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兮驚雷,雲青青兮欲雨,湖畔蘆葦臨風搖拽,欣榮勃勃地掩映着氣勢恢宏的雁蕩劍派三絕宮,別有一番柔曼妖媚的美。燕然一路足不沾塵,須臾間,便已是奔至湖前。
但見湖畔開闊之地,疏疏落落地站着百來個白衫男子,皆是手執長劍,明晃晃的一片劍光,呼吸之間,閃爍耀眼。
天空驀地又是一聲悶雷,滾滾烏雲壓頂,天色更是昏暗。燕然定睛瞧去,只見白衫男子們人人面色肅然,如臨大敵,每人所立方位均暗合先天八卦之象,一正一反,一陰一陽,相生相剋,互爲犄角,恰似兩條游魚首尾相連,予人一種盤旋不停的錯覺。
燕然暗暗心驚,料想必定是雁蕩劍派克敵制勝的古怪陣勢,只是一時瞧不破虛實如何,但觀其陣中人滿影綽,長劍林立,頓覺棘手得緊。當下放緩腳步,徐徐前行。
只聽得陣中一人撮脣唿哨,一百零八名白衫男子便倏地散開,或前或後,或左或右,陣勢千變萬化,宛若行雲流水,霎時已將燕然圍在其中。衆人皆是長劍指地,凝目瞧着燕然,並沒有隻言片語,但那無聲無息間的壓力磅礴而出,上應漫天風雨欲來之勢,委實令人驚心動魄。
燕然拱着手團團一轉,說道:“在下燕然,特來拜會貴派二師兄,請衆位勿予攔阻。”陣中一個粗豪男子厲聲喝道:“閣下來意不善,究竟所爲何事?”
燕然撓撓頭髮,老實回道:“我有匹馬兒,頑劣得緊,不知爲何卻被貴派二師兄請上山來,沒法子,我也只得跟着上來討還我那匹馬兒。”粗豪男子截口喝道:“諸多借口,我二師兄英雄蓋世,豈會貪圖你一匹劣馬?閣下倘若不是天命教妖人,便請立時下山,日後尚有相見餘地。”他說話聲音低沉,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顯見內力深厚,語意懇切,似是誠意勸告。
燕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你二師兄是不是英雄另當別論,可是這連番使詐,謀奪我黑妞兒之事,卻是不爭事實。當下回道:“甚麼天命教妖人妖女,我委實一概不知,容我與貴派二師兄相見,一切便見分曉。”
那粗豪男子凜然道:“你執迷不悟,定要向我二師兄領教,須得先破了我魚龍百變大陣。”燕然哂道:“憑我區區一人,如何敵得過貴派百十號人?還是快請你二師兄出來,還了我的黑妞兒!”
粗豪男子高聲喝道:“你裝腔作勢,出言相戲,雁蕩山上三絕宮前,豈容你這妖人撒野?”說完將長劍往空中一揮,劍刃破風,聲音嗡嗡然長久不絕。衆白衫男子隨之揮舞長劍,一百零八柄劍刃激盪開來,無形劍氣登時激起一陣疾風,劍光閃爍不停,驟然映亮了這昏暗的天空。
燕然不免有些發愁,心想,他這兩條大魚奇正相反,首尾相接,我一個人如何應付得來?雷要是不走就好了,咱哥倆一人對付一條,倒也沒這般棘手。
他心下計議未定,魚龍百變陣的一百零八名白衫男子卻已是左右合圍,劍光交織中,便是一隻蒼蠅也難鑽過。粗豪男子喝道:“天命教妖人,拔出你的刀,莫說雁蕩劍派持強凌弱你這手無寸鐵之人!”
燕然無奈回道:“百十號人騰地壓將過來,還不算持強凌弱?”話音未落,他青影一晃,三下兩下起落,便已是奔到正南方魚頭魚尾相接處。
奔跑中他早已是拔出長刀,只見他雙手握住刀把,將全身青木真氣,盡皆聚入其中,刀刃上登時暴漲出丈許青芒,碧光凜冽,勢不可擋。臨到陣前,他突地高高躍起,衝着魚頭魚尾相接之處,乾淨利落地便是一刀!
這一刀青芒登時慘綠了晦暗的天空,不消分說地直斬而下,更是顯得這一刀的氣勢銳不可擋!豈知雁蕩劍派的魚龍百變大陣也是變幻莫測,博大精深,雖見這刀青芒不可一世,但陣中衆人卻也是凜然不懼。
左邊魚頭上的九名男子齊刷刷地揮劍迎往那道刀芒,而右邊魚尾上的九名男子卻是從四面八方揮劍向燕然刺來。轉瞬間,燕然的那道青芒被攔腰斬作九段,消珥得無影無蹤,而燕然眼前卻是劍光點點閃閃,只聽得“錚錚錚”一陣密集的兵刃相接聲,燕然已是被那九道劍光連續逼退了十數步。
那粗豪男子忙長嘯一聲,帶動另外十個九人劍組,重重疊疊地翻轉過來,欲將燕然圍在其中,一旦合圍,那可便是插翅難飛了。燕然想起當日大戰出梅三觀的七曜劍陣,七名道童武功雖然不強,但一經聯手,卻是難以抵敵,當下不敢再與衆人強攻硬戰,只是展開輕身功夫,在陣中鑽來竄去,找尋空隙。
他東奔西躍地遊鬥陣中,引動陣勢如游魚戲水,瞬息萬變。只盞茶功夫,便知單憑一己之力,要破此陣實是難上加難。一來素無冤仇他不願下重手傷人,二來陣法嚴謹竟似無半分破綻,三來陣法變幻極快,縱有破綻,一時之間也瞧之不出。
天際悶雷陣陣,偶有電光閃耀烏雲間,傾盆大雨已是呼之欲出。但見劍光似水,人影如潮,此來彼去,更無已時。再遊鬥片刻,眼見魚龍陣勢漸漸收緊,在空隙之間奔行閃避,卻也是越來越不容易,他暗自尋思,不如設法闖出陣去,徑入三絕宮去尋那二師兄?
擡頭四望,但見湖水正東山側有二三十幢房舍,而那三絕宮卻是獨自屹立在湖水之濱的蘆葦蕩中。當下打定主意,將身向東疾趨,幾下縱躍,卻折向西行。衆人見他身法突然加快,一條青影在魚龍陣中有如星馳電閃,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影,不免神搖目眩,攻勢登時呆滯。
那粗豪男子高聲呼道:“大夥兒小心了,莫要中了妖人的詭計。”燕然大怒,心想,說來說去,恁地無恥,既下手搶奪我的黑妞兒,又污言穢語指我爲妖人,雁蕩劍派便了不得麼?又想,這陣法由他主持,須得打倒了他,方可闖出陣去。
他身影突然一個急停,原地陀螺似地轉過身來,揚手斬出四刀青芒,壓制住前方四個方位上的陣勢,再雙足一錯,徑直往那粗豪男子撲去。
哪知這魚龍百變陣的奧妙之一,便是誘敵攻其主帥,各九人劍組乘機首尾呼應,將敵人重重困於雙魚之中。燕然只奔出七八步,頓覺形勢不妙,身後劍氣破空,壓力驟增,兩側劍光也是翻翻滾滾地攻了上來。他避無可避,只得趨身繼續向前。
而那粗豪男子霍地縱身後退,正面左右兩個九人劍組十八柄長劍便同時刺往燕然。這十八劍方位時刻拿捏得無不恰到好處,竟教他再也寸進不得!一時間,他前後左右皆有劍光呼嘯而來,而他卻是進退兩難,再也無法乘隙脫身。
燕然倏地斜身竄躍,右腳飛出,將當前一名男子踢了個跟頭,同時擰身一轉,掃出一圈青芒,逼退了貼身刺來的另八柄長劍。但漫天俱是劍光縱橫,逼退這九人也只是靈光乍現,聊勝於無了。
那粗豪男子見燕然手忙腳亂地左格右擋,知道己方已是佔得上風,口中更是吆喝不斷,將那陣勢催得更是急了。但見這一百零八名白衫男子分作兩邊,便似兩條潔白如玉的魚,團團轉轉地便將那青影困縛在雙嘴之間,猶如那雙魚戲珠一般。
魚龍百變陣中的雙魚陣形脫胎於先天八卦裡的陰陽雙魚,一飲一啄俱合天理循環,委實是虛實難測,變幻萬千,令人防不勝防,心神俱喪下只得飲恨敗北。
頃刻之間,燕然已是危如累卵,重重劍浪周而復始地撲面而來,他已是無暇再尋陣中破綻,但憑胸中的一口桀驁之氣,枉自耗費着畢生真元,竭盡餘力地招架着每一道劍光,漸漸力不從心,漸漸油盡燈枯,漸漸便要被這漫天的劍光無情地吞沒……
他丹田內的青龍之魄倏地甦醒了過來,天際間的滾滾悶雷立時頓生感應,更是此起彼伏,天搖地動!恰是那陽魚震卦的九人劍組挺劍刺來,燕然隨手一刀架過,便如天雷勾動了地火,震卦一現,上應天象,下驚狂龍,天地間登時風雲變幻,異變陡生!
日出正東,萬物復甦,青龍挾春雷之威,澤被蒼生,欣欣向榮。故先天八卦,震卦五行屬木,風聲雷動,龍出乎震!
當是時,漫天烏雲層層疊疊地翻滾不休,轟雷掣電驟然爆發,像一把把利劍,像一條條金蛇,劃破了天穹,響徹了雲霄。一道道閃亮刺目的電弧,從雲間一路奔下,連綿不絕地肆虐在蒼茫大地,剎那間,靈甑峰便如那九幽地獄一般,處處哀鴻遍野。
雁蕩劍派的魚龍百變陣懾於天地之威,已是人人自危,亂作一團,衆人無頭蒼蠅般地竄來竄去。那粗豪男子頗有幾分膽色,氣急敗壞地不斷喝斥着各種指令,勉強將魚龍百變陣的陣形穩定了下來,不過卻是顧不得陣中的燕然了。
燕然直愣愣地立在原地,他丹田內的青龍聽得漫天落雷聲聲響如霹靂,更是狂暴非常,仰首發出一聲聲怒吟,與那轟隆隆地落雷聲遙相呼應,聲勢更是不可一世。
燕然情不自禁地舉刀向天,身姿偉岸霸道之極。那青龍之魄倏地漲滿他奇經八脈,蠢蠢欲動,躍躍欲出!於是靈甑峰上的雁蕩劍派一百零八名白衫弟子,便見着了各自一生中最爲驚豔最爲詭異最爲銷魂最爲震撼的一幕,沒有之一!
燕然全身衣衫忽而無風自舞,獵獵作響,漫天烏雲在他上方,繞着他急轉起來,觸目詭異之極!一道電光金矛般地穿雲刺下,在他頭頂裂成蛛網狀的閃光,歷久猶存!
他高舉着的長生刀上,青光大作,亮徹四野,倏然探出一個碩大如斗的猙獰龍頭,仰天便是一聲怒吼,但見漫天轟雷戛然而止,仿似被這上古神物瞬間吞噬一空!
驟雨滂沱而下,頓時天地間銀河倒瀉,再也瞧不清任何身影,唯有那一刀的青光,兀自閃耀在風雨晦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