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會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幹江區,並找了家酒店開了包廂,包廂里布了三張桌子,剛好將今天去的人都塞了進去。
好不容易逮着機會剝削石明理一頓,那些公司的老主管也不毫不客氣,點了慢慢一桌的菜,石明理稍稍肉痛了會,就被人用酒堵住了嘴巴。菜很快就上了一半,包廂內的氣氛也越加熱烈,石明理被輪着灌了一圈,好在他酒精沙場,除了跑了趟廁所外,愣是屁事沒有,衆人見狀豈能放過他,第二圈眼看就要開始了。
“停,停,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件事啊?”石明理擋住了躍躍欲試的人們,指着凌會道:“咱們的慶功宴是爲誰慶功來着?”
很多雙眼睛齊齊看向了凌會,讓正躲在石明理背後吃菜的凌會齊齊打了個哆嗦,“是的啊!”有人帶頭拍起額頭,“慶功宴的主角到現在還沒倒呢,大家先讓石總醒醒酒。”
所有人都反應過來了,一轉眼凌會就被圍在了酒杯當中。
“哎,哎,各位大哥大姐,放過小的我,小弟實在不勝酒量。”凌會下意識地躲開。
“都叫大哥了,大哥敬酒你能不喝一杯?”立刻就有人抓住他了話腳,“幹了!”
凌會還沒搞清楚,一玻璃杯的啤酒就被湊到他的嘴邊。
還能怎麼辦?幹了!凌會一閉眼,仰頭喝了個乾淨。
“好!”敬酒的人叫了聲好,其他人見狀使出了渾身解數,想盡了一切理由,勸凌會喝酒。
“大哥喝了,大姐我的呢?你不會好意思拒絕吧?”這個理由最多了,在座的多是公司的老主管,歲數大了凌會一圈。
“這個,就一杯,咱也不多喝,成不?來,幹了!”這是以退爲進的,喝完後不知不覺又躲到人後,過了一會再用同樣的理由灌他一杯。
“不喝?好脾氣!那個……周涼,石總!你們看看下個月給他加多少任務?願意喝了?哈哈哈,喝了好,喝了不用加任務!幹!”這是威脅加恐嚇的。
十幾分鍾後,凌會已經被灌下了三瓶多啤酒,喝得又急又猛,差點就吐在了桌子上,他只得用力分開了人羣,衝進了洗手間。
稀里嘩啦地吐了一頓,出來衝了衝臉,雙手撐在洗臉檯上,擡起頭,他就看到了鏡子中如同從紅色染缸中撈出來的自己。趁着這個機會可以歇口氣,他習慣性地點根菸緩一緩,不知不覺摸出了手機,屏幕上還留着下午收到的短信。
“凌會,我回到T市了,在農村聯合銀行工作。如果你有這方面的需求可以跟我講哦。”
短信上方是一串數字而不是名字,可這串數字卻組成了一杆長槍,能凌會的心臟捅個對穿。
“果然是這樣啊……”他的眼前一陣模糊,故人的模樣恍恍惚惚又浮現在了眼前,她是這串數字的主人,而這串數字至今仍是凌會能背出來的三個號碼之一。
抽完煙,不知是酒勁上涌還是心中的一絲不甘心,他快速地回了一條:“哦,你不是要出國麼?”
發完他又衝了把臉,還沒等他邁出門口,短信就回過來了:“不出國了……我爸爸讓我在家工作,以後也能接他的班。你要是想辦信用卡,或者你的朋友裡面有人想要貸款什麼的,記得和我說一聲哦。”
凌會看到短信,他的手不住地顫抖。
他怎麼都不會忘了,在三月初,早春的那個深夜。
宿舍外的陽臺上,寒氣bi人的夜風割在肉上,像要撕裂開他的身體。他就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衣,在冷風中嚎啕大哭。他的身體
比夜更冷,他的心不用風來撕就成碎片。
那一夜,任憑他苦苦挽留,任憑他淚溼胸前,任憑他仰天慘嘯,都不能改變遠在千里之外的人的心意,都不能挽回冥冥中早已定論的結局。
一遍又一遍地問她理由,簡單到只有兩個字:出國。
那一夜,他天真地以爲,分開他們的不是彼此的感情,而是無可奈何的命運,兩人不能重合的命運。
雖然他的天真被七天後發生的事情打碎,但他的心底多少保留了一份幻想,或許她找的那人可以陪她一起出國,或許那人只是自己在她心中的代替品。
最後一點幻想終於在這條短信中被擊得粉碎,她沒有出國,那麼另外一個人……他用無法控制不停顫抖的手指回道:“那他呢?”然後閉上了眼睛靠在牆上,像等着審判的罪犯。
“他和我一起過來了。我們還是朋友不是麼?不要再糾結過去了好麼?我們都長大了,雖然只有幾個月時間,但是都遠遠比以前成熟了不是麼?記得要辦卡給我電話哦。”
凌會看到第一句話就將手機砸到了地上,陪伴了他四年的手機粉身碎骨,粉碎的還有凌會不值得祭奠的青春。
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包廂,少了凌會這個焦點,大家開始捉對廝殺,反倒是比剛纔更加熱鬧了。他對門口的服務員低聲說了幾句,然後跳上椅子,用力地拍着雙手,用最大的聲音道:“大家停一下!”
連喊了兩聲,衆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起看向了凌會。
凌會打了個嗝,見包廂安靜下來了,叉起腰昂首道:“晚上大家這麼高興,啤酒哪裡有勁頭?看看石總,都幹了一箱了屁事沒有。”他指向了石明理,衆人不禁哈哈大笑。
“撤了,把啤酒都撤了,我叫了白的和紅的來,晚上要喝就喝個痛快!一個個的,都別想縮,都別想跑,不趴下了就是不給……不給石總面子!聽到沒有?”凌會大手一揮,服務就抱了兩個箱子進來,裡面整整齊齊地碼着一瓶瓶瀘州老窖和長城乾紅。
“分了,全部分了,老大你照顧好你那桌,霞姐你來拿你這桌的,你們那桌誰沒喝倒,明天就去石總辦公室報道,對吧石總?”石明理奸笑地點頭,凌會繼續道:“喝,敞開了喝,這些酒水我請客了,石總說了,晚上我最大,你們誰不敞開喝就是不給我面子,喝!”
一瓶瓶白的紅的打開了蓋子,整個包廂裡瀰漫着兩種酒混合的怪異味道,所有人被凌會的一席話激起了情緒,一時間觥籌交錯,不要命似的將酒水一杯杯地灌下。
凌會作爲事主自然不能倖免,別人敬酒他也來者不拒,不管是白的紅的,他都一口悶進去,起先還有火燒刀割似的疼痛,漸漸的也就麻木了,酒水就像白開水似的倒進他的肚子,也不會像喝啤酒那樣脹肚。
旁人見凌會如此豪爽,興致頭也更高了,順便連着石明理一起灌,人人都喝得不亦樂乎。
只有躲在角落裡的程小潔感覺了凌會的不對勁,她拉了拉正在和人划拳的樑震——這傢伙自從跟老鄉混了多日,酒量見漲不說,連酒桌上的小遊戲也精通了,樑震正樂呵着,得意地看着對方喝下第八杯白酒,自己也拿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乾,奇怪地回首看着程小潔問道:“啥事?喝得高興呢!”
“你看看凌會,好像不大對勁啊。”程小潔輕輕道,掩蓋不住其中的擔憂。
樑震瞟了眼凌會,大笑道:“很正常啊,冠軍唉!滅了那麼多老頭子老太太拿的冠軍唉!換成我樂都樂瘋掉了,喝這麼點酒
太正常了!”說完,轉回去一腳踩到椅子上,擼起袖子大聲道:“哥兩好啊……”
程小潔不由氣結,踩了樑震一腳,不過正在勁頭上的樑震恍若未覺,依然興致高昂。
一個多小時後,包廂內的聲音終於低了下去,近三十號人已經七倒八歪或者趴在桌上,或者癱倒在椅子上,或者乾脆就躺在了地上,牆角的兩個垃圾桶已經存滿了各種嘔吐物,連旁邊的地面也不能倖免,難聞的酸味和滿屋子的酒氣足以讓一個人悶過氣去,場面蔚爲壯觀。
程小潔無力地扶住了額頭,她平時和其他部門的人不熟,又躲在角落裡,倒也沒被灌了多少,這麼久下來,酒勁也都過去,她使勁捂住了鼻子,和幾個還沒醉倒的女同志,還有醉了大半的周涼,將人一個個地搬出了包廂,好在餐費已經結了,否則還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通知了家屬將醉鬼們一個個打發走,程小潔才一手攙着凌會,一手扶住樑震,吃力地站在酒店門口,打了個的士回到了住處。
一路上,樑震還在支支吾吾地說些什麼,而凌會已經人事不省了。
好不容易到了樓下,程小潔也被折騰得精疲力盡,她賭氣地將兩人扔到了草坪上,對着爛醉如泥的兩人臭罵了一頓,還不解氣地踢了樑震幾腳,最後打了個電話出去。
不一會,孫佩佩穿着睡衣就從樓上下來了,看到兩人的慘狀也嚇了一跳,看到程小潔怒髮衝冠的樣子,也不敢多問,扶起樑震就往樓上走了。
程小潔嘆了口氣,只得架起凌會慢慢地上樓。
走了幾步,被涼風吹了一陣的凌會好像清醒了一點,靠在她的肩膀上,斷斷續續地說了些話。
“乖,乖,別說話了,不然老孃真的要發飆了,從這裡滾下去怎麼也要躺個半個月,別bi我哦!”程小潔邊笑邊刻毒地攻擊他。
凌會安靜了一下,又說道:“你知道麼……”
程小潔忍住了把推下去的衝動,只得無奈地應道:“知道什麼?”
“我愛你……”
“什麼?”程小潔聞言全身一僵,怔怔地站住。
“我很愛你……你知道嗎?我用了全,全部的生命……愛你……用了……全部的靈魂愛你……”凌會的聲音斷斷續續,可並不妨礙程小潔聽懂他的意思,就像成噸的炸藥在腦海中炸開,一片狼藉。
她感到全身僵硬,不知爲何,心頭一絲絲地抽搐……有點痛。
“你,愛我?”她問得毫無意義,但糜罪中的凌會卻堅定地道:“我愛你……別離開……別走……”
他突然緊緊地抱住了程小潔,用盡了全部力氣,彷彿有誰要將她奪走似的,程小潔任他抱着,可心頭的疼痛越來越明顯,越來越不可抑制。
正在這時,孫佩佩出現在了前面:“我把樑震安頓好了,小潔姐……”她看到凌會死死地抱住程小潔,後半句話也沒再說下去。
程小潔吐了口氣,趕緊道:“他發酒瘋呢,快點來接手,我快累死了!”
孫佩佩忙不迭地下來,使勁地掰開了凌會的雙臂,將他架在自己肩上:“那我先扶凌會哥哥上去了?”
程小潔無力地靠在牆邊,深深地看了眼凌會,揮了揮手。等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她靠着牆溜了下去,坐在地上,雙手抱住雙膝,將頭埋在腿間。
不一會,自動過道燈滅了,樓梯裡一片漆黑,沉入寂靜。
只是在這寂靜的黑夜中,是誰,在輕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