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獨自待了一會,在政治模式下,他想得更爲深遠。
雖然與奧地利“仇深似海”,但它畢竟是法蘭西在歐洲大陸用來制衡不列顛、普魯士同盟的重要助手,而且也是爲法蘭西阻擋更東面以及保證中歐分裂的一個存在。
如今的形勢正好保持着一個危險的平衡關係。不列顛忙於消化七年戰爭後獲得的海外殖民地,無暇顧及歐洲大陸。普魯士雖在戰爭中勝利,可也是殘勝,就連首都也被夷爲平地,如今正在休養生息。俄羅斯就更加複雜,一方面葉卡捷琳娜二世對內正消除異己,另一方面這位殺了自己丈夫的女皇將注意力放在南方的黑海,俄羅斯人與奧斯曼帝國正在黑海北岸打得不可開交,就是爲了能夠得到地中海的出海口,他們一時間也不可能西顧。
正是在這個形勢下,法蘭西才能夠用本來就雄厚的實力,迅速恢復在七年戰爭中受損的海陸軍,但是,若是僅僅依靠強大的軍力也未必能夠以一國之力抵擋整個歐洲乃至整個世界。就算能夠抵擋下來,只怕日後也會變成七年戰爭時候的普魯士,那就不值了。
因此,一個強大有力的盟友十分重要。
在現在歐洲各國的領導人之中,路易比較看好的還是兩個女人,俄羅斯的葉卡捷琳娜二世和奧地利的瑪麗婭·特蕾莎女皇。前者有着堪當領導者的魄力和狠毒心腸,後者剛柔並濟,能夠在各種場合遊刃有餘地施展手段。相比之下,普魯士的腓特烈二世僅是一個軍事家,奧地利的現任皇帝約瑟夫二世如今還只是在母親庇佑下的小雛鳥,除了和母親的對立之外別無其他值得引人注目的功績。
現在,東歐正在進行着一場轟轟烈烈地領土及勢力大分配,一個世紀以前的東歐強國波蘭現在正在被俄羅斯、普魯士和奧地利三大強大的強盜進行重新分割,甚至又不少土地已經被他國佔領。
顯而易見,這次領土分配之後,俄羅斯、普魯士、奧地利這三個在七年戰爭中受到不同程度損害的國家一定會加快恢復國力,而這對法蘭西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普魯士如今和俄羅斯聯盟,而法蘭西的聯盟對象是奧地利。俄羅斯現在的主要對外對象就是奧斯曼帝國,而奧地利也對奧斯曼帝國控制下的巴爾幹半島垂涎三尺,這是俄羅斯和奧地利的一個利益交集點,也是未來這兩個國家可能發生戰爭的一個原因。不僅如此,奧地利的瑪麗婭·特蕾莎女皇一直對在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中失去的西里西亞耿耿於懷,她一心夢想着有一天奪回這塊世代屬於哈布斯堡家族的土地,這是奧地利和普魯士未來可能發生戰爭的原因。
因此,法蘭西東面的這三個強國就形成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發戰爭的關係,而無論是奧地利和俄羅斯發生戰爭,還是奧地利與普魯士發生戰爭,作爲盟友的法蘭西及普魯士或俄羅斯都會被迫介入,到時候歐洲大陸又將爆發一場大規模的歐陸大戰,而最後得利的只可能是法蘭西永遠的宿敵不列顛人。
然而,縱使奧地利是一個不安份的叛逆姑娘,可相比於野心勃勃的俄羅斯女皇和道德敗壞的強盜、騙子腓特烈二世,一心以收復西里西亞爲目的的虔誠的天主教徒瑪麗婭·特蕾莎反而是最可信賴的盟友。法蘭西只需要在外交上維持東面各國的勢力均衡,就可以保證延後戰爭的爆發日期。最重要的是,現在奧地利的女大公已經在法蘭西了,木已成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改變現實。
路易自責自己的感情用事和不切合實際的野心。自從科西嘉一役後,他就因爲島上的勝利而不自覺的驕傲乃至自負起來,他的野心也隨之增大,甚至一度出現了取代奧地利和哈布斯堡家族,以女婿身份成爲羅馬皇帝的想法。
這和他的先祖亨利四世入主法蘭西的情形異曲同工,藉着女婿身份成爲合法繼承人,而後在戴上王冠後以無子嗣爲理由與女方離婚再娶。
只是,野心雖然是好的,可是卻也因爲自負而喪失了冷靜,忽略了現實。無論是在斯特拉斯堡對瑪麗·安託瓦內特出現的普通人的男女之情,還是之後對其產生的厭惡,都是路易自負、驕傲、剛愎自用的一個體現。幸好他現在還沒有真正獲得國家大權,幸好還有安娜的提醒,他才及時回過味來。
一個統治者最可能得的同一個病症不是對女人的貪得無厭,而是在野心和自負操控下的目中無人、剛愎自用。經過安娜的提醒和心中的思索,路易終於意識到自己走上了一條歧路,卻也感嘆沒有越陷越深。
他也做下了決定,就算只是虛以委蛇,也不能夠讓瑪麗·安託瓦內特與他爲敵。因爲這個奧地利女人不僅僅代表着法蘭西內部人數雖少卻掌握着權力的親奧地利派,也以法蘭西地位最高的女貴族的身份代表着國內所有的女貴族。縱使她出身奧地利宮廷,可自從她進入法蘭西領土,她就已經是法蘭西的王儲妃,也是法蘭西宮廷中排名最高的女性,只這一點,便足夠籠絡住那些頭髮長見識短的貪慕虛榮的女貴族。
藉助瑪麗·安託瓦內特來得到掌握實權的親奧地利派系以及在國內威望極高的舒瓦瑟爾公爵,同時也借她之力在籠絡女性貴族,並以此渠道來打聽消息,更重要的是在短期內,與奧地利的同盟有利於法蘭西的休養生息和歐洲勢力均衡,這幾乎是一舉三得之力。
只是,現在唯一令路易擔憂的就是瑪麗·安託瓦內特是否能夠如他所想的那樣提供幫助。也許這個瑪麗·安託瓦內特與歷史上有所不同,但路易仍然對她的能力產生疑惑,那一晚的野心暴露,雖然讓路易對她產生了不信任,但同時也留下了一個她的政治智商不高的印象。如果瑪麗·安託瓦內特不能夠籠絡女性貴族,反而如歷史上的那樣只沉浸於自己的小圈子,與衆多貴婦爲敵,那麼反而會製造許多麻煩。
不過,擔憂的也僅僅是這一點,無論是籠絡親奧地利派還是鞏固同盟,這些所帶來的利益都要高於其他。至於所擔憂的事,日後可以看情況再改變,況且還有安娜這個比任何人都人精的女人在,並不需要太過擔心。
晚上七點,貢比涅行宮的一樓餐廳中,路易十五舉辦了一次歡迎王儲妃的家宴,參加的都是血親。除了路易十五和王儲夫婦,還有普羅旺斯伯爵和阿圖瓦伯爵以及宮中的那四個嫁不出去的老公主。
那四個姑姑,路易也很少和她們接觸,其實這四個惹人嫌的長舌婦和誰都處不久,就算是她們的父親路易十五,若是沒有必要也不會見他們,而宮廷的貴婦們,寧可與蓬帕杜夫人和杜巴麗夫人之流進行利益交換,也不屑於和這幾個身份高貴卻地位尷尬的老女人接觸。
也許是因爲嫁不出去,也許是因爲被冷落了,所以這四個老女人一個個尖酸刻薄、嘴不饒人,宮廷中誰也不喜歡她們,今天也是因爲場合特殊,纔不得不叫來扮演“一家親”。
經過一個下午的思考,路易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對瑪麗·安託瓦內特冷漠無視。她就坐在他的對面,這個好位置令他得以給出暗示。僅僅是一兩個曖昧的眼神罷了,但這已經夠了。
他們兩人其實是在互相給予曖昧的眼神,可是路易知道自己是在演戲,卻不敢確定對面之人是否也是如此。如果都是在也演戲,未來的夫妻生活一定會過得很累。
就餐就在這一個愉快、良好、沉默的氣氛中進行,除了刀叉觸碰的聲音,便再沒有其他。只是,空氣中所瀰漫的東西卻不讓人那麼輕鬆了。
路易可不是一味地在和瑪麗·安託瓦內特以媚眼互動,他也在觀察着周圍的情況。
他發現,餐桌上除了阿圖瓦伯爵是在一心一意吃東西外,其他人都是三心二意的。普羅旺斯伯爵一臉不悅,雖然盯着眼前的餐盤可並沒有多少食慾——盤中餐幾乎沒怎麼動過。至於那四個老姑姑,也只是裝着再吃罷了,她們四個之間的眼神暗示並不少。至於王祖父路易十五,他倒是最悠閒、最放得開的一個,大手大腳,有時候乾脆不用刀叉直接用手。
這一沉默淡雅的氣氛很快就被一陣媚笑大破了。隨後,一個穿着暴露、豔麗,舉止輕佻的女人跑了進來,繞過長方形餐桌,不顧旁人地坐到了路易十五的懷中,甚至大膽地親吻了他一口。而路易十五也表現地很自然,並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就接受了,並且還回親了一個。
看着路易十五和杜巴麗夫人的表演,這場原本在路易眼中尋常的晚宴也不再尋常了。
“妓女!”他只聽到不遠處從他最大的姑姑阿德萊德公主口中傳出了這個充滿貶義的詞彙,只是,就算這個姑姑語氣憤怒,卻也因爲聲音很小,而沒有傳開。
不僅僅是她,路易看了看其他的幾個姑姑,也都和她一樣,一個個咬牙切齒,且毫無遮掩,猶如就是爲了讓人看到一般。
她們也許也是因爲被冷落久了,所以才變得不會掩飾。或者說她們發現了就算不掩飾也不會有人注意。
確實,根本沒有人注意她們現在的反應,除了新來的瑪麗·安託瓦內特好奇地多看了兩眼外,包括路易在內的其他人都只是看了一眼便轉移了注意力。至於路易十五和杜巴麗夫人,根本就將她們當做了空氣——一眼都沒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