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三十歲，幹江區公安分局民警，四年前爲女兒投保兒童教育基金……”一條不深卻異常黑暗的小巷子裡，一個人邊走邊自言自語，正是在背誦客戶資料的凌會。
“301,302……305號，就是這了。”他在一扇院門前停下，尋摸了一陣才找到了門上的門鈴，按了一下卻發現按鈕已經壞了，只得敲了敲門。
“誰啊？”好一會後，院子裡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久，院門支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一隻眼睛。
“你好，我是C人壽的凌會，和王先生約好的，這是我的名片。”凌會掏出名片自我介紹道。
門縫又張大了一點，可以看到眼睛主人的半張臉，是一個少婦，臉龐頗爲圓潤，頭髮隨意地挽在腦後，看樣子剛剛洗漱好。她接過凌會的名片，打開了院門裡的電燈，對着看了一會，才嘟囔了句：“王成腦子被門板夾了？大晚上的……”隨手將名片一捏，拉開了院門：“你進來吧。”
“謝謝，謝謝。”凌會深吸了口氣，跟着少婦進了院子。
院子並不大，幾步就穿了過去，主房是一棟四層樓的立地房，就是老城區和農村裡常見的那種。“先在這裡坐會，我去叫他。”少婦將他帶到了一樓北向房間說道，自己則從旁邊的樓梯往二樓走去，邊走邊大聲喊：“王成！王成！”樓上隱隱約約響起了應答聲。
凌會坐下，順便掃視了一眼房間，裝潢簡單，西邊的桌子上放着一些剩菜，應該還兼做餐廳，餐桌對面掛了一部液晶電視，上面正在放中央體育頻道的節目。凌會也是個體育迷，便先看起電視來。
不到五分鐘，樓梯上響起了蹬蹬蹬的響聲，聲勢驚人，凌會知道是正主來了，連忙正襟危坐，以最佳的姿態來迎接客戶。
可沒想到，蹬蹬的響聲未歇，大炮似的嗓門就震得凌會耳朵嗡嗡作響：“你們還知道有我這個客戶啊？這麼多年你們都幹什麼吃的了？啊？”凌會擡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並不高大，體型粗壯，留着板寸頭的中年男子捋着袖子，手中拿了一本合同氣勢洶洶地衝了下來，身上穿的是警藍色襯衫和警褲，想必就是王成了。
“王先生，你好……”凌會趕緊站起來。
“好個屁！”王成到了凌會跟前，將合同重重地扔到了桌上，口水幾乎噴了他一臉，“你們保險公司這麼對待客戶的啊？是不是就當沒我這人了啊？三年多你他奶奶的連個問候的電話都沒有！當時買的時候說得好聽，什麼會終身服務啊，什麼優質服務啊，什麼禮物啊，放屁！”
凌會被他震得有點眩暈，心想我這不是給你服務來了麼？可他剛開口，王成的連珠炮攻勢又到了：“還有啊，這什麼狗屁合同，我拿了看了這麼多遍，裡面都是些什麼彎彎繞的東西？這個不負責，那不在合同規定內，你什麼都不負責，還保屁個險啊？買的時候說的好聽，什麼每年都有錢拿啊，四年來一個子都看見！孃的，什麼狗屁保險公司，我看是包騙公司！騙的都是我的錢！”
王成越說越激動，看他兇惡的樣子，下一刻就要用軍體拳在凌會身上出氣泄憤了。凌會連忙安撫道：“大哥，大哥你先別急，我也是剛接手你的單子，咱們先把基本情況確認一下，到時候我們公司有什麼不是我肯定會向公司反映的，一定會解決的。”說的時候不着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心中
則是將簽單的那個業務員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也是壽險公司的一大積弊了，業務員和流水一樣來，又像流水一樣走，一旦離職，他簽下的單子就是成了沒孃的孩子，而公司的大部分資源都放在了新單的開發上，老客戶的服務跟不上；再加上壽險業務員的素質良莠不齊，對於保險條例的解讀五花八門，有時候偏離到令人髮指的程度，難怪客戶有諸多的抱怨，凌會見了這麼多的老客戶，都是這樣。
王成硬邦邦問道：“怎麼解決？我跟你講……那個你叫什麼？”
“凌會……”
“凌會，我跟你講，你們要是不拿出個讓我滿意的解決方案來，我跟你們沒完！明天，我他孃的就去退掉！要是我的錢有什麼損失，我砸了你們公司！”說着說着，他又捋了把掉下的袖子，叉腰道。
凌會見了那麼多客戶，像這樣破口大罵兼有暴力傾向的還是頭一遭，劈頭蓋臉地一頓怒罵後，他心中也是有些發毛，此時正不知道從何講起才能平息王成的怒火，卻聽到樓上一聲嬌嫩的：
“爸爸！”
房間內的火藥味頓時降低了大半。
一個可愛的，如天使般的小女孩站在樓梯的拐角處，正眼巴巴地看着兩人。王成看到她，臉上立刻擠滿了笑容：“小雨你怎麼下來了？爸爸給你洗完澡不是讓你乖乖睡覺的麼？”
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走下來，走過凌會跟前禮貌地說了聲：“叔叔好。”然後才走到王成跟前奶聲奶氣地說道：“爸爸在樓下喊得那麼大聲，小雨要怎麼睡覺啊？”
王成連忙彎下腰抱起了女兒：“都是爸爸不好，爸爸等下說話輕點哦。”轉臉狠狠地對凌會道：“你看你們一來就沒好事，連我女兒睡覺都睡不成。”
“爸爸，你不可以對叔叔這麼兇的！”還沒等凌會道歉呢，女孩鼓起腮幫皺起眉頭批評道，“你看叔叔都被你嚇到了，小雨也被你嚇到了！”
王成連忙道歉：“哎喲，小乖乖，爸爸錯了，對不起，你乖乖回樓上，爸爸和叔叔再說會話好不？”
女孩乖巧地點點頭，讓爸爸放他下來，走的時候還不忘了和凌會說：“叔叔，再見。”到了樓梯拐角的時候又停下來對王成道：“爸爸，你不能再兇了哦！”王成連連點頭，一直目送她上到二樓。
凌會不禁誇道：“大哥，你好福氣啊，女兒又乖巧又懂事。”
王成也笑道：“那是，局裡的兄弟看到我女兒哪個不喜歡？都搶着抱呢！”剛說完意識到不對，立即黑下臉：“我女兒乖巧關你什麼事？”
被王小雨一攪和，凌會腦海中已有了應對的方案，連忙噓道：“噓，大哥小聲點。”他指指樓上，然後拉着王成到桌子邊上坐下，正色道：“當然有關係了，大哥你投保的險種是兒童教育保障型險種，保障的就是小雨，也就是說小雨纔是我們公司真正的客戶，我本來就應該關心她，愛護她，你說和我關係大不大？”說道最後，擺出了一幅你敢說和我沒關係我就和你急的表情。
王成也不能反對，凌會將話鋒一轉：“大哥，你的單子在公司裡不是個案，公司已經高度重視，你放心，我會將你的意見向公司強烈反映的，肯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王成不改黑臉，語氣倒稍微舒緩了點：“我不要你們答覆，你要滿足我三個條件，不然我就退保。”
“
好，你說，我記一下。”凌會從公文包裡取出了筆記本和筆，做出了側耳傾聽狀。
王成看到凌會鄭重其事的態度，火氣又降了一些：“第一個，必須向我道歉。”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凌會立即答應。
“是書面的道歉，讓你們經理簽字。”王成補充道，凌會嘴角一抽，還是答應下來了。
“第二個，說好每年的錢給我拿來。”王成提出了第二個條件。
“這恐怕我辦不到。”
“什麼？？”王成聞言又暴跳起來，想起女兒上樓前的囑咐，又壓低了聲音狠聲道：“你啥意思？”
凌會呵呵笑道：“因爲你這個是帶分紅的險種，每年分紅的錢都在你名下的戶頭中，我是沒有權力取的，但可以幫你查一下四年來分了多少錢——當然我也不建議你取出來，因爲分紅在戶頭裡可以利滾利，比存銀行收益要高點。反正是給小雨留的，還是放在那比較好。”
王成表示勉強接受了凌會的建議，伸出三根指頭：“第三個，我看別人買保險都有、禮物，你們至少也要對我表示一下吧？”
“這個絕對沒有問題，今天我就隨身帶了一個小禮物來，下次我過來的時候肯定會再帶上我們公司的補償的。”凌會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小檯曆，遞給了王成。
王成接過來上下看了一番，隨手放到了桌上：“那行，你下次過來的時候記得帶給我這些東西就好了。”
“成，大哥，你明天晚上有時間的話，我明天晚上過來。”凌會想一口氣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
王成搖頭道：“明天我沒空，後天晚上吧。”
凌會從王成家裡出來時，後背的襯衫都溼透，初秋的晚風一吹，絲絲涼意從背後傳來。雖然這次約見他猜到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局，總體來說十分不錯。而且他也發現王成雖然氣勢洶洶，但卻沒有一口咬定一定要退保的，這就和以前他碰到的老客戶有很大區別，隱隱覺得此事可能會有轉機。
第二天一大早，凌會就趕到了公司着手準備下次見王成的東西。道歉信，他親手打好，以他曾經無數次獲獎的文筆，讀起來足以讓人全身毛孔發出舒服的shenyin，再讓周涼簽上字搞定；保單的分紅本來他可以當着王成的面用客服熱線查的，但是他還是用公司系統拉了一分列表出來，一來以示鄭重，二來也是爲了尋求下一次的會面，幸運的是，保單的分紅十分給力，比保險計劃書中列出來的紅利還要多了幾百塊，這就更好交代。
至於禮物，公司裡面的那些小禮品當然不夠看的，他咬咬牙掏出了五十多塊買了些小女孩比較喜歡的東西作爲禮物，看得出來，王小雨纔是王成的軟肋。
一切準備完畢的時候，已經是白日當午了，凌會擦擦滿腦門的汗，瞄了眼日曆，自言自語道：“還有十一天了……”收拾了一下準備去吃飯的時候，樑震過來找他，還擠出了一幅極其猥瑣的笑容。
“凌會~~~~”
“樑震你想幹嘛？我可不是基佬啊！”
“你還不老實交代~~~”
“交代什麼？”
“靠，還當不當我是你兄弟啊？有妞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去，我早分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說，樓下大廳明明有個大美女指名點姓地找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