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碧空如洗,湛藍的海水澄淨得仿似一塊晶瑩的寶石,波瀾不起,風平浪靜。偶有幾隻水鳥掠過海面,濺起的水花泛映着嬌豔的陽光,便如一粒粒破碎了的金色翡翠,隨風消逝在水天之間。
燕然負手立在船頭,凝望着眼前的茫茫東海,不由得心曠神怡,顧海自憐。略帶着一絲腥味的海風徐徐拂過他的衣衫,猶如情人的手輕輕撫過他的髮梢,他忍不住合上了雙眼,靜心去體會這一霎的溫柔,隱約間也有了一層“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的觸動,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真真正正的大海。
或許是因爲潛蹤躡跡,又或許是因爲歸心似箭,可志王子乘坐的海船並不是那高大雄偉的樓船鉅艦,反而是東南沿海較爲常見的綠眉毛三桅鳥船。
該船頭小身肥,兩頭微翹,船首尖瘦呈鳥嘴狀,而船尾出艄,恰容可升降舵板。船身長約五丈,寬逾二十尺,其上有三道桅檣,主桅高大,後桅杆細,均是扇形布帆。當主帆和側帆各向兩舷張開後,其向前航行的姿態酷似飛鳥的雙翼,故名深海鳥船。
船舷邊配有六根櫓槳,有風揚帆,無風蕩櫓,所以鳥船轉折靈活,行駛輕快,尤其擅於在船羣中擠進超前,相較其他大型海船,確實有其獨到之處。船身四周均繪有羽鱗彩漆,船首舷前則雕飾着一雙顧盼生威的鷹眼,其上加飾了一道綠色漆帶,宛若一條栩栩如生的綠色眉毛。
燕然一行人拂曉時分便已是揚帆起航。離了柳浦城北部灣的一處小小海港後,便沿着海岸線,乘風破浪,一路向北。恰是順水順風,不過一兩個時辰,便繞過望月島,徹底駛離了柳浦城水域。當三桅鳥船從蜈淞口轉入遠海航道後,隨即折往東南,此後便順流而下直駛往琉球列島。
令燕然始料不及的是,可志王子竟然是一位十三、四歲的青蔥少年。船過望月島後,可志王子便在幾名盛裝麗人的簇擁下,矜持卻又不失熱忱地接見了燕然一干人等。當燕然坦誠相告自己的意願後,可志王子拍案而起,慨然說道:“燕公子深明大義,急人之所急,能人之所不能,孤家甚是欣賞。但使孤家平安歸國,區區離魂島之行,又何足道哉?”
隨後,可志王子便是盛情邀請燕然等人共進早膳,燕然等人自是欣然應邀。正是舟車勞頓之時,菜餚自然清淡了許多,所幸美酒倒是備得不少,燕然等人俱是好酒之人,推杯換盞之際,倒也是其樂融融,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燕然覺得船艙裡甚是氣悶,告一聲罪後,便獨自走到了鳥船船頭。他曾無數次暢想過大海的遼闊,可是當他真正身處大海之上後,纔不禁汗顏自己還是想得過於保守。憑欄遠眺,但見海天一色,無邊無際,於極目處交集成茫茫一線,再也分割不清碧海青天。
一名盛裝麗人盈盈走到燕然身後,若有所思地望着燕然背影,悄聲嘆道:“浙江輕浪去悠悠,望海樓吹望海愁。燕公子形單影隻,煢煢孓立,卻不知所爲何愁?”燕然一怔,搖頭笑道:“何謂憂?何謂愁?不過是酸腐文人自欺欺人的心有餘而力不足罷了。燕某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我行我素,何來愁字一說?”
那盛裝麗人淺淺一笑,柔聲回道:“小女子方纔就是好生奇怪,以燕公子這等卓爾不羣的瀟灑人物,何至於一個人鬱鬱寡歡在船頭?”燕然撓撓頭髮,訕訕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燕某來自塞北西涼大營,平生便沒見過此等波瀾壯闊的海洋,一時渾然忘我,樂而忘形,倒叫姑娘笑話了。”
那盛裝麗人抿嘴笑道:“原來如此,此去琉球還有三四百海里,燕公子大可以細細觀賞。”燕然訝道:“三四百海里?那我們還得多久才能駛到琉球?”盛裝麗人回道:“只可惜燕公子雖然來自大西北,卻沒有帶來一絲西北風。以此時船速,總得還需要兩天兩夜纔可以抵達琉球島拿茲海港。”
燕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面上閃過一絲焦慮不安的神色,那盛裝麗人自然瞧在眼裡,卻不說破,只是淡淡地問道:“燕公子爲何一定要去那離魂之島?聽聞那離魂島毒蟲肆虐,百鬼夜行,最是兇險不過!”
燕然搖了搖頭,望着天邊一朵彎彎的白雲,幽幽回道:“我有位朋友身負劇毒,解藥裡最緊要的一味藥草恰恰就在那離魂島上,所以縱使那裡是龍潭虎穴,我也只好走上一遭。”盛裝麗人點頭嘆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豈因生死禍福避趨之!想來那必定是燕公子的紅顏知己了,卻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能有如此這般的福氣?”
燕然愕然回道:“你怎麼知道那是一個女孩子?”卻聽得郭寶兒插口嗔道:“笨死了!瞧你這一副色授魂與的憊賴表情,就知道你肯定是爲了一個女孩子啦!難道你會爲了一個大男人,跋山涉水地去那離魂島玩命?”
燕然認真思索了一會後,終於斬金截鐵地回道:“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倘若是爲我所在意的人,別說是區區一座離魂島,即便是上窮碧落下盡黃泉,亦是在所不辭!”
那盛裝麗人微微動容,略略作了一個萬福,低聲說道:“燕公子果真性情中人,小女子深深敬服。此去琉球危機四伏,萬事但請燕公子多多擔待,小女子代可志王子先行謝過了。”燕然拱手還了一禮,卻是不解地問道:“姑娘過譽了,不敢請教高姓大名?”
郭寶兒橫了他一眼,不屑地哂道:“可見你方纔在舵樓裡完全是心不在焉,半點也沒將人家放在心上!她是可志王子的親姐姐,尚可盈小郡主!”燕然一愣,失聲說道:“又是一位郡主?”
忽聽得舵樓上號角之聲桀然奏起,其音蒼涼淒厲之極。可盈郡主登時色變道:“莫非有敵來襲?”燕然也是一驚,忙轉身放眼望去,但見海平面上,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了十數艘單桅帆船,正風馳電摯地圍着綠眉毛號,包抄而來。
舵樓上的號角聲一聲更比一聲淒厲,甲板下的水手艙房裡傳來一陣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須臾間,便有數十名水手急匆匆地跑到了甲板上。綠眉毛號左右船舷各有六根櫓槳,而水手們每兩人分作一組,各自握住了一根櫓槳,只待領頭的管帶一聲令下,便可以運槳如飛,將綠眉毛號的船速提到最高。
另有數名水手也分作三組,分別守護在三根桅杆旁,隨時聽候管帶的指令,隨時調整船帆的方向。其中一個精明伶俐的水手,更是三下兩下便爬到了那主桅杆頂端的瞭望鬥臺上,手持雙旗,衝着進襲而來的敵艦不斷地揮舞着手中的兩面三角短旗。
燕然急聲喝道:“寶兒,你快帶着可盈郡主到艙房暫避着,我上舵樓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郭寶兒應了一聲,自去領着可盈郡主往那甲板下的艙房跑去。
燕然足尖一點,身子便如飛鳥一般掠了過去。臨到舵樓前,也不止步,運起段新眉所授的輕身功夫,足尖在舵樓樓壁上幾下輕點,人已是騰雲駕霧般地躍到了舵樓頂的平臺上。
舵樓上鐵塔似地立着一個戎裝滿身的魁梧漢子,燕然識得,正是中山王殿下的四大家將之一,浪裡飛鯊汪煙客,據傳在琉球水軍之中,乃是數一數二的不世猛將。
汪煙客正舉着一具千里鏡,滿面肅容地觀察着飛馳而來的敵方艦隻,見燕然露了一手驚豔之極的輕身功夫,嘴角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
燕然問道:“現在什麼情況?”汪煙客放下千里鏡,森然答道:“進犯艦隊共有十七艘艦船,船身上並無顯著標志,一時也辨別不清,其究竟是隸屬哪一路敵軍?”
燕然指着主桅杆上的水手,好奇地問道:“那名水手卻又是在作甚舉動呢?”汪煙客顯是很欣賞燕然的爲人,不厭其煩地解釋道:“那是我艦上的旗語兵,他正打着旗語,問道那些來犯艦隻,究竟是何意圖?是戰是和,一語可決!”
正說着,那旗語兵忽然衝着汪煙客揮了幾下旗幟,汪煙客點點頭,轉身厲聲喝道:“來人,傳我將令!主桅滿帆,左桅轉右,右桅半帆,衆兒郎打點起十分精神,直插敵艦隊右翼!”旁邊一名漢子轟然應喏,轉而高聲傳令下去,一時間,船上水手都是高聲呼道:“汪將軍有令,直插敵艦右翼!”
燕然一時也是熱血沸騰,大聲說道:“汪將軍有何吩咐,但說無妨!”汪煙客兀自舉起千里鏡,繼續觀察着敵艦動向,口中答道:“燕公子,來犯之敵陣形潰散,毫無章法,非是正規水軍,也非是扶桑倭寇,想來應是些海上悍匪,不足爲患。本將只是擔心,其中若有武功強橫之徒,倒是有些棘手。公子刀法神妙,須得時時護住可志王子安危,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