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面相覷,均有劫後重生之感覺。雷沉吟道:“世間毒物,大致可分爲兩種,一種是花草樹木提煉之毒,一種是長蛇惡蟲蓄養之毒!能自花草樹木中提煉毒藥的人較多,先且不論。而能驅使長蛇惡蟲蓄養之毒,傷人於無形之中者,普天之下,不外乎那兩大流派中的寥寥數人罷了!”
燕然奇道:“哪兩大流派?”雷沉聲道:“西域流沙山善驅長蛇,苗疆七星峒善使五毒,今日下毒之人,想來與這兩處地方,必然脫不開干係!”
燕然點點頭,很是憂鬱地嘆道:“我們有得罪這兩個地方的人麼?瞅瞅這隻毒蜘蛛,應該就是那苗疆七星峒的人了!”
雷搖搖頭,不置可否,燕然卻忽然尖聲驚叫道:“該死!眉眉還在外面,萬一有變,她如何抵擋得住!”話音未落,他已是飛一般地竄了出去!雷卻以燒火棍挑起那隻毒蜘蛛,就着爐竈邊的燈火細細地端詳,良久,纔跟着閃了出去。
燕然衝到客棧大堂,乍看之下,竟是空無一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正待起身四下找尋,卻聽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說道:“小酒鬼,你去哪裡了?這裡陰森恐怖,我害怕得緊呢!”燕然循聲望去,見到段新眉正抖抖索索地坐在西首一處靠窗的角落,這才心頭放下一塊大石。
燕然忙躍了過去,柔聲說道:“莫怕莫怕!方纔我與雷少爺一道去了後廚,便是想查明這究竟是何人所下之毒,總算有了些許眉目。”段新眉伸手拉過他的衣袖,緊緊攥在手裡,楚楚可憐的表情便如一隻驚嚇過度後尋到主人的小貓,卻再沒有任何話語,盡在不言之中!
仔細想來,這間客棧裡處處透着詭奇驚怖,窗外聲聲悽鳴的昏鴉,桌上忽明忽暗的燭火,還有一地表情猙獰、血肉模糊的屍首……她不過也是名小小女孩子,如何焉得不懼怕?燕然一念至此,暗罵自己思慮總是不周,幸而她安然無恙,倘若又有什麼意外,那真正是萬死不辭其疚了!
雷緩緩走了過來,燕然忽然問道:“雷少爺,你是如何知道菜裡有毒?”雷眉頭一挑,道:“如果你時時便如我一般,在刀口上舔血着過活,那麼你就明白我爲什麼會知道菜裡有毒!別人若問我爲什麼會知道,我委實也回答不出。”
燕然伸手,輕輕拂過段新眉的長髮,點頭說道:“雷少爺,能否勞煩你去僱輛馬車?此地不容久留!”雷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普天之下,能使喚我去僱馬車的,僅此你一人,只是別指望還有下次!”
不多時,雷便僱來一輛馬車,燕然忙攙扶着段新眉坐在了車廂裡,那趕車的馬伕揚手一鞭,馬車便晃晃悠悠地離開了這家詭異莫名的客棧。
燕然二人騎馬跟在車旁,那馬伕忽然回頭問道:“幾位大爺可是去那句容鎮麼?”燕然點頭回道:“正是,此去句容四五十里夜路,就辛苦你走這一遭,銀兩絕不會少你半文!”
那馬伕憨笑道:“大爺,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天色已晚,小的還沒用過晚飯,前面街巷有處夜市,倘若大爺不嫌,小的想去買些吃食。”皇帝尚且不差餓兵,燕然只好點頭應了。
轉過一道街口,但見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正是那馬伕所說的夜市,約摸有十來個攤位,各做各的營生,生意都似很是不錯。那馬伕告一聲罪,便匆匆下車拐向熟悉的檔口。
過了半晌,只見那馬伕用牛皮紙包了幾個鮮肉包子,一邊吃着一邊向馬車走來,似乎吃得很是津津有味。燕然盯着他的臉,很小心地看了良久,忽然笑道:“這包子幾文錢一個?”那馬伕笑道:“馮嫂的肉包子可是遠近大大有名,味道也不錯,便宜得很,大爺要不要嚐嚐?”
燕然笑道:“那你手裡的幾個包子都轉賣給我吧,勞駕你再去買過。”那馬伕想也沒想便將手裡包子遞給了燕然,連連擺手道:“大爺這是說的什麼話?小的再去買過便是!”
燕然端坐馬上,看那馬伕漸行漸遠,並無任何異狀,他心下一寬,伸手拿過兩個包子遞給了雷,笑道:“雷少爺,這包子應該無毒,先填填肚子吧。”
雷舉過包子,在鼻間嗅了嗅,變色道:“這包子,仍是吃不得!”燕然奇道:“有這麼邪門?那馬伕吃了卻是無事呢!”雷兀自嗅着手裡的包子,道:“馬伕吃得,我們吃不得!”燕然撓撓頭髮,問道:“這又是爲何?”雷冷笑道:“盜亦有道,便是苗疆七星峒,也不會濫殺無辜!”
燕然仍是將信將疑,但見手裡的包子熱氣騰騰,香氣撲鼻,一時竟委實不敢相信,這其中下有劇毒。忽有條野狗夾着尾巴一溜煙地跑來,衝着燕然一通亂吠,兩眼綠幽幽地盯着那包子,似乎也是餓極了的模樣。
雷隨手就往路邊丟了一個包子,那野狗嗖地一下便衝過去叼住了包子,三口兩口便吃得一乾二淨,卻仍是衝着二人亂吠個不停。
雷作勢要打,那野狗駭得轉頭逃竄,誰知它還沒有跑幾步,忽然狂吠一聲,整個身子跳將起來,倒在地上一陣抽搐,就動也不動了!
燕然這才大吃一驚,兀自用手指指着那具狗屍,渾身顫抖個不停。正在這時,那馬伕卻是又捧着一袋包子走了過來!
燕然厲聲叫道:“不要吃!有毒!”那馬伕一愣,茫然不知所措,他手裡的包子又已經吃了一半,嘴裡猶在不停咀嚼着。
燕然仔細端詳他的面色,卻是紅潤如常,並無任何異色,心裡大是驚奇。雷展顏一笑,對着那馬伕說道:“你吃你的,不必管他,燕公子無事就愛說笑。”
那馬伕猶有餘悸地點點頭,自顧自地坐在了那車轅旁,繼續吃着那袋中的包子。燕然見他吃得狼吞虎嚥,並沒有半分中毒的跡象,心底更是大奇,喃喃自語道:“這是什麼情況?”
雷卻是溫聲問那馬伕,“吃這包子之前,你可曾吃過喝過什麼?”那馬伕笑道:“馮嫂的包子,李記的豆漿,都是這夜市裡出名兒的小吃。方纔吃包子之前,我倒是先喝了碗豆漿!”
燕然恍然大悟道:“包子下了毒,豆漿卻是解藥?”雷搖頭道:“不會這麼簡單,包子有毒,豆漿亦有毒,但這兩毒混作一處,相生相剋下,也便無毒了!”
燕然聽得不寒而慄,這世間竟有運用毒物如此神乎其妙之人,委實讓人防不勝防,步步驚心!他不禁皺眉道:“我們好像沒得罪苗疆七星峒的人啊,爲什麼他會盯上我們?”
雷望着那片夜市,淡然回道:“苗疆七星峒一貫特立獨行,雖說詭奇難纏,倒也甚少插手苗疆以外的江湖事。我倒是想起一人,這下毒的手段伎倆與他頗有幾分相似,只是但願不是那個人纔好,否則我們很難安然走到句容!”
燕然好奇心大起,擡頭問道:“誰?”雷搖搖頭,道:“魔教藥藏大魔尊嫪無行!相傳他執掌魔教藥藏心經,身兼魔教、流沙山、七星峒三家之長,可謂是當今天下施毒之大家,無人能出其右!不過倘若是他出手,你我還能安然無恙麼?”
忽聽到車廂裡段新眉輕聲說道:“雷少爺所提的這個人我也聽過,就是那個下我蠱毒的大惡人,他自稱便是這個藥藏大魔尊的親傳弟子!”雷點頭說道:“那就對了,聽聞魔教又有五類魔,其中暗氣魔尊者正是嫪無行的大弟子羊毐,此人陰險惡毒,尤擅蠱毒,甚是難防!”
燕然截口怒道:“倘若我見了此人,定然將他斬於刀下!如此蠱毒傷人,算得什麼英雄?”雷不屑地哂道:“你用刀殺人,他用毒殺人,既然都是在殺人,又有什麼英雄不英雄?”燕然頓時啞口無言。
那馬伕一聲吆喝,繮繩向下一抽,馬車便咯吱咯吱地向前而行。燕然無精打采地跟在其後,只覺得飢腸轆轆,甚是難熬。
遠遠瞧見前面有家賣蔥油餅的攤位,生意很是興隆,幾位婦人在那裡爭相競買,也有幾名路人在一旁,捧着蔥油餅正在大快朵頤,似是吃得十分快活!
燕然更是飢渴難耐,扭頭望着雷,問道:“雷少爺,假如我此刻即興去買幾個蔥油餅,你說會不會有毒?”雷目視前方,冷冷地回道:“有毒!”燕然道:“可是都是一個爐竈所出,這些人吃了可都是安然無事!”雷譏誚着瞥了他一眼,道:“他們吃了沒事,可是你我吃了,就是劇毒!你倘若不信,大可以買個餅兒試上一試!”
燕然想想那暗氣魔尊者匪夷所思的下毒手段,只得苦笑道:“那我們豈非只能不吃不喝?”雷點頭答道:“倘若能保全性命,找準時機揪出這幕後下毒之人,便是拼着一日一夜不吃不喝又如何?”
此時孤月高懸,暮色蒼茫,那馬伕點亮了車頭兩盞氣死風燈,隨着車輪的顛簸,一上一下地不停晃悠。不過盞茶功夫,便已沿着一條青石板路馳離了那處喧鬧的夜市,馳出了這座詭異的小池集!
燕然回首望去,但見燈火搖曳之中,那些夜市中鮮活生動的人影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夜涼如水,陰風陣陣,那夜市便如鬼市裡上演的皮影戲一般,雖然人來人往影影綽綽,卻已是了無生氣,鬼氣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