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統領衙門,外城門校尉甘卓正面色冷肅地端坐在正陽門城防衙門裡,下邊一溜兒的將佐個個噤如寒蟬,大氣兒也不敢多出。
衆人皆知甘大統領自昨日起便是心情大壞,衙門裡的方桌都楞是讓他拍碎了兩張。不過想來也是,堂堂天子腳下皇城根裡,光天化日下竟有惡寇當街廝殺,血案現場便有三具慘不忍睹的屍首,百年老店萬鬆樓也是毀於一旦。
步兵統領衙門的驍騎營趕去緝拿兇徒,卻不想被一個疑似魔教中人的白袍男子隨手幾劍,便是被殺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竟是讓那兇徒從容離去。
這等大打顏面的事兒怎能不令甘大統領面上無光轉而惱羞成怒?更何況那幫兇徒當街意圖狙殺的不是別人,正是甘大統領遠方而來的表弟,西涼燕大都督的幼子燕然!
一時間,皇城震動,衆說紛紜。軍部、刑部、甚至戶部各式文書雪片般地飛來甘大統領的案頭,或垂詢或問責或指示或限期,總之甘大統領於公於私亦是忙得焦頭爛額,疲憊不堪。
城防衙門的一名親兵快步走入大堂,對着甘卓單膝跪下,大聲稟道:“報大統領,今晨雞籠山下侯監集再度有人械鬥,幸無傷亡人等,只是房屋倒塌了兩三間,另據斥候稟報,當時燕公子也在其中!”
甘卓面色一沉,喃喃自語道:“侯監集?小燕怎麼會跑到那裡去?”忽地提聲喝道:“再查!燕公子是與何人一道去的那侯監集?眼下他又去了何處?”“遵令!”那親兵麻利地行了個軍禮後,又是急匆匆地小跑了出去。
甘卓略顯厭惡地望着案臺上堆積如山的文書,忽然用手一把掃落,嘩啦啦地散落了一地。滿堂將佐頓時大驚,紛紛單膝跪下,齊聲說道:“大統領息怒!”甘卓森然說道:“魔教何時竟是如此狷狂?傳我軍令,自即日起,外城十二城門加強警戒,內緊外鬆,凡有可疑人等,一概就地拿下,若有頑抗軍令者,格殺勿論!”
此時的燕然卻是尋了輛馬車,先是拐到城中有名的福滿樓吃了碗遠近馳名的蝦滑芙蓉面,再一路施施然地回到了甘家大宅。剛敲開門,便見那管家歡天喜地地引着他在澹泊廳歇下,然後一路小跑着回內宅報喜。
不一時,甘越一陣風似地衝過來,一把抱住燕然,大聲笑道:“我就說五哥福大命大,定然平安無恙!結果大夥兒都不信,老爺子和父親可把我一通好訓!昨夜跪了半宿,現在還在痛呢!”
燕然被他緊緊抱在懷裡一頓亂搖,差點沒把剛纔那碗蝦滑面給搖出來。他忙運力掙開,大聲哂道:“別跟我整這套,本公子不慣你這毛病。我說,你要帶也要帶些厲害的人啦,弄些蝦兵蟹將去,讓人家一劍就給剿了,徒長他人威風!”
甘越憨笑道:“誰能料得那白袍人竟是那麼厲害呢?”燕然深以爲然,連連點頭。兩人說鬧了一會便相攜着去給甘老太爺請安,甘老太爺自是老懷大慰,卻也將燕然、甘越二人好一通埋怨。
當晚戶部甘允超大人下值後,一家人便是熱熱鬧鬧聚在一起吃了個飯,席間燕然提起宮廷侍衛的事兒,甘老太爺更是連連點頭應允,甘允超欣然說道:“小五子有此心,舅舅甚感欣慰。大內宮廷侍衛可謂是朝廷要職,非貴胄子弟不得參與。一旦入宮做得御前侍衛,他日出將入相亦非難事啊!”
甘越也是豔羨不已地說道:“當年大哥也是入選了大內侍衛,進宮歷練得幾年,一朝外放便是城門侯了。”甘允超卻是大眼一瞪,斥道:“誰讓你這小子不學無術,便是讓你入宮,你能如你大哥一般?”
此席晚宴自是盡興而歸,甘老太爺最後說道:“五哥兒直管去試,老夫想來,赤行也必定是滿心歡喜的。”燕然唯唯諾諾,一臉虛心受教的表情。
辭別衆人後,燕然便是興沖沖地往那淨心堂走去。今夜正是四月十五,皎月正圓,溫柔的月光灑滿了整座院落,便是不提燈籠,四周也瞧得分明。
他剛邁進淨心堂那座小院,便聽到一聲聲劍氣破空的“唰唰”聲,心裡不由“咯噔”一跳,心想,難道那降魔勝使又殺到了這裡?忙快步走了進去。
銀白的月光分外皎潔,到處迴響着蛐蛐兒的歡鳴。暗夜的香氣瀰漫在空中,仿似織成了一張溫柔的網,任它一草一木,皆是模糊空幻地網在其中,整座小院裡如夢如幻,清美異常,令人忍不住想溫一壺月光,下酒……
月光下,有名黃衫少女正顧影自憐地舞着劍舞。但見她綺年玉貌,矯若遊龍,舞着一柄二尺有餘的短刃,宛若那九天之上的精靈驟然落在了凡塵,颯爽英姿,清麗脫俗。劍鋒過處,隱見劍氣縱橫,迴盪在四周,“唰唰”作響,便是連那月光,都仿似被她一劍劍切碎了一般,更是清冷寂寞。
燕然的心便也如這月光一般地溫柔,他柔聲說道:“眉眉,我回來啦!”那黃衫少女霍然止住手中的短刃,欣喜無限地望着燕然,“小酒鬼,你回來啦?”
燕然得意地點點頭,笑道:“是啊,有驚無險,安然無恙!”那黃衫少女正是南樑段新眉,只見她笑盈盈地走上前來,上下打量着燕然,高興地回道:“小酒鬼,你沒事吧?那天,可是嚇壞我啦!”
燕然更是得意,笑着哂道:“切,本公子風流倜儻,自是天底下第一等富貴之人。些許魑魅魍魎,又怎在話下?自然是逢凶化吉,還另有奇遇!”
段新眉換作一臉鄙夷不屑的表情,卻是好奇地問道:“那幾個人好凶的,你是怎麼逃脫的啊?後來我遠遠瞧見,在那朱雀橋邊,那個白袍人便如那索命的惡鬼一般,現在想想,我心裡都是害怕得緊!”
燕然大大咧咧地回道:“哼,任他兇惡似鬼,還不是讓本公子斬了他一刀!眉眉,這事兒說來話長,咱們閒暇時候再說,我先進去看看全大叔了。”段新眉點頭允道:“嗯,我也是想進去歇息啦,可是小酒鬼,你有這麼厲害麼?”
燕然得意地笑笑,卻是推開淨心堂大門,昂首走了進去。進門左轉,便是全無敵的宿處。他輕輕敲了敲門,並無迴應,再敲了敲,仍是無甚迴應,終忍不住用手推了推門,哪知那門並未落鎖,“咯吱”一聲後,已是應聲而開。
他邁步走了進去,但見室內一燈如豆,全無敵正伏在案桌上睡得甚是酣暢!燕然搖搖頭,走上前去,輕輕將那一桌東倒西歪的空酒壺收拾整齊,坐在一旁,靜靜地望着熟睡中的全無敵。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全無敵悠悠醒來,醉眼惺忪地望了望燕然,滿是蕭索地說道:“小子,來啦?”燕然點點頭,又撓撓頭髮,欲言又止。
全無敵在桌上摸出小半壺殘酒,仰首一飲而盡,斜眼盯着燕然,哂道:“怎麼?讓人給打傻了?記住,千萬別同他人說,老子指點過你功夫,老子可丟不起那面兒!”
燕然怒道:“哼!誰再來問我,我便大聲告訴他,本公子一身武藝,皆是拜那劍魔所賜,童叟無欺,貨真價實!”
全無敵也是怒道:“你敢!打不折你的腿!”燕然雙手一攤,哂道:“看吧,又是這一句,下回弄點新意行不行?大叔,我這有兩個天大的消息,一則大好,一則是好是歹還猶未可知,您可是先聽哪一則?”
全無敵意興蕭索地回道:“古來飲者皆寂寞,老子亦不例外。只不過你小子能有什麼天大的好事?”
燕然洋洋自得地回道:“大叔,今晨我已是勘破洞明之境,想那而立之境也是指日可待,怎麼着?本公子總算還是沒給大叔您丟臉吧?武道修行,進境竟是如此神速,這難道不是大好之事?”
全無敵意興更是闌珊,開口挖苦道:“突破那層天啓後,洞明、而立原本就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兒,這又何喜之有?再說了,老子傳你的虎嘯真氣功法,自問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獨門玄功,你能受我衣鉢,可是你前生修來的福分,何來大好之有?”
燕然撓撓頭髮,悻悻說道:“算你說得在理,可是我也是進境神速啦!”他轉而看到全無敵昏昏欲睡,又似一副將要睡去的模樣,忙是神秘地說道:“大叔,昨日我被那魔教降魔勝使追殺,一路逃到雞籠山,卻不想在那山上竟是遇上了意想不到的一個人……”
全無敵眼內異芒一閃而過,截口說道:“魔教?降魔勝使?嗯,那也算是一號人物,一手劍氣使得還是相當不錯!”燕然不悅地回道:“大叔,那魔教中人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全無敵搖頭晃腦地回道:“魔教也沒甚了不起之處,那年我便隨着你父親,嗯,與燕大都督一道殺上過魔教聖山杭愛山!那魔教大明尊還不是徒呼奈何!”
燕然急了,怒道:“你有沒有聽到重點?”全無敵也是怒道:“你小子講話吞吞吐吐,老子最煩別人說話,藏着半截不說,吊人胃口!”
燕然終是忍不住說道:“在雞籠山一座小小的寺廟中,我見過了董貴妃!”
全無敵這些天來一直頹廢萎靡,終日買醉消愁,正是因爲在瘦西湖畔的桃花林裡,紅魅木仲易揭開的那段荒唐往事。此時聽到燕然說出“董貴妃”這三字,竟是如雷貫耳,一時竟是癡癡呆呆,茫然不知所措,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那份淡定從容。
燕然看了看他臉色,小心說道:“應該便是當年桃花林裡的那位少女,也便是當今聖上百般寵愛的董貴妃!”
全無敵顫聲說道:“她現在雞籠山?她,近來可好?”燕然搖搖頭,“那我就一無所知了,不過,既然身爲備受寵愛的皇貴妃,想來必定是極好的!”
全無敵長身而起,凜然說道:“小子,果真無誤?”燕然點點頭,全無敵默然無語,良久後才幽幽說道:“那便好,老子總得上山瞅瞅,倘若她有甚吩咐,老子便是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也得全了當年的這一段憾事!”
話音剛落,淨心堂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輕柔而又富有節奏的敲門聲,力度並不大,卻是隱含真氣,迴盪四周。全無敵眉頭一皺,暗自心驚,原來方纔他心神激盪,院落裡有人闖入竟是懵然不知,不過想來也是對方身手高明之極。
燕然起身過去打開了淨心堂大門,只見,清冷的月光下,一名紅衣勝火的枯槁僧人妖魅般地立在院落之中!
只見他詭奇地一笑,陰惻惻地說道:“小施主,再度重逢,風采依舊,卻不知小郡主在也不在?”
燕然一陣心悸,原來在那何處亭一番苦戰的惡僧紅日法王竟是尋來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