃，抱拳的雙手，一隻十分正常，但是另外一隻雙手卻有突出的細紅血管，如同一條條扭曲的小蟲，佈滿整個手臂，以至於讓少女這個不注重容貌打扮的性格，在抱拳的時候都下意識用自己完好的手掌遮住醜陋的手掌。
已經完全病變了，如果不截肢，這種病變會通過手臂擴散到身體軀幹，到時候要機械改造的就不只是手臂了，而下品公輸家的修行者在肉身上比普通人強不了幾分，接受軀幹機械改造存活的概率極低。
周鐵衣收回落在少女手掌上的目光，這讓少女稍微自在了幾分。
“你叫什麼名字？”
“玄蟬。”
周鐵衣頷首道，“蟬，蛻死化生，好名字，我身邊剛好缺一個公輸家的書吏，你可願意做我的書吏？”
玄蟬臉色一喜，連忙下拜道，“願意。”
玄蟬這個插曲並沒有影響太多，第二天，周鐵衣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在一間巨大的機關工廠內見到了公輸霆。
這個巨大的機關工廠內到處都是機關構建，周鐵衣甚至有種來到了一座現代機械工廠的感覺，巨大的機關手臂不斷起降，將一個個零件送到指定位置，公輸家的修士踩着機關飛碟來到一處處拼接點，用械力勾連縫合，確保每一處縫合都嚴絲合縫，不亞於精密焊接。
而眼前這個機關造物就是周鐵衣提出來的蒸汽飛艇。
在周鐵衣通過孫士恆將自己計劃傳回給墨家鉅子的時候，墨家鉅子比想象中更有魄力，他當時對左右笑道，“既然我們已經得了蒸汽機的構建圖紙，他又承諾不以蒸汽機道統爲威脅，倒是不好再佔他的便宜。”
說完，墨家鉅子就將自己的飛艇技術通用航空部分連夜送到了機關城。
周圍的機械轟鳴聲有些嘈雜，看了一會兒之後，公輸霆就帶着周鐵衣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看了一眼跟在周鐵衣旁邊的玄蟬，然後說道，“雖然我看不慣墨家那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不過在飛鵬機關術上他們確實領先了很多。”
在技術上公輸家一向就事論事，不如就是不如。
而後公輸霆話音一轉，說道，“其實你不那麼急的話，我們公輸家是可以完全自主研發的。”
周鐵衣稍微思考了一下，問道，“您說的是‘玄鳥’？”
玄鳥就是公輸霆逼停墨家飛鵬的機關造物，在周鐵衣看來，已經有前世最先進戰鬥機的模樣，不僅能夠高空巡航，利用墨石還能夠垂直起落。
這個世界的機關術大發展還要從三百年前的墨家墨石機關陣圖研發之後開始，能源的革命讓墨家，公輸家技術大革命，纔有了後來的玄鳥，蛛樓，飛鵬等造物。
周鐵衣稍作思考，就明白公輸霆是想要將玄鳥用蒸汽機驅動，這確實可行，但現在蒸汽機提供的動力還十分有限，雖然周鐵衣對於蒸汽機的本土化改造十分有信心，或者等蒸汽機演化爲內燃機，但再怎麼加速，這都至少需要以五年來計算的時間。
公輸霆微微頷首。
周鐵衣笑道，“這並不衝突。”
他的意思是蒸汽飛艇和飛機並不衝突，因爲即使有了飛機，但是蒸汽飛艇的運輸能力仍然是飛機的幾倍以上，甚至有可能研究出重載飛艇，那種飛艇的運輸優勢甚至在海運之上。
比海運還廉價的運輸手段，周鐵衣想想就饞。
即使現在只是開端，只要初期的蒸汽飛艇運輸價格能夠接近火車，也是巨大的優勢。
公輸霆看向周鐵衣，輕嘆一聲，“你不懂，這是道統之爭。”
周鐵衣反問道，“那爭了這麼多年，您到現在只是在爭道統嗎？”
公輸霆遲疑了一陣。
周鐵衣繼續說道，“若只是在爭道統，那麼我們更應該快一點，讓墨家技術和公輸家技術加速融合，讓兩條本來就相通的道連接在一起，在百家之前走出一條新的通天大道。”
公輸霆看向周鐵衣身後的玄蟬，看向另外一個學墨家手段的秦羽，他笑道，“還是你們年輕人有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