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連天中,湖州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的成員多半數到場,等候在高速路口。領導們站着,秘書在身後打傘,看起來很有誠意的樣子。顧天佑的路虎攬勝行政版開的比省委一號的車隊快,從高速路口下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個情景。
決堤了,死人了,他們還在這裡迎來送往。站在雨中,身後還要配個秘書負責打傘。這羣尸位素餐的王八蛋,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個國家和人民要他們做什麼?
蔣菲說,這幫人都要倒黴了,乾爹不會喜歡他們現在所做的事情的。小龍女按着方向盤,氣鼓鼓道:“真想一拐彎衝他們當中去,能撞死幾個算幾個。”顧天佑眯着眼打量着這幫人,九個市委常委來了七個,來的人註定要失望了。
湖州南大堤決口,事情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傳播的沸沸揚揚。謠言滿天飛,版本不一衆說紛紜。一說是因爲大湖水滿,爲了保住經濟發達的吳城地區,省委下令挖開的湖州南大堤;又說是市委領導下令泄洪分流卻沒有提前通知疏散,導致南大堤驟然承受超過承載力的水量的衝擊導致決口;這是比較普遍的說法,還有一些荒誕不經的版本。
總之,南大堤決口後,導致上萬百姓流離失所,人員財產損失不計其數,謠言四起羣情激奮,許多人自發的組織要去省委討個說法。這個時候跑到這裡來絕非明智之舉。但是許慕野偏偏就毫不遲疑的來了。顧天佑在來的路上曾給他打了個電話,明顯感覺到電話那邊的中年男人痛心疾首的悲傷,和殺氣騰騰的意志。
這種感覺很奇妙,過去是感受不到的,現在只聽聲音就能判斷出一個喜怒極少形於色的政治家的情緒。
高速口停着幾輛警車,似乎是來疏導交通的,卻一直在對過往車輛進行嚴格的盤查。蔣菲說他們在防止記者進入湖州。防天下人之口如防洪水猛獸,這羣王八蛋幹正經事不成,搞這些弄虛作假歪門邪道的玩意卻個個是高手。
小龍女駕車接近到幾輛警車近前,又要準備去掏她那閒人免看,看了就往死拍的證件。顧天佑趕忙一把將她按住。隨身拿出省委辦公廳發給的工作證交給年輕的警官,道:“我是省委許書記的秘書顧問,許書記再有十分鐘就到了,你們還在這裡顯然很不合適,把你們帶隊的人給我叫來。”
作爲省委辦公廳一處的處長,這個頭銜還是很唬人的。年輕警官接過工作證,仔細看了看,立正敬禮道:“首長好,請您稍等片刻,我馬上回來。”他說到做到,回到的時候身邊跟了個一級警督,估計是個支隊長或者副局。
來人很有禮貌的把證件還給顧天佑,然後說:“顧處長您好,市委劉書記在那邊想跟您說幾句話,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湖州市委書記劉靖宇是老資格了。既然已經亮明身份,這個面子怎麼都得給。顧天佑示意小龍女把車開遠些,獨自下車跟着一級警督向着湖州市委的迎接隊
伍走過去。
劉靖宇年近六旬,兩鬢斑白,個子不高,眼神中帶着一股子悲涼的意味。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肯定得有人承擔責任,作爲湖州市的一把手,他責無旁貸。領導當中只有他全身都被雨水淋透了。說實話,看到這個景象的瞬間,顧天佑覺得心頭熱乎乎的,打心眼裡覺着這個市委書記如果被許慕野一怒之下給擼了,真可能藏着冤屈。
“劉書記,您找我。”顧天佑雖然以狂聞名,但在劉靖宇面前,無論是年齡還是職務都有很大差距,這個禮數還是要的。所以主動開口打招呼。
劉靖宇立刻迎了上來,主動伸手與顧天佑握手,聲音鏗鏘有力:“顧問同志,你這個大忙人可真是難得一見啊!前陣子去省裡開會,我還單獨向學明秘書長打聽過你的電話,想找你吃個飯,結果在學明秘書長那裡直接碰了一鼻子灰。”
顧天佑感受着這隻手傳過來的溫度和力度,忽然有種感覺,這個人看似淒涼惝恍,內在裡的鬥志其實很盛!
湖州的水狠深啊。
“劉書記實在是太客氣了,按照道理講,您是首長,什麼時候想召見,我都得屁顛屁顛的過來,只不過前陣子我家裡遇到點麻煩事兒,就一直沒什麼上班。”
劉靖宇沉重的點點頭,道:“客套話就不說了,當下的情況你大概也瞭解了,我請你老弟過來其實就想問問••••••”
“省委知道的不會比網絡上傳播的更多!”顧天佑打斷了他的話,道:“而我到現在,其實都沒看到許書記人,不過倒是有一句話想提醒劉書記,當下這個陣勢在這個節骨眼上怕是不合適。”
劉靖宇道:“現在的情況是謠言滿天飛,羣情激奮,這個局面很難控制的住啊,我的意思是,你看看能不能給許書記打個電話,暫時先不要來湖州,我就怕出現更難以控制的局面啊。”
死了很多人,幾萬人的家園被洪水沖毀,現在有傳言說堤壩決口並非天災,而是人禍所爲。那些失去家園和親人的老百姓聽到了這個消息能不鬧嗎?劉靖宇拐彎抹角的話語裡藏了很多意思。他也許是真不希望許慕野來湖州,也可能這麼說只是爲了打個預防針,畢竟省委書記的行程不是他能干涉的,有這句話,若真出了問題他也好有個說辭。
顧天佑延伸思維,劉靖宇這番話也有可能恰恰是希望許慕野來湖州,許慕野的強硬之名早名聞遐邇,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被一羣上訪羣衆嚇住。在當前的情況下,肯定是越勸他別來他反而越會來。這個可能性也很高,假設他真是這麼想的,那麼他究竟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劉書記說笑了,我不過是一個小秘書,怎麼可能左右得了首長的行程,我看您還是踏踏實實的等着吧。”
顧天佑把門關的很死,一是不想過多摻和進官場裡的事情,二是暫時還看不準湖州這邊的事兒,最重要是心中隱隱有了個不舒
服的感覺,這種感覺難以言述,只是一種心神感應。精神修養達到當下層次以後,便經常會有這樣的感覺,動物似的能輕易從別人的言行態度中感受到善意或者惡意。這個劉靖宇,顧天佑覺得完全看不透。
省委的車隊到了,根本沒有停下來跟這幫湖州父母官見面的意思,許慕野只是打開窗戶招手喚顧天佑上車,順帶着對劉靖宇說了一句你也上來吧。
許慕野坐的是越野車,車上只有司機王浩和他自己。上車的時候顧天佑主動去坐副駕駛的位置,許慕野說你坐到後面來,又對劉靖宇說,靖宇同志坐前面吧,方便帶路。劉靖宇坐上車,便回頭跟許慕野問好。
車隊繼續上路,湖州市委和市政府兩套班子跟在後面。許慕野回頭看了一眼,問道:“九名常委來了七位,沒來的都有誰?”劉靖宇回頭道:“市委這邊高成同志在南大堤現場沒有過來,另外副市長秦炳義被雨淋感冒了,也沒有過來。”
許慕野點點頭,道:“先去南大堤現場吧。”轉而對顧天佑說:“你的病好些了?”
顧天佑老臉暗紅,厚顏道:“還沒好利索,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在家裡躺不住。”
劉靖宇回頭說:“許書記,我得向您承認錯誤,另外還要跟您彙報一下當前的情況。”
許慕野擺手道:“不必了,等事情處理完再說不遲。”
劉靖宇堅持道:“情況有些複雜,一些羣衆本來打算去省裡要說法,現在不知從哪聽說您要來,就都集中在前面進入市區的路口等着您呢,羣情激奮,我怕局面會失控啊。”
在共和國,最敏感的事件莫過於羣體事件。概因自古天下有變,多是起自流民,大災大難之後,饑民四起,流動尋食,若不加振濟,有高祖一樣人物,振臂一呼,天下歸心,衝州撞府,攻城掠地,勢大稱王,與朝廷分庭抗禮,搞不好就改朝換代。這個道理從古至今都是通用的。
偉大祖國有多大承受力不好說,許慕野能抗住多大事兒卻是一目瞭然。顧天佑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許慕野當然心中有數,他若有深意的看了劉靖宇一眼,口氣陡然嚴厲:“我們是黨的幹部,是父母官更是羣衆的公僕,我來湖州是來解決問題安慰羣衆的,你讓我回避?迴避到哪裡去?”
劉靖宇被說的麪皮泛紅,窘迫的樣子,說道:“是,許書記訓示的有理,是我搞錯了問題的重點,我這就吩咐下去,通知公安局的同志和武警部隊做好準備。”
許慕野面色一沉,想了想道:“你的顧慮不是全無道理,羣衆需要安慰,安全問題也不容忽視,你去安排吧,要交代公安和武警的同志,注意工作方式,務必做到有禮有節,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不大會兒,車隊到了進入市區的路口,人羣中不知是誰大聲喊了一句:許閻王的車來了,就是他下令泄洪衝開南大堤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