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晴空萬里,雨後的空氣分外清新。燕然收拾心情,哼着小曲兒,快步順堤而下,再步履輕快地往那申公渡口走去。雷冷眼看着他漸行漸遠,搖頭笑了笑,霍地轉身,狸貓似地掠到正對船塢的那片斜坡,選中一顆枝繁葉茂的高樹,三下兩下便已藏身在樹梢之中。
燕然相貌原本俊秀,但此刻方從那獵獵火場中僥倖脫身,臉上、身上不免黑一道白一道的,頭髮也是蓬鬆凌亂,瞅着甚是狼狽。偏生他絲毫不以爲然,兀自趾高氣揚,走起路來也是虎虎生風,甚至有些得意洋洋了。
不多時,他便已是走近了那處碼頭,迎風叉腰一站,破衫隨風招展,臉上盡是蠻不在乎的微笑,左顧右盼之餘,也不失他濁世翩翩佳公子的風流倜儻。
停船上幾名艄公模樣打扮的漢子齊齊喝聲彩,繼而鬨堂大笑不已。燕然略覺詫異,愕然低頭,但見自己身上穿的這件蜀繡織錦的黛青長衫,業已被那紅蓮烈火燎灼得破破爛爛,風吹衫擺舞,自己的兩條大腿便時隱時現,甚是雪白……
其中一名年長艄公高聲呼道:“這位公子,可是要渡江麼?”燕然隨意整整衣衫,灑然笑道:“大叔,我要去金陵,可曾有順風船?”
那年長艄公搖頭笑道:“那公子可得稍候了,小人這渡船隻是擺渡過江之用,去不得金陵城!”燕然面顯焦急之色,頓足捶胸地說道:“那可如何是好?我有要事在身,須得儘快趕往金陵。倘若再耽誤幾日,那蘇家的小娘子可就從了別人了!”
船首有位年輕漢子突地唿哨一聲,怪聲譏笑道:“那是得趕緊,小娘子孤枕難眠,可耐不得這寂寞!”衆艄公頓時又是鬨堂大笑。那年長艄公指了指那三樓樓船,笑着回道:“公子不妨去問問那艘樓船的人,他們晌午前便從金陵而來,泊在了此處,也不知他們等會回不回金陵城。”
燕然抱拳向四方施施然地作了個揖,口中胡亂叫道:“多謝!多謝!”不知不覺便已是走到那艘三樓樓船之前,猶聽得江面上傳來陣陣笑聲。
擡眼望去,該樓船精巧秀麗,並非水軍常見的五牙戰艦,倒似富貴人家寄情山水的遊船畫舫。整艘船身底尖上闊,首尾高昂,甲板上起樓三層,皆是雕欄玉砌,富麗堂皇。
此時甲板上並無一人,燕然來回看了又看,越發認定當日載走段新眉的就是這一艘樓船!他再不遲疑,霍地一個鷂子翻身,便靈巧地躍到了船首甲板上。
燕然四下打量,但覺船身甚闊,甲板上整潔乾淨,顯是有人時常清洗。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擡步便往船後那三層小樓走去。沒行幾步,只聽得一個粗豪的聲音怒喝道:“兀那小子,不長眼睛麼?你上船來作甚?”
隨着一陣雜亂無章的快步聲,船尾底樓中衝出十數名勁裝漢子,吆五喝六地將燕然圍在其中,無不虎視眈眈地望着他。燕然原本就是有心來大鬧一場,自是毫不驚慌,兀自滿不在乎地立在當中,神情甚是得意洋洋,忽有一陣江風吹過,隱隱露出一條雪白的大腿。
一名黑衣漢子排衆而出,頗爲無禮地上下打量着燕然,冷聲喝道:“小子,你是什麼人?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兒麼?”燕然笑道:“願聞其詳!”
黑衣漢子怒道:“小子,聽說過長樂幫麼?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此船,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麼?”燕然如小雞啄米似地連連點頭,滿臉惶恐地回道:“長樂幫?聽這名兒就覺得威風得不得了!這位大哥,如今可怎麼着纔好?小弟委實不知這是貴幫的大船!”
黑衣漢子滿是狐疑地問道:“小子,你當真不知?那你還有膽子偷偷摸上船來?”燕然搖頭晃腦地應道:“小子方纔漫步江邊,遠遠瞧見貴幫這艘寶船巍峨雄偉,氣勢不凡,不免心嚮往之。於是便信步走來,想要湊前瞧個究竟。哪知此時炎陽當空,多走幾步便是燥熱難耐,若非貴幫寶船實在扣人心絃,小子恐怕也是很難堅持走到船邊。”
燕然頓了頓,繼續說道:“小子汗流浹背,幸有江風吹過,頓時倍感清涼。小子望着寶船,忽然又想到,倘若能登上寶船樓閣,憑窗臨風,又該是何等的暢快!再說,小子也有心想一覽船上風景,萬一裡面藏有絕代佳人,豈不更是心曠神怡?”
衆人聽得暈頭轉向,但燕然口齒伶俐,聲情並茂,一時也無人插口截斷他的喋喋不休。只聽着他繼續說道:“如何上得寶船,確然有些麻煩。小子轉來轉去,愣是尋不到登船的舷梯。小子正無可奈何時,忽有一陣江風呼嘯而過,小子無意吸了幾口,卻登時覺得身輕如燕,隨意一躍,便是躍上了船頭……”
黑衣漢子終於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小子休要胡言亂語!失心瘋了麼?快給老子滾下船去,否則老子一刀宰了你!”燕然哈哈大笑,衝他擠擠眼睛,也如他一般大聲喝道:“爾等竟敢綁架無雙郡主,失心瘋了麼?快給小爺滾下船去,否則小爺大開殺戒,黃泉路上可不得怨我!”
那黑衣漢子霍地退後一步,駭然喝道:“原來你竟是爲小郡主而來!衆家兄弟,拔刀子,快殺了他!”霎時間,船頭甲板上污言穢語直欲震耳欲聾,衆人皆是拔出明晃晃的各式兵刃,只是看不破燕然深淺,一時倒也無人強自出頭。
燕然早已是在暗暗提縱真氣,只覺得體內內息比之從前又有不同,左右十二經脈中分別有一道屬性迥異、涇渭分明的真元各自運行一邊,左半身似是木屬真元,生機勃勃,而右半身卻是火屬真元,炎威赫赫!但試着齊聚丹田,卻又能水乳相融,渾合無間,反而更是洶涌澎湃,真氣充沛之極,修爲境界似是又精進了一重!
燕然暗喜,冷笑着環顧一週,卻出人意表地猛一跺腳!只聽“嘭”地一聲清響,一圈青芒挾帶着一道沛然莫御的真氣,以燕然爲中心,飛快地向四面八方肆虐而去!
衆人只覺得樓船霍然一震,甲板已像蛛網似地炸裂開來!但見燕然真氣過處,衆人無不東倒西歪,繼而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衆人皆是驚慌失色,罵罵咧咧叫個不停,卻見燕然“唰”地拔出長刀,雙足一錯,人已是鬼魅般地往那船尾三層小樓衝去!
黑衣漢子退讓不得,只得大吼一聲,舉刀便往燕然砍去!燕然卻是懶得理會,也不放緩腳步,臨近時身子突然向後仰天斜倚,讓那刀鋒掠面而過。
他屈指在其手腕處一彈,那黑衣漢子便再也拿捏不住朴刀,慘叫着脫手而落!燕然再反身一腳,便將他遠遠踢落到大江中!
燕然腳不點地,追風逐電般地直衝到樓閣前!他一路勢如破竹,刀下並無一合之敵,兵鋒所向,擋者披靡!衆人大呼小叫,竟無一人再敢近身上前!
底樓裡卻是潑刺刺地衝出一人,精赤着上身,手持兩把板斧,竟是連擋燕然三刀而未退寸步,猶自大馬金刀地喝道:“來者何人?欺我長樂無人麼?”
話音未落,只聽“噗”地一聲悶響,一支烏黑箭矢已是射入他左側太陽穴內,濺起一片楓葉似地血花!那人瞪大着眼珠,兀自杵立在門口,似是難以置信自己就這麼糊里糊塗丟了性命!
燕然飛起一腳,將那人屍身踢過一旁,閃身便掠進了底樓,倒聽得身後幾名漢子淒厲地悲嘶道:“那小子殺了鄺左使!那小子殺了鄺左使!”
底樓裡幾名漢子見燕然旋風般地衝了進來,無不駭然變色,紛紛起身殺來!燕然看也不看,隨手劈出幾刀,一刀便是劈飛一人!
燕然掃眼一瞧,並無伊人身影,更不遲疑,飛身便往二樓樓梯處掠去!轉眼上得二樓,樓口處卻立着一個面色陰騖的瘦削男子,他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冷冷地直盯着燕然不放,渾身上下邪氣森森,氣度非同尋常。
燕然隨口喝道:“讓!”刀光一閃,便有道青芒閃電般地斬往那名男子。豈知那男子身體驟然前後一晃,便是避開了燕然試探的這一刀!再見他隨手一揚,便有十數道勁氣劈頭蓋臉地衝着燕然飛來!
燕然瞧得明白,這十數道勁風裡有鐵砂、飛針、袖箭、圓鏢,尖銳之處隱有污黑光芒閃爍,顯是淬有劇毒!其時相距甚近,猝不及防,他不敢再過託大,情急之下踏破二樓樓板,墮入底樓以避過暗器!
那男子見燕然應變神速,不拘一格,也是冷哼一聲,森然喝道:“好小子,倒也乖巧!”正待躍下底樓,卻聽得身旁樓板轟隆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原來是燕然徑直躍起,撞破他身側樓板,反身又是將刀劈來!
那男子一驚,足尖一點,倏地後撤避過燕然刀芒,突覺得右胸一涼,低頭一看,一支烏黑箭矢已是透胸而入!燕然刀鋒一橫,將刀刃架在他脖子上,急聲問道:“無雙郡主卻是在哪裡?”
那男子低頭望着自己的傷口,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復又怨毒無比地盯着燕然說道:“你殺了我,一定會後悔莫及!不但小郡主得死,你也得死!殺我的箭手更得死無葬身之地!哈哈哈!”
燕然惱怒之極,懶得理他,轉身便往三樓掠去,那男子掙扎着在自己衣袖上寫了幾個血字後,就此氣絕身亡。
燕然躍上三樓,便有兩名女子拿劍刺來,他不願傷其性命,便飛起兩腳,將那兩名女子踢飛一旁。
燕然近鄉情怯,緩步入內,只見三樓房間佈置得甚是雅緻,輕紗飄飛,薰香縷縷,憑窗處坐着一名風姿綽約的藕衫女子,正巧笑倩兮地望着他!
燕然心頭一熱,依稀想起了自己孩童時迷失荒野,卻驀然尋回了自己家園的那一刻情景,心裡頓時柔情無限,卻一時訕訕地說不出隻言片語。
段新眉笑語盈盈地嬌嗔道:“小酒鬼,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這些天我無時無刻不在等着你!”燕然走近她的身旁,低頭嗅嗅她的髮香,柔聲說道:“咱們這就走吧,是我照顧不周,累你受苦了!”
段新眉的剪水雙瞳更是勝似盈盈秋水,卻閃過一絲黯然之色,但她又莞兒一笑,大膽地直視着燕然,淡淡地說道:“能等到你來接我,我心裡實在歡喜得緊,只是我,走不了啦!”
燕然一驚,急聲問道:“卻是爲何?”
段新眉搖頭回道:“小酒鬼,你可是來遲了,我中了毒,離開了那薰香,我就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