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就是林楦生日了,郝澄決定在他家裡爲他慶生,林楦邀請我過去充當電燈泡,我這才得以親眼見見這個傳說中的郝澄大夫。
關於禮物,我想了好久,發現林楦真沒什麼缺的東西,他這人就是那種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也把旁人照顧得很好的人。
唯一的缺點就是男朋友換得勤,貪圖新鮮,不過他的那些男朋友都是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林楦從來沒有追過誰,所以郝澄的出現確實讓我覺得意外。
我絞盡腦汁,最後還是隨手買了一份禮物去到郝澄家裡,幸虧林楦給我的地址明確,不然我還真的得找半天。
來到門前,我按響門鈴,說實話還真的有點緊張。
“等等——”我聽見裡面傳來一個聲音,接着腳步聲靠近,門打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的臉,皮膚白淨,雙眼皮的雙目炯炯有神,他的脣瓣紅潤,宛然一副少年模樣,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你好,夏果。”他打開門讓我進去。
我朝他尷尬一笑,忙着點點頭和他打招呼。
剛進到屋內,便聞到了一股香味,林楦從廚房探出頭來說:“夏果,你來啦,先等一下馬上有飯吃。”
林楦綁着圍裙,手裡還提着一把菜鏟,看郝澄這般斯文的模樣,怕也是不懂廚藝的人,林楦自然承當起了晚餐。
“坐啊。”郝澄說。
“你這裡還挺大的啊。”我坐下來環顧一下四周。
郝澄笑笑,“還好吧,平時我一個人住,有時候我媽會過來小住一會。”
我注意到他桌上擺着一張照片,照片裡是他和他母親的合照,他和他母親長得竟十分相似,特別是一雙漂亮的眼睛,澄澈得很。
“你媽媽很漂亮。”我由衷地讚美。
他順着我的目光看着照片,眼裡露出溫柔,他說:“她年輕時可受歡迎了,聽說還是校花,後來嫁給我爸,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他能娶到我媽這樣的大美女呢。”
牆上也掛着許多照片,有些是他的,有些是他和他母親的合照,但就是沒有父親的照片,我心裡有些疑問,但也只是默默地放在了心裡。
“來,過來先喝湯,還有一個菜很快就好了。”林楦端出一鍋熱氣騰騰的湯。
“吃飯吧。”郝澄收回停留在照片上的目光,招呼我過去。
我們圍着飯桌,林楦把湯裝在碗裡放到我們面前,又進去了。
“說實話,我們算是第二次見面了。”
我疑惑地看着郝澄,“第二次?”我記得我們沒有見過面啊。
“第一次是在電話裡,你問我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我恍然大悟,隨即漲紅了臉,“那那次啊,呵呵呵……我說話就是直接了點。”
我當時真想挖個洞將自己給埋了!
恰好這時,林楦端着菜出來了,笑着問:“你們在說什麼呢?”
“沒,隨便聊聊。”郝澄順手接過他手上的菜。
“我來,燙。”林楦躲開郝澄伸過來的手,將菜放到桌子上。
林楦坐到郝澄身邊,眼睛看着我說:“吃吧,好久沒做這些菜了,你看看還行不?”,說話的同時將手臂伸到郝澄面前,郝澄很自然地幫他將捲起的袖子放了下來。
“這道烤魚我可是想吃好久了,每次讓你做都嫌麻煩,看來這妹妹還是不及情人來得好呀。”我用筷子敲了敲裝魚的盤子,故意將語氣說得酸溜溜的。
林楦壓根沒有上當,反而深情款款地盯着郝澄,像是故意演給我看,“誰叫我這麼喜歡我家小澄呢。”
我幾乎要吐了,奮力扒拉幾口飯憤憤然地盯着林楦說:“我還沒發現你有這麼肉麻的一面!”
“是吧,我也從來沒有發現呢。”林楦靠向郝澄,依舊笑盈盈地望着他。
郝澄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深情,推了推他的肩,拉開兩個人的距離,“少賣乖了,快吃飯。”
林楦坐正了身子,故作受傷地說:“好,吃飯吃飯。”那副委屈的模樣彷彿內心真是受了極大傷害似的。
林楦,我還真是第一次知道你這麼會裝。
郝澄特嫌棄地翻了個白眼,但眼裡的笑意濃郁,那是幸福的流露。
其實,他們之間的愛我是感受到的了,林楦的笑容變得更加放縱,是那種全心全意從心底散發出來的笑意,我第一次看見林楦露出這種寵溺的溫柔,毫無掩飾地,全部傾注在郝澄的身上,郝澄的目光停留在林楦身上時那種愛也是毫不掩飾的,他們這種愛是註定不平凡的,要接受世人的目光,可卻讓人忍不住去維護去憐惜,我覺得,愛這個東西,無論何性別、何年齡、何界限,只要是愛,由心而發,那就是一種最純粹的東西,最美麗動人的東西。
我們有何理由去阻止它的發生呢?我們都不是他們人生中的主宰者。
晚飯後,林楦很自覺地去洗碗了,就是完全不讓郝澄碰一點家務,生怕累着他的樣子,人一旦陷入愛情裡啊,無論事情大小都
想爲對方做,把能夠想到的事情全都幫他做好,恨不得自己就是對方的手。
我和郝澄在客廳裡聊着天,聊得還挺開心,時不時地有笑聲在客廳裡響起,這時林楦卻從廚房裡探出頭來看着我們,幽幽地來了一句:“你們聊得那麼投緣,我可要吃醋了。”
“林楦,你真是夠了。”我無語地看着他。
“小澄”林楦繼續做委屈模樣。
我真是看不慣林楦這副樣子,太陌生了太不可思議了!
“趕快洗完出來,我們切蛋糕。”
林楦竟然乖乖地回去繼續洗碗了。
“林楦真是變了一個人。”我不禁感嘆。
“他以前不是這樣嗎?”郝澄問。
“怎麼會,他以前啊,可高冷了,別人就算千般討好,但如果他不喜歡的話都不會搭理一下的,不過他對病人倒真的是很好,很有耐心,但他這樣全心全意對一個人還真是第一次,我看,他是真的很愛你。”
郝澄出神地看着廚房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了,切蛋糕!”林楦擦着手從廚房出來。
關了燈,將五彩的蠟燭佇立在雪白的蛋糕上,搖曳的燭光映照着林楦棱角分明的臉,郝澄在一旁靜靜地注視着他,我默默地站在離他們遠一點的地方,只想將這一刻留給他們。
林楦並沒有許願,而是同樣看着郝澄,他緩緩地說:“小澄,我並沒有什麼生日願望,我只想每年這個時候你都陪在我的身邊,我知道,你承受了許多壓力跟我在一起,你從來都不說,但我是知道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你更多的愛,我希望你是快樂的。”
郝澄沒有說話,而是朝他點點頭,露出一個笑容,那個笑容是堅定的。
“好了,吹蠟燭吧。”半晌,郝澄說。
父親曾經對我說過:“這生日的蠟燭一旦吹滅了,就證明你的願望已經被天神聽見了,你的願望就能夠實現。”我一直相信了好多年。
但是,我後來發現這只是一個謊言,一個美麗又殘忍的謊言。
林汝宣死後,我每年都許着同一個願望,那個願望卻從來沒有實現過,我對着天神說:“請告訴我,這麼多年我都是活在夢中,我很快就要醒來。”
當燭光滅掉,黑暗襲來,我卻依舊清醒。
這一刻,林楦正要吹滅他的蠟燭,他並沒有預料到當它熄滅,短暫的黑暗後,光明重新來臨時,他即將要面臨些什麼。
天神又撒了一個謊。
林楦和郝澄在黑暗裡輕輕擁吻,安靜的空間裡我聽到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我下意識地按亮了燈光,然後那一切就來得這麼讓人措手不及。
“你、你們在幹什麼!”我看見那個上了年紀卻依舊美麗的女人站在門口震怒地指着他們。
郝澄一把推開林楦,臉瞬間白了,他看着那個女人,顫抖着聲音喊了聲:“媽”聲音裡隱隱有些絕望的情緒。
“你們、你們”他的母親扶着門,似乎對剛纔這副場面難以接受,她眼看着就要倒下,郝澄衝了過去扶住她。
“媽,快來這邊坐下。”
郝澄想要將她扶進來,她卻一把推開他的手,郝澄沒站穩,差點摔在地上,林楦手快,扶住了他。
“小澄”林楦擔憂地看着他面如死灰的臉。
“我沒事。”郝澄下意識地掙脫他的手,站穩了身體。
“你和一個男人在幹什麼?!小澄,你還是我的小澄嗎?”他母親撕心裂肺地衝他喊着。
郝澄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母親在他面前慢慢崩潰。
“爲什麼啊?!究竟是爲什麼啊?!我究竟犯了什麼錯,天要這樣對我!你們爲什麼都要喜歡男人?究竟是爲什麼啊?!”她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郝澄幾乎是拖着腳步走到母親的身邊的,他蹲了下來,看着母親通紅的雙眼,顫抖着雙手扶上母親的雙肩,聲音哽咽不停地在說:“媽,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這樣,我錯了”
他母親失控地在郝澄懷裡放聲大哭,郝澄緊緊抱着她,林楦一直站在一旁,不知該怎麼辦。
也是後來,我才知道爲什麼郝澄的照片裡會沒有他的父親,爲什麼他的母親在撞見那一幕的時候格外激動甚至失控,這些都緣由久遠之前的那件事。
他的父親是個大學教授,長相斯文,又有文采,他的母親容貌秀麗,溫婉可人,所有人都說他們是天生一對,自從郝澄出生後,他的母親就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他的身上,丈夫卻開始早出晚歸,彷彿整日都呆在大學裡,一開始她都沒有多想,但是丈夫越來越怪異的行爲讓她覺得不對勁。
那一晚,她決定偷偷去到丈夫的大學,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丈夫的辦公室在教學樓的四樓,她一路過去的時候,心裡其實還是選擇相信丈夫的,她想她就是去看一眼,然後她就回來,他什麼都不會知道。
她走到門邊,偷偷地朝裡看去。
丈夫果然在,他低着頭
看着電腦屏幕,正在認真地備課,她心裡想,果然是自己多慮了,她怎麼可以懷疑自己的丈夫呢!
她正要感到心安準備回去時,卻突然看見了讓人震驚的一幕。
一個男生,看那樣子,應該是學生,他從茶水間走到丈夫身邊,將一杯溫水放到他的電腦旁,說:“來,到時間吃藥了。”
丈夫有胃病,一直在吃藥,他卻經常會忘記,總是要她提醒才記得吃。這個學生竟然如此瞭解他的吃藥時間,剛開始她都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但直到她看見丈夫將目光從電腦前移到他的臉上,溫柔地笑着說:“你總是記得那麼清楚。”
“我不記着你又該忘記了,待會胃疼了又該難受了。”那個男生將藥放到他的手中。
丈夫低下頭笑笑,將藥伴着溫水喝了下去。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寢室了,待會就熄燈了。”那個男生說。
丈夫卻不願他離開,輕輕攔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肚子上,輕聲說:“再呆一會,就一會,明天休息,我們又見不着面了。”
那個男生有些慌亂地要推開他,“快放開,讓人看見了怎麼辦?”
“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的,你就讓我抱一會。”
男生只好無奈地笑笑,“那就一會。”
門外的人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發出聲來,她幾乎是流着淚從那棟樓離開的。
那是一件所有的女人都無法接受的事情,她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郝澄那時候還小,她不知道怎樣的選擇纔是正確的。
她曾茫然了一段時間,曾經抑鬱了一段時間,可是最後她還是選擇掩埋掉這個秘密,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彷彿丈夫愛的還是她。
她將這個秘密掩藏了七年,這七年來,丈夫對她依舊溫柔對待,但她是知道的,丈夫的心早已不屬於她了。
所以當他將那張離婚協議書放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很平淡的,他對她說了對不起,他向她坦白自己喜歡的是男人,他不要求自己的原諒,卻要求她成全他。
真是殘忍。她寧願他一直瞞着她,也不要他說出真相。
他那麼堅定地要離開,她還有什麼理由去挽留他呢,她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簽了名,然後看着他收拾東西離去,從頭到尾她都只是靜靜地坐在客廳裡,像個雕像。
等門徹底被關上,她才聽見自己內心崩塌的聲音,淚水便如洪水決堤一般奔騰而來,她壓抑的哭聲堆積在喉嚨裡,伴隨着一種難以想象的悲愴,那時郝澄在屋裡睡覺,不知爲何卻突然醒了過來,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走到她的身邊,抱住她的腿,小小的腦袋抵在她的膝蓋上,仰着臉看着她說:“媽媽,別哭了,別哭了,小澄聽話,小澄會很聽話的。”她的哭聲便再也忍不住了,全都釋放出來,她哭了很久,郝澄就陪了她多久。
郝澄是她那時唯一的支撐。
關於他父親的離去她並未刻意提起,但心思敏銳的郝澄怕早已得知,但他卻從來沒有問起,他一直如此乖巧懂事,卻爲何成爲了和他父親一樣的人呢?
她該如何再次承受這種殘忍的事?!
“你先走吧。”郝澄靜靜地看着林楦說。
林楦卻沒有動彈,幾乎是呆滯地看着他。
“你走啊!”郝澄提高聲調,紅着眼。
我走到林楦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說:“林楦,我們先走吧。”
林楦眼睛裡這纔有了光亮,他深深地看了郝澄一眼,慢慢離開了那裡。
回去的路上,林楦就像丟了魂似的,一句話也不說。
回到他的家裡,他坐在沙發上,抱着頭,很痛苦的樣子。
“林楦,你別擔心,會沒事的。”我知道此時我的安慰過於蒼白。
“你說我該怎麼辦?”他茫然地看着地板。
“會沒事的,會好起來的。”我重複着說。
我明知我這種話語對於他來說其實毫無作用,但這個房子太安靜了,我只是想發出點聲音而已。
“夏果,”他突然看着我,眼框紅紅的,“你說我和他是不是要結束了?”
“不會的,不會的,林楦,你別這麼想,給他一點時間,你要相信他。”我說這些話時明顯底氣不足,因爲我記得郝澄母親眼裡的那種憤恨以及郝澄向母親認錯時那種深深的愧疚。
“其實,我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都可以承受,可是隻有他的母親,我明知他的母親不可能接受我們的,可我還是抱有僥倖,我想,只要不被發現,那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的。”林楦懊惱地握緊了拳頭。
此時的林楦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裡面,我心裡也感到一種無力感,他們的愛情是隱晦的,它如此敏感脆弱,一旦接觸到陽光便會支離破碎難以成形,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這份愛所要承受的災難會有多大,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在一起了,如今當要真正面對,他們又該如何抉擇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