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離了沙幼成,又有人前來拜訪。
周鐵衣看向第二位前來拜訪之人,田父的徒弟墨儉。
此時墨儉謙和的臉上帶着難以抑制的笑容,“周侯,公輸先生已經做好了佈置,同時我主辦的《人需報》和公輸家主辦的《機關報》這幾天大力宣揚‘明月系統’的優秀和成功,無論是墨城,還是機關城的百姓,都已經相信了明月系統是解決墨石病的關鍵,可以開始推動下一步明月入夢試驗了。”
明月系統登報被大夏聖上同意了,所以兩地地方報紙刊登,也不用通過大夏報紙司的審查。
其實雖然大夏朝廷上已經確定了報紙司擁有監管天下報刊的權力,但實際上現在新成立的報紙司頂多監管一下天京百家的報紙。
而地方上,周鐵衣在山銅府,墨城,機關城推動地方報紙辦理,百家們自然也找到了漏洞,那就是在報紙司整個系統建立起來,擁有監管天下報紙能力之前,快速推動地方報紙,從而先掌握話語權。
反正這件事就算鬧到朝堂上,也不是我們不願意配合審覈,只不過才成立的報紙司管不過來罷了,但廣開言路也是朝廷的命令,兩條命令,其中一條沒有執行力,那麼另外一條就暢通無阻。
大量政治上中央和地方的亂局就是這樣展開的,中央監管權力暫時夠不到地方上,地方就能夠矯使中央之權。
效率很高啊,周鐵衣在心中無聲感嘆了一下,不過這對於自己而言是好事。
他思考了片刻,讓白梅去準備紙筆,然後用紙筆寫了一封簡短的信件,遞給了墨儉,“還要麻煩墨天工跑一趟天京,將這封信帶給天京的《天京報》主編胡文郎,他會協助完成第二步的。”
雖然在製造月相系統的時候,周鐵衣只讓田父和公輸霆參與,但是通過細節和老師的一些講述,墨儉也猜出了第二步明月入夢的關鍵。
小說家四品‘入真’。
周鐵衣的明月系統現在的核心點就是用月相變化,治療因爲精氣神紊亂產生的精神疾病。
而精神疾病的治療,甚至可以說大量疾病的治療都與患者的‘相信程度’有關。
這就是安慰劑的作用。
甚至安慰劑不僅可以作用在精神疾病上,還能夠通過精神反應到實質的肉體上。
周鐵衣的明月系統確實是一個半成品,但是有《天京報》,《人需報》,《機關報》背書,有大夏頂尖的一品,二品參與實驗認證,周鐵衣在報紙上說這是有用的,那麼讀過報紙百姓大概率會相信這是有用的,沒有用,那麼多天下絕頂聰明的人去做幹嘛?
而百姓們相信明月系統能夠治療墨石精神病,這本身就是強大的安慰劑,配合小說家‘入真’之法,以假亂真,以假爲真,那麼明月系統即使本身只有六成療效,在精神領域也能夠發揮出九成療效,甚至還有可能一成反饋到肉體上,扼制精氣對身體的病變。
墨儉在對周鐵衣找胡文郎的事情上遲疑了一下,他說道,“這件事關乎百姓,如果找來小說家三品更爲妥當。”
周鐵衣看了一眼墨儉,即使同樣一件事,大家都各有算計,他想了想說道,“胡文郎是我在入真之法上見過最有天賦的小說家,如果他不行,再找其他小說家三品也不遲。”
周鐵衣確實對胡文郎很有信心,當初藉助聽潮樓這件秘寶,胡文郎暫時將實力提升到四品入真,配合墨妃,甚至能夠限制小說家三品的洪世貴,這足以說明胡文郎和墨妃的能力了。
他本身是五品‘顯聖’,又執掌了《天京報》這個大夏最頂尖的喉舌接近半載,如果還不能夠‘入真’,那反倒是胡文郎的能力有問題了。
畢竟入真之法的核心就是讓人相信假的是真的,相信的人越多,修行自然也就越快,對於《天京報》這個面對兩千萬人,乃至天下人的官方報紙而言,在沒有監管之前,這太容易了。
而且從郝仁反饋給自己的信息,胡文郎已經重新和老哥走到一起,開始佈局誅神司和報紙司了,也就說明胡文郎雖然沒有進入自己的權力核心,但是再次進入了老哥的權力核心。
這也是周鐵衣沒有收服胡文郎的原因,他們周家棋子一明一暗,他在明面上,已經成功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他需要準備一套暗棋,這套暗棋自己都不能全部掌握,要留給周鐵戈掌握,才能在自己這邊出問題時,另外一邊也能夠發揮作用。
周鐵衣堅持要求讓胡文郎來完成入真之法,墨儉想了想,也知道自己在這件事無法阻止周鐵衣,於是拱手說道,“我這就去辦。”
墨儉起身離開之後,李劍湖猶猶豫豫地走了進來。
周鐵衣撇了一眼李劍湖,“是有人宴請?”
李劍湖不好意思地撓頭,“周侯猜出來了。”
周鐵衣看到外面的風雨,“風雨邀人,居心叵測,你想要去就去,你又不是我的奴隸,只是跟着我看看我眼中的世界罷了,自己選擇的道總歸是自己走的。”
李劍湖咬牙說道,“我不會向他們說關於您的事。”
若在半年前,他絕對不會想到什麼文會還有邀請自己的份。
但這半年來,他的身份早已經不同,覺醒了浩然正氣,入了劍道七品,看樣子走出了一條通天大道,又是墨石案的核心人物,儒家認定的真種子,文會邀請他纔是正常。
只不過老師和崔先生在山銅府準備開辦工人書院的事情,在這件事上無法給他指導罷了,他很猶豫這種去參加儒家文會的事情,會不會算作對周鐵衣的背叛。
周鐵衣嗤笑一聲,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你怎麼知道你告訴儒家的事情不是我想要說的?去吧,他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他們與我的棋局,何須讓你個小卒難堪。”
······
天京誅神司。
正在看公文的胡文郎心有所感,擡頭看向門口,夕陽光輝聚攏,形成一道身材頎長,穿着質樸的青年人身影。
“抱歉,冒昧以這種形式拜訪。”
墨儉看到胡文郎,開口說道。
胡文郎對左右在辦公的文吏開口,“你們先處理自己的事情,等會兒再回來,剛剛的一切都很正常。”
隨着他很正常三個字音落下,身旁三位文吏精神一陣恍惚,剛剛墨儉出現在夕陽光輝的畫面,從真實變得虛假,就像是一場午後的夢境,過眼即忘。
等三位文吏離開之後,墨儉笑道,“原本週侯說你有能力完成第二步我是抱有懷疑態度的,但現在看來,你確實有能力。”
剛剛胡文郎對夢境能力的運用算不上出彩,但是那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的簡單,讓自己都只能夠察覺到輕微的精神波動,說明旁邊三位已經入品的文吏精神隨時都在胡文郎掌控之中,胡文郎想要他們記得什麼他們就記得什麼,想要讓他們忘記什麼他們就忘記什麼。
他們所看到的,聽到的,都是胡文郎想要他們看到聽到的,但這卻是他們認爲全部真實的世界。
小說家以假亂真,莫過於此。
墨儉第二句話點出了自己的來歷。
“周侯有什麼吩咐?”
胡文郎起身,墨儉將周鐵衣寫的短信交給胡文郎。
胡文郎展開看完,信中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讓他去機關城,協助完成明月入夢之法,這對於胡文郎而言本身就大有益處,所以他驚喜擡頭,“幾時去?”
墨儉答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你需要準備一下嗎?”
胡文郎思考了一下,“倒是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如今報紙司對《天京報》管得很嚴,督查院內部梅俊蒼又緊緊抓着權柄,沒有我什麼事情。”
他拿出一本小說,對着小說一吹,上面一個個墨字聚集,最終匯聚成爲和他一模一樣的人,不僅樣貌神態一模一樣,同時行爲習慣邏輯也會一模一樣,至少是記載中的一模一樣,甚至必要的時刻,胡文郎可以通過夢境接管這具墨字組成的身體遠程遙控。
“可以了。”
胡文郎完成之後,墨儉搭着胡文郎的肩膀,下一刻,兩人化作一縷夕陽中的光輝,從天京向墨城而去。
到了墨城周圍幾百裡的時候,夕陽光輝減弱,天色完全黯淡,胡文郎明顯感覺兩人又化作了風雨往墨城而去,這速度又減慢了不少,但也快過飛鵬之流。
當兩人完全靜止,出現在墨城之中,胡文郎先回味了一下剛剛挪移之法,略帶好奇地問道,“任俠?”
這位明顯就是墨家的大人物使用的手段,即使他也是第一次感受,一般而言,墨家出行,最快的方法莫過於飛鵬了。
墨儉帶着柔和的笑容,“物理和任俠結合使用,藉助天志,同樣可以做到類似於逍遙遊的效果。”
墨儉一解釋,胡文郎大概聽懂了,同時也意識到這法門的缺陷,這法門應該只能夠選擇一片區域內最強大的幾種力量模仿,然後用天志統一物我之間的差別,所以可以化爲夕陽光線,也可以化爲風雨。
“我們先去見鉅子吧。”
墨儉提議,胡文郎點頭稱是,一位二品人物都願意幫周鐵衣跑腿,要不是這二品大人物心有算計,要不就是周鐵衣現在已經成爲墨家核心之一。
當然從現在的局勢來看,兩個原因可能都有,只不過有輕重之分罷了。
墨家學宮,胡文郎見到了墨家鉅子田父,他也是第一次見田父這種一品的大人物,至少這一世是第一次。
他儘量收斂自己雜亂的思緒,避免讓田父察覺到自己的秘密,雖然田父從傳聞中來看不是那種喜歡窺探他人思想的人,但胡文郎天天這麼做,自然也就擔心別人這麼做。
見了田父之後,墨儉開口道,“老師,周侯命胡主編前來幫助我們完成明月入夢之法。”
墨儉看向胡文郎,胡文郎拿出周鐵衣給的那封短信,遞給了田父,證明自己的身份。
田父接過短信,看了一下,擡起頭笑道,“他還真是雷厲風行啊。”
胡文郎點了點頭,對於田父的評價他並不覺得奇怪,周鐵衣一直表現得就是這麼雷厲風行。
田父只是評價了一句,然後帶着胡文郎向中央機關室而去。
巨大的機關室內,公輸霆近乎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待在這裡,八個或明或暗的月相相互旋轉,構成無比統一的圓環,演繹各種天象變化,讓公輸霆這位二品也獲益匪淺。
但最讓公輸霆在意的是周鐵衣說的明月可以吸收大日光輝這件事,雖然有種掩耳盜鈴之感,但這件事從周鐵衣自己知道開始,也就僅限於他們三人知道,並沒有外傳,因爲明月和大日在政治上的意義畢竟是不一樣的。
墨家,公輸家,周鐵衣造月,還可以說是祥瑞,是大夏恩澤,如果三人能夠造日,那就是另外一種政治表態了,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難免讓底下人想入非非。
見田父帶人進來,公輸霆先是皺眉。
因爲在造月之初,這件事就只有他,田父,周鐵衣三人蔘與,一方面是因爲事關重大,其他人信不過,另外一方面是難以平衡三方關係,所以連田父的徒弟墨儉也只是辦事的人,沒有實質參與建造。
因爲墨家加了一個人,公輸家要不要加人,到時候公輸家還要加人怎麼辦,只會讓閒雜人越來越多,讓月相系統真正的秘密泄露。
田父率先解釋道,“是周鐵衣讓他來的,爲了明月入夢之法的實驗。”
公輸霆下意識皺眉,因爲他這裡都還有東西沒完全準備好呢,周鐵衣昨天九月十三日離開墨城,今天九月十四日。
田父想了想,答道,“也不算快,滿月的時候實驗明月入夢之法成功率最高,以他的性子當然不可能拖到下一個滿月,如今的局勢也容不得他再拖一個滿月。”
聽到田父的解釋,公輸霆頷首,表示對第一個原因的認同,但聽到周鐵衣拖不了第二個滿月,他追問道,“你是聽到了什麼信息嗎?”
這次田父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