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呼嘯破空,便如一粒粒飛天鐵彈,梅林之梢頓時劍氣縱橫,衆道童各自施展平生絕藝,將青梅一一擊落。
日華面色鐵青地落在燕然身前,月小鯉癱軟如泥地靠在燕然肩頭,出梅三觀引以自豪的七曜劍陣,終歸還是讓燕然給破了。日華忽地倒轉劍柄,使劍尖指地,雙手抱拳道:“燕公子好手段,日華輸得心服口服。還請放過我小師妹,這便隨我去進見家師吧。”
燕然含笑鬆開月小鯉的右手,也是抱拳回禮道:“得罪!煩請日華童子引路,我也是不勝感激!”月小鯉心底卻是一陣惘然,這公子哥兒就這麼隨隨便便將她放開了手?她說不清自己究竟是羞惱或是失落,莫名其妙地便揮掌向燕然面頰擊去!
豈知燕然依舊不避不讓,壞笑着衝她手掌輕輕吹了一口,霎時便有一道精純無匹的青木真氣遽然而出。月小鯉頓覺掌心一麻,那裂金碎石的力道驟然消去了大半,纖手只是輕柔無力地拍在了燕然臉頰上。
燕然見她容顏俏麗,掌心冰涼膩滑,止不住湊嘴去吻她掌心。月小鯉驀地一驚,慌忙收回小手,臉上霞飛雙頰,衝燕然一頓足,轉身便一溜煙地溜走了。
列不四冷眼旁觀,陰陽怪調地低聲嘆道:“想這小子天賦異稟,破此劍陣殊不爲奇。倒是這門一氣繞指柔的獨門絕技,倒可謂是震古爍今,非同凡俗!”完顏烈看得不甚分明,詫奇地問道:“方纔這位燕公子使得功夫便叫作一氣繞指柔?”
列不四怪眼一翻,哂道:“北滿蠻荒之地,不知我泱泱大夏奇門絕技的異彩紛呈,倒也無可厚非。老子問你一句,使銀劍的那位月小鯉姑娘,她的劍法可還看得入眼?”
完顏烈連連點頭,甕聲回道:“那位月姑娘青春妙齡,劍術上能有此造詣,豈止是看得入眼,簡直是出類拔萃!”列不四一拍大腿,長笑道:“照啊!可即便是這等人物,那燕小子隨手一招便將她置於掌下,隨口一籲便讓她落荒而逃,你再好生想想,他這門一氣繞指柔的神功到底犀不犀利?”
聽得列不四的胡言亂語,段新眉心裡驀然一緊,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轉眼便縈繞在她心頭,仿似那暗氣魔尊者的千般蠱蟲在她小腹裡不斷地翻騰着蠕動着,她有些受不了了,便想把這蠱蟲吐掉。可是這蠱蟲剛逼到喉口,卻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空留了她一嘴的苦澀……
但她至小便是一個淡雅似菊的女孩子,外表嬌癡可人,內心卻是堅強執着。此情此景,心底酸楚,卻又不自禁地想起遠古的一篇詩歌,“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漸漸地,那患得患失的心情便也淡了許多。
可是她擡起雙眼,見到燕然笑吟吟地走了過來,依稀聽他正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她想笑,心頭卻止不住地一痛!萬蟻噬心般地痛!撕心裂肺般地痛!她中了相思的毒,卻動了相思的念,終受了相思的苦!莫道不相思,相思真的,使人痛……
正是午時三刻,那塞外奇毒相思淚終於發作。恰恰她剛嘗過了相思的苦,便是那驚精香也再不能抑制住,她能清晰感覺到那蠱蟲正一口口地噬咬着她心尖,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搖搖欲倒。
燕然大驚失色,慌忙飛身上前攙扶住她的身子,惶急不安地呼喚着她的名字。可是段新眉已是聽不清他在喊些什麼了,她懶洋洋地斜倚在燕然的肩頭,喃喃說道:“小酒鬼,你的肩膀,果然好舒服……”她眼前忽地一黑,就此暈睡了過去。
段新眉這一番昏迷,迷迷糊糊之間,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她有時微有知覺,但身子卻仿似在雲端飄飄蕩蕩的,便是想動彈一下亦不可得,往往過不多時,又兀自暈了過去。
有時似乎有人往她口中灌些清水,有時又似乎有人用毛巾爲她擦拭身體,更多的時候她便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牀上,嗅着榻前那一縷縷縹緲悠遠的清香。終於有一回,她勉力側過頭去,眼角餘光隱約瞧見,那一縷縷清香,正是從榻前一方小小的鎏金香爐嫋嫋散出,而她依稀記得,正是燕然留予她的那方香爐!
這一日神智略清,恍惚間她只覺得有一雙熟悉的手抓住了她右手的脈門,她心裡咯噔一跳,莫非是燕然來了?只是容不得她多想,須臾間便有一股炙熱之氣從脈門中注入。她是南樑皇族郡主,自幼便修習皇室最上乘的火屬真元,可是與這股炙熱之氣相較,卻是遜色了許多。
她只覺得這股炙熱之氣竟似有若活物,自手三陽經注入她體內後,便似如魚得水一般,頃刻之間便已淌過她十二經脈,沿任督二脈再運行兩回大周天後,將她全身經脈裡的火屬真元,盡皆帶入她丹田之中。
她驚駭莫名,卻苦於仍是說不出隻言片語。但覺丹田裡真元激盪猶如滔天火海,全身上下更是說不出的難受,一時之間,倒是有些想一死了之了。
半夢半醒間,又覺得雙手手腕的脈門都給人抓住,不久便各有一股清涼之氣分從兩手脈門中注入,登時倍感清爽。那兩股清涼之氣分由兩側經脈徑直衝入她的丹田,卻似泥牛入海一般,倒似在火上澆油,那丹田裡的熾火炎焰反而更烈更盛了!
血液在沸騰,火浪在翻滾,她只覺得全身都似燃燒了起來,便是那心脈之間的相思淚蠱蟲,似乎也奄奄一息。丹田裡的烈火漸漸煉化成一具鳥形,滾滾火海便是它的軀體,片片火焰便是它的飛羽。清涼之氣源源不絕,那火鳥軀體也便漸漸清晰,只見它色呈硃紅,形似雛鳳,正是那不可一世的赤火之精,神鳥朱雀!
當是時,朱雀展翅,引吭高啼,那丹田裡翻滾不休的火屬真元如排山倒海一般,頃刻之間便散於她的奇經八脈之中!她再也忍耐不住,“嚶嚀”一聲,又暈了過去。
如此昏昏沉沉地又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只覺得不時便有那清涼之氣入體,激發她丹田裡的那隻朱雀火精,一次次地將全身火元吸入丹田裡,又一次次地將丹田裡的火元散入全身經脈之中。不知不覺,已是察覺不到心脈間的那隻相思淚蠱蟲了。
她心下也明白了些,知道有一位武道修行境界極高之人在給自己去毒療傷,心道:“難道便是那長春真人麼?小酒鬼卻到哪裡去了?怎麼偏偏就沒見他?”一想到燕然,她胸口氣血翻涌,便又人事不知。
這一日她悠悠醒來,神智也略微清醒了許多,於是緩緩睜開眼來,卻見到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頓覺羞赧無限,只是苦於無處藏身。
她迷迷惘惘地望着那人,只見那人身高不過五尺,體型略胖,頭大如鬥,下巴上留着幾撇鼠須,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相貌甚是滑稽,但氣度卻是卓爾不凡,隱隱也有幾分列不四般地趾高氣揚。她隱隱約約想了起來,竭力說道:“您是長春真人何不二?”
那道人神色卻是倨傲,冷聲道:“很好,你清醒得比老子估摸的還早了些,不錯,老子正是何不二!”段新眉忙說道:“謝過長春真人了,請恕小女子起不得身。”
她悄悄打量着四周,察覺處身於一間斗室之中,桌上一燈如豆,發出淡淡黃光,自己躺在一張雕木牀榻上,身上蓋着一牀薄薄的棉被,上面繡着傲雪臘梅,顯是女子所用之物。
何不二忽道:“你覺得怎樣?”段新眉蹙了蹙眉,回道:“感覺還是好些了,心口也不痛了,請問我這是在哪裡?”何不二來回踱了幾步,道:“你還是在出梅三觀裡!”段新眉“哦”了一聲,問道:“燕然呢?我怎麼沒見到他?”
何不二冷哼一聲,顯是大爲不喜,冷冷地回道:“你神智剛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以免毒勢更有反覆,留待以後慢慢再說。”
此後早晚一次,何不二都會來到斗室,默默觀察她的身體,面色雖說難看,可是眼光裡卻還是有幾分沾沾自喜。她平日裡的梳洗打扮、起居進食,卻是由那位月小鯉過來幫忙打理。她想着這麼多時日,月小鯉每日替她擦身換藥,喂她茶水膳食,心裡便是好生感激,只是她幾次搭訕,那月小鯉總是愛理不理,她也是心高氣傲的女孩子,自然也便賭氣不語。
過了十餘日,段新眉已能坐起,但每次問及燕然的所在,以及自己何時能夠痊癒,何不二卻總是冷哼一聲,便算作了迴應。這一日問得急了,何不二才冷聲說道:“小郡主,現下你這條命暫且算是保住了,那相思淚蠱蟲雖然已被你自身離火焚盡,但畢竟餘毒未清。莫怨老子醫術不精,只是恰好缺少一味藥草,始終無法祛除你的餘毒,故此,那傻小子便遠赴東海,爲你去尋那株藥草啦!”
何不二負手走後,她便癡癡地望着那方鎏金香爐,腦海裡全是燕然平素裡的音容笑貌,心裡止不住地一酸,兩行清淚已是無聲地滴落下來。
有道是,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