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施望着尹天騏眨着眼睛,含笑說道:“大哥,這兩位老前輩突然藉故離去,你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
尹天騏道:“妹子說的不錯,我也覺得其中定有緣故。”
桑南施道:“我想兩位老前輩的突然離去,只有兩個可能。”
尹天騏笑道:“我只想到了一個。”
桑南施偏過頭去,望着尹天騏,道:“你倒說出來聽聽。”
尹天騏道:“我想兩位老前輩準是在路上發現了賊黨。”
桑南施晴的笑道:“還有一點,就是兩位老前輩因一路之上不會發生事故,才藉故離去,想以我們爲餌,把賊人引出來。”
尹天騏道:“賊黨一定會來麼?”
桑南施道:“賊黨把我們看作眼中之釘,是因爲我們知道了賊黨許多秘密,必須殺人滅口,如果讓我們見到耿伯伯,他們的陰謀,也就被揭露無遺了。”
尹天騏在手掌上擊了一拳,笑道:“這話不錯,賊黨決不會放過我們,這一路平安無事,那是賊黨懾於兩位者前輩的威名,纔不敢輕率下手,兩位老前輩這一走,正是他們下手的好機會了。”
說到這裡,不覺星目含光,重重哼了一聲,憤然道:“那就讓他們來試試,我們未必就怕了這些賊黨。”
桑南施輕笑道:“我想兩位老前輩,也一定就在我們附近。”
兩人從荊山一路東行,經武漢往南,一連幾天,依然連半點賊黨影子都沒見到。
這天到得陽新,已是傍晚時分。
這陽新,乃是湖北鄰近江西的縣城,東連九扛,南通湖南,雖是偏僻山城,卻也算得交通要道。
尹天騏、桑南施兩人在街上一家客店,要了兩間上房。
夥計替兩人端上洗臉水,趁桑南施回房漱洗,悄悄走近尹天騏身邊,低聲叫道:“客官。”
尹天騏這幾天來,一直提高警覺,一見店夥悄悄走來,右掌蓄勢,霍地轉過身去,沉喝道:“什麼事?”
那店夥不由的嚇了一跳,立即陪笑道:“客官莫要誤會,小的是跟你老捎一句口信來的。”
尹天騏道:“捎什麼口信。”
店夥跨上一步,湊着頭,諂笑道:“是客官一位朋友,要小的捎口信來的。”
尹天騏越聽越奇,自己兩人剛到陽新,那來的朋友?心中想着,不覺問道:“他姓甚名誰?”
店夥陪笑道:“那位相公沒說,他說和你老是極熟的朋友。”
尹天騏道:“他和你說了什麼?”
店夥探頭望望桑南施的房門,低聲道:“那位相公說,晚餐之後,他在小店門前等你。”
尹天騏道:“他還說了什麼?”
店夥忽然神秘一笑,聲音說的更低,道:“那位相公要小的交待你老,不可讓你老的妹子知道。”
尹天騏縐縐眉,沉吟道:“這人會是誰……”
忽然“啊”道:“夥計,這人生的如何模樣?”
店夥道:“那是一個讀書相公,年紀不大,約摸二十來歲。”
尹天騏暗暗奇怪,心想:“自己那來這麼一個朋友,敢情是他看錯了人?”
那店夥站在邊上伺候,眼角斜睨,看到桑南施的人影從房中走出,慌忙哈着腰陪笑道:“好了,小姐來了,客官看看要在小店用飯?還是到街上去吃?咱們城裡,橫大街上的一家春,酒菜也是有名的,要不小的替兩位去叫?”
他一面說話,一面直向尹天騏連使眼色。
尹天騏知道他是受了那位相公之託,說是不可讓妹子知道,一時倒也不好再問,回頭朝桑南施道:“妹子,我們出去吃還是要夥計給我們送來?”
桑南施嫣然笑道:“我隨便。”
尹天騏道:“那就要夥計們給我們送來好了。”
店夥忙道:“是,是,客官要點什麼菜?”
尹天騏道:“你要廚下配幾個菜就好。”
店夥道:“兩位要不要來一壺酒?”
尹天騏道:“我們不喝酒。”
夥計連聲應“是”,匆匆退了出去。
尹天騏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心中只是盤算着那人約自己在客店門前見面,自己該不該告訴桑南施?繼而一想,他既然要夥計轉告,不可讓她知道,自己暫且不用提起,晚餐之後,就去看看他究是何等樣人?憑自己所學,也未必對付不了。
桑南施看他喝了一口茶,就託着茶碗出神,不覺驚聲問道:“大哥,你好像有什麼心事?”
尹天騏道:“沒有。”
桑南施抿抿嘴,輕笑道:“你當我看不出來?”
尹天騏臉上一紅,道:“真的沒有。”
桑南施道:“那你方纔在想什麼。”
尹天騏道:“我喝了口茶,稍事休息罷了。”
桑南施含情脈脈,關切的道:“這些天來,我們一直在東奔西跑,長途跋涉,就是鐵打的人,也會疲乏,吃過飯,你該早些安歇纔好。”
說話之時,店夥送來飯菜。
晚餐之後,桑南施就催着尹天騏早些休息,自己也就回房去了。
尹天騏等桑南施走後,過了一回,帶上長劍,悄悄開門出去,然後又輕輕掩上房門,步出店門。
這時大街上華燈如畫,行人往來,也甚是熱鬧,酒樓上傳來一陣陣的清唱,和酒客們的猜拳喝鬧之聲!
好像每一個城鎮,到了晚上,都是如此,化錢的大爺們,非醇酒美人不樂!
尹天騏在客店門前徘徊了一陣,那裡有什麼人等侯?心中正感奇怪!
忽見一名在店夥匆匆從門內走出,朝自己哈哈腰,陪笑道:“請問客官,貴姓可是尹麼?”
尹天騏道:“不錯。”
那店夥忙道:“那麼客官是在這裡等一位朋友了?”
尹天騏道:“你如何會知道的?”
那店夥連連陪笑道:“貴友特地打發小的來請,客官請隨小的來。”
說完,轉身往店裡行去,走在前面領路。
尹天騏心中暗暗奇怪,心想:“這人原來就住在店裡。”
他跟着回進大門,穿過店堂,一直走到後進上房。
店夥在一間房門口,輕輕釦了兩下,陪笑道:“相公,尹相公來了。”
房門呀然開啓,一名青衣少年含笑迎了出來,拱手道:“尹兄請進,兄弟已經候駕多時了。”
店夥躬了躬身,便自退去。
尹天騏驟觀青衫少年,不由怔的一怔,道:“原來是你。”
青衫少年展齒一笑,道:“快請裡面坐,別老站在門外,我又不會吃掉你的。”
尹天騏舉步走入室中,青衫少年隨手掩上了房門,輕笑道:“尹少俠沒想到會是我吧?”
原來這青衫少年,正是化名何雲驤,託尹天騏到石門坎大槐樹送信的賀雲娘!她此刻雖是青衫儒巾,打扮成讀書相公,但笑盈盈的站在燈前,掩不住那秋水明眸,瓠犀皓齒,和脈脈含情的模樣!
她雖沒有桑南施那麼溫婉嬌憨,但卻另有一種秀媚成熟之美!
賀雲娘輕笑出聲,問道:“尹少俠先別多向,我特地要廚下準備了幾色酒菜,你請來吃杯水酒,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
尹天騏回目一瞧,果見臨窗一張桌上,放好了五六樣菜餚,兩付杯筷,和一壺美酒,暗自攢了眉,心生警惕,忖道:“不知她又在耍什麼花樣了?”
這也難怪,他在巴東和石門坎,已經上過她兩次當!
賀雲娘看他沒有作聲,眨眨一雙明澈大眼,嫣然笑道:“你怎的不說話呀,既來之,則安之,酒萊怕要冷了,快坐下來吃!”
說着,擡了擡玉手,示意尹天騏在對面坐下,玉腕一伸,挽起酒壺,先替尹天騏斟滿了酒,然後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滿了,端起酒杯,笑道:“尹少俠,我先敬你一杯。”
說完,舉杯一飲而盡。
尹天騏拱拱手道:“月前在下身中老賊‘玄冰掌’,多蒙姑娘照顧,在下還沒向姑娘道謝哩。”
賀雲娘笑道:“你怎會想到是我的?其實那都是你那位妹子出的力,兩次給你氣,我可不敢冒人家的功勞。”
“兩次度氣”,度氣自然是口對口度的,這話聽的尹天騏俊臉一紅。
說話的賀雲娘也雙頰飛紅,秋波一轉,瞧着尹天騏面前酒杯,動也沒動,不覺抿嘴一笑,道:“你是不是怕我酒裡下了毒藥?”
伸手取過,仰臉喝了下去。
尹天騏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在下並無此意。”
賀雲娘道:“沒有這意思就好,酒萊涼了,我們還是先吃些酒菜,再談別的。”
話聲一落,又替尹天騏面前斟滿了酒。
尹天騏不好推辭,只得幹了一杯。
賀雲娘提起酒壺,又替他斟了一杯,說道;“尹少俠,我再敬你一杯。”
尹天騏和她對飲了一杯,忍不住問道:“姑娘見召究竟有什麼事?”
賀雲娘連喝了三杯酒,眉梢眼角,漸生紅暈,深情款款的道:“賤妾預備水酒,原是一念情癡,心敬君子,想和你一傾情愫,表明我的心跡……”
尹天騏道:“姑娘在唐家堡指點路徑,又蒙照顧,這份高誼,在下感激不盡。”
賀雲娘柳眉輕佻,似笑非笑,道:“你這話是真的麼?我兩次開罪了你,你真的沒有恨我?”
她說話之時,雙目流注,緊盯着尹天騏,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幽怨,和期待之色!
尹天騏和她目光一對,心中不由的暗暗一凜,趕忙移了開去,說道:“姑娘當時也許是奉命行事,怎能怪你?”
賀雲娘眨眨眼睛,一雙妙目,忽然淚水承睫,笑道:“尹少俠,有你這句話,賀雲娘縱是立時死去也值得了……”
她臉上雖有笑意,但珠淚紛拋,再也說不下去。
尹天騏從沒遇上過姑娘家含着珠淚,又哭又笑的場面,一時間不由的劍眉微蹙,星目圓睜,怔怔的望着賀雲娘,不知如何開口?說些什麼纔好?賀雲娘抽出羅帕,拭拭淚眼,擡目道:“我心裡縱有千言萬語,一時也無從說起,我一念情癡,千里追蹤,只想問你尹少夥一句話。”
尹天騏道:“姑娘要問什麼?”
賀雲娘道:“尹少俠是往那裡去?”
尹天騏道:“家師正在江南,在下是趕往江南,謁見家師去的。”
賀雲娘柳眉含顰,一雙秋水般俏目,只是望着尹天騏,過了半響,才低聲說道:“我有一句活,說出來不知你肯不肯答應?”
尹天騏心頭一動,暗暗哼道:‘她果然有爲而來。”
但臉上卻是絲毫不露,徐徐說道:“姑娘有什麼話?但請明說。”
賀雲娘面有喜色,柔聲道:“你答應了?”
尹天騏淡淡一笑道:“那要看什麼事而言,只要不悖情理,不做非法之事。”
賀雲娘嬌嗔道:“瞧你說的這麼嚴重,好像說出來的,都是有悖情理的非法之事。”
尹天騏忙道:“在下並無此意,姑娘莫要誤會了。”
賀雲娘低頭一笑,幽幽的接道:“我和尹少俠雖然只有數面之緣,但我對你只怕比你自己知道的還多。”
尹天騏看她沒提正文,不覺問道:“姑娘不是有句話要和在下說麼?究是何事?”
賀雲娘眨眨明澈大眼,仰臉道:“我要你在這裡安安靜靜住上幾天。”
尹天騏心頭冬的一跳,一張俊臉登時驟然紅了起來,說道:“這……這如何使得?”
賀雲娘突然會意過來,自己這句話有了語病,不由的雙頰發赧,輕輕啐了一口,道:“休想到那裡去了?賀雲娘今夜拋去羞恥向你尹少俠剖心示愛,我雖在龍蛇雜處的環境中長大,但我仍是冰清玉潔女兒之身,並不是荒淫無恥的女人……”
尹天騏被她鬧的心神無主,怔怔的望着她,還沒開口。
賀雲娘忽的嫣然一笑,接着說道:“我是說,你和你那位妹子,在這家客店裡多住上幾天再走。”
轉彎抹角,原來是這句話!
尹天騏暗想:“莫非他們要對付自己兩人,又來不及調集高手,才支使賀雲娘使用‘美人計’,留住自己。”
想到這裡,故意問道:“那是爲了什麼?”
賀雲娘道:“沒有什麼,我以往冷面冷心,自從見到了你,就無故作繭自縛,縈念不已,我知道你心上已經有了她,我不想你也愛我,更不願奪人之愛。從西川一路跟蹤,原只是我一念癡情,這幾天是我最清閒的日子,此後只怕我們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所以我想請求你多留幾天,稍慰寂寞……”
她說的委婉,睜着一雙妙目,粉臉也滿是希冀神色,當然希望尹天騏答應爲好多留幾天。
但尹天騏是鐵面神判耿存亮的徒弟,師傅是個鐵面無私的人,調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是鐵錚錚的漢子,那會被美色所惑?不,他心中早已有了先入之見,認爲賀雲娘此來,是賊黨使的“美人計”。
主要是爲了不讓自己見到師傅,說出他們在川西的陰謀,因此必須在半路上把自己兩人殺以滅口。
賀雲娘要自己多留幾日,正好讓他們調集高手,一舉撲殺。
想到這裡,但覺賀雲娘媚若桃李,毒如蛇蠍,她會兩次不擇手段,暗使詭計,這一次再以色相行詐,那也不足爲奇。
這樣一想,原來對賀雲娘引出唐家堡,在自己重傷之後照料救護的一點感激之心,立時蕩然無存,口中冷冷笑道:“姑娘說的不錯,過了這幾天,咱們就永遠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這話語氣說的甚是生冷,賀雲娘那會聽不出來?不覺微微一楞,愕然朝尹天騏望來,柔聲道:“尹少俠,你怎麼啦?”
尹天騏道:“姑娘柔情如水,可惜在下一介武夫,不懂得溫柔二字。”
賀雲娘粉臉微變,目含幽怨,說道:“你說我今晚和你說的話,都是虛情假意麼?”
尹天騏淡淡一笑,道:“也許不假,但等你們調集高手,在下只怕無法生離陽新。”
賀雲娘嬌軀發顫,問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尹天騏道:“難道在下說錯了?西壇賊黨怕的是在下趕去江南,面見家師,說出他們在西川的全部陰謀,非把在下兩人,殺以滅口不可。因此他們要你設法把在下留下來,以便凋集高手,趕來陽新一舉捕殺在下那就永絕後患了。”
賀雲娘聽的一呆,嬌軀一陣顫抖,滿臉俱是悽惶之色,流淚道:“你……還不相信我?不錯,你對西壇的秘密知道的太多,他們決不會放過你,但我勸你在這裡多留幾日,是出自我內心的一片善意,爲的是你好。尹天騏,賀雲娘決不會害你,害我心愛的人,我有我的苦衷,又不便向你解釋,希望你相信我說的不是虛情假意,只要你多留上三五天,就會明白,你自己珍重。”
說到最後一句,一個轉身,人如巧燕,突然穿窗而出,一條黑影疾如箭射,瞬間就走的無影無蹤。
尹天騏不防她會突然穿窗而去,一個人怔怔的站在窗下,回想剛纔情形,賀雲娘向自己剖心示愛,不論是真是假,自己不該拿話刺傷了她。
尤其她一再勸自己留在這裡,到底有什麼意思呢?從她方纔說的一番話聽來,雖有許多地方含糊不清,但她神情語氣,顯得那麼真摯,又似乎不像有假!
人去樓空,杯冷酒殘!
他面對着窗外半輪殘月,沉沉夜色,呆呆的出了回神,伸手掩上窗戶,吹熄燈火,推開房門,閃身走出。
回到前進上房,眼看隔壁房中早已沒有燈火,想來桑南施睡了。也就悄然回房,解衣就寢。那知睡到牀上,但覺思潮起伏,兀自無法入睡。
愈想愈覺得賀雲娘說的話必有深竟,也愈覺自己不該一時衝動,把她氣走,直到東方潮潮發白,才朦朧睡去。
一覺醒來,晨曦照在窗櫺上,有些刺眼,尹天騏揉揉眼睛,披衣下牀,匆匆開門出去,店夥送來臉水。
柔南施早巳洗梳完畢,手中拿着一個信封,俏生生的走進房來,望着尹天騏正待開口,忽然噢了一聲,關注的道:“大哥,你昨晚很早就睡怎麼沒有睡好。”
尹天騏勉強笑道:“我睡的很好。”
桑南施眨着明澈大眼,朝尹天騏臉上仔細打量了一眼,說道:“瞧你連眼睛裡都起了紅絲,明明一夜不曾閤眼咯!”
尹天騏怕她追問下去,靈機一動,問道:“妹子,你手上字着什麼?”
桑南施細早一揚,道:“這是方纔夥計送進來的,我看你還沒醒來,就沒敢驚動,你拿去瞧瞧。”
尹天騏心頭微段一動,接過信封,只見上面寫着:“送呈桑南施小姐芳啓”,不覺遲疑了下,道:“這是寫給你的。”
桑南施道:“你打開來看嘛!”
尹天騏抽出一張素箋,映入眼簾的是兩行娟秀字跡,那是:“爲你,爲他,務必勸他在陽新多留幾天,我想只有你說的話,他才肯相信。”
下面並沒具名,但不用說,這是賀雲娘寫的了!
尹天騏攢攢眉,道:“多留幾天.這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桑南施眨眨眼睛,問道:“大哥,你猜這是誰送來的?”
尹天騏不假思索,脫口道:“自然是賀雲娘。”
桑南施眼中閃過一絲異采,偏着頭問道:“大哥怎會知道的?”
尹天騏這回不好再隱瞞了,俊臉微微一熱,說道:“我昨晚見過她了。”
桑南施口中輕嗯一聲,笑道:“是了,她一定勸過你在陽新多留上幾天,你沒答應。”
尹天騏點點頭,就把昨晚和賀雲娘相見之事,大概說了一遍。
只是其中稍加修改,把店夥捎來口信,說成他自己臨睡之時,聽到窗前有人輕輕彈指,等自己穿窗而出,發現一條黑影向後進去,才知是賀雲娘有竟把自己引去的。
當然賀雲娘說的許多纏綿情話,也刪繁就簡,略過沒提。
桑南施等她說完,挽首沉吟道:“這麼說,她是一路跟着我們來的了,唉,大哥,你也真是的,人家一番好意,你卻把她氣跑了。”
尹天騏搓搓手道:“我想不出她要我們在陽新多留幾天,會有什麼好意?”
桑南施抿抿嘴,神秘一笑道:“我想她對你決不會有什麼惡意,也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便和你明說,你想想看,你把她氣跑了,她還會留信給我,要我勸你,可見這事定然十分重要,也許她已經得到了什麼消息……”
尹天騏問道:“妹子也想不出來?”
桑南施嗤的笑道:“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怎會猜的出來?”
話鋒一轉,輕輕的道:“但我卻猜到了一點。”
尹天騏道:“妹子猜到了什麼?”
桑南施粉臉微酡,抿嘴笑道:“她作繭自縛,心裡只有你一個人。”
尹天騏臉上一紅,尷尬的道:“妹子休得取笑。”
桑南施道:“我幾時說的不對了?她對你如何,你心裡還會不明白?”
尹天騏一把捉住桑南施玉手,發急道:“妹子,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心……”
桑南施雙頰驟然飛起兩朵紅雲,發急道:“我不知道。”
尹天騏壯着膽子,低聲說道:“妹子,我們這一路上,患難與共,我……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
桑南施羞不可仰,但心裡卻是充滿了甜蜜,幽幽的道:“我知道啦,你快放手……”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尹天騏很快鬆開了握在手的柔荑。
桑南施縮回手去,掠掠鬚髮,朝他羞澀地一笑。
店夥替兩人送早餐,陪笑道:“客官請用早餐了。”
尹天騏點點頭,等店夥退出,才輕聲道:妹子,你看我們該不該留下來?”
桑南施紅暈未退,偏頭問道:“你說呢?尹天騏道:“我急於向師傅覆命,自然沒有留下來的道理。”
桑南施咬着櫻脣,沉吟道:“我也想不出她要我們留下來的道理,那就走吧。”
兩人商量停當,也就不理會賀雲孃的勸告,吃過早餐就會賬出門,離開陽新,直奔江西。
他們已經在路上得到信息,武林盟主駐節九江。
九江,古名溽陽,沿長江南岸,扼江西門戶,域南廬山,終年煙雲縹緲,蘇東坡有“不見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名句,膾炙人口。
這是第三天午牌方過,尹天騏、桑南施趕到九江,兩人問明武林盟主下榻南城柳家巷,就徑向南城而來。
九江柳家原是城中首富,莊主柳萬春,大家都稱他柳百萬,據說光是在九江城裡、銀樓、銀號、當鋪、綢緞莊,就有十幾家之多。
柳萬春爲人樂善好施,因此又有柳善人之稱。
尹天騏、桑南施找到柳家巷,但見屋宇重重,一座清水磚牆門,門前面蹲着一對青石獅子,就有一人來高!
大門裡面,兩邊還豎立了不少硃紅御牌,寫着什麼“欽授三品頂戴”,“飲賜花翎”等煌煌金字,看來這位柳善人還是一位有功名的大員!
其實,那年頭只要你有錢,買官買爵,原是朝廷公開的事,柳善人錢多了,弄個官兒,榮宗耀租,原也並不足奇。
但尹天騏卻看的暗暗奇怪,師傅生平從不喜和官紳富豪打交道,怎會在亦官亦商的柳家下榻?心中想着,人已拾級而上走進大門,還沒開口!
只見門內一個身穿青衣的家人,已經站了起來,打量着兩人,問道:“兩位找誰?”
尹天騏拱手道:“在下請問一聲,不知這裡可是柳府?”
青衣漢子含笑點頭道:“正是柳府,兩位有何貴幹?”
尹天騏道:“在下聽說武林盟主鐵面神判耿大俠下榻貴府,不知是否屬實?”青衣漢子忙說:“是,是,盟主就在咱們莊上,兩位……”
尹天騏道:“在下尹天騏,就是盟主門下,剛從四川趕來,有勞管家進去通報一聲。”
青衣漢子聽尹天騏說出是盟主門下,口中啊了一聲,連連抱拳道:“原來少俠是盟主的令高徒,小人多多失禮,少俠和這位小姐且請稍待,小的這就進去通報。”
說完,匆匆往裡行去。
不多一回,只見那青衣漢子身後跟着一個方面濃眉鷂目鷹眼的老者走了出來!尹天騏自然認得那老者正是懷幫百泉山莊總管那如山,自從師傅當上武林盟主,那如山就成了師傅親信隨從一武林盟主的總管。
那如山一見尹天騏.立即滿面堆笑,迎了上來,說道:“少俠你可回來了,路上勞累,快請到裡面休息。”
尹天騏含笑道:“那總管!師傅在那裡?”
那如山道:“盟主就在東花廳,少俠請隨兄弟來。”
話聲一落,回目朝桑南施看了一眼,問道:“這位姑娘是……”
尹天騏忙道:“她是桑老前輩的女公子。”
一面朝桑南施道:“妹子這位就是總管。”
桑南施朝那總管點頭爲禮,叫了聲:“那總管。”
那如山連說“不敢”,接着乾笑道:“桑姑娘來的正好,藥師前天才回來。”
他引着兩人進入大門,就轉身東首一條長廊走去。
三人腳下極快,堪堪行到花廳,只見一個鬚髮如雪,面貌清癯的老人,正好從花廳緩步走出!
尹天騏慌忙趨前一步,躬下身去,道:“晚輩見過桑老前輩。”
桑藥師口光慈藹,親切的點點頭道:“很好,你回來了,你師傅就在廳中,快進去吧。”
話聲一落,拂鬚笑道:“南施,你怎麼也來了?”
桑南施神情微震,口叫了聲:“爹……”,嬌軀扭動,像小鳥投林般撲入了桑藥師的懷中。
桑藥師輕輕撫摩着他愛女的秀髮,藹然笑道:“爹早就料到你會跟着尹大哥來的,走,他們師徒有事要說,你隨爲父到後面去。”
手抓起桑南施細手,舉步向裡行去。
桑南施回過頭來,朝尹天騏深深一瞥,人已隨着老父轉過迴廊。
這一瞥,當真是臨去秋波,包含着千言萬語也好像另含深意,但尹天騏並未領會得出來。
隨着那如山,直到花廳前。
那如山腳下一停,隔着簾子,躬身道:“啓稟盟主,尹少俠回來了。”
廳中響起─個威重的聲音,沉喝道:“叫他進來。”
尹大騏答應一聲,掀簾而入,只見師傅和一個身穿團花緞長袍的老人,正在談話。
急忙趨前幾步,拜了下去,道:“師傅在上,弟子回來了。”
鐵面神判耿存亮突然回過頭來,面罩寒霜人喝道:“大膽孽畜,你還回來見我?”
尹天騏聽的大吃一驚,慌忙伏在地上,連連叩頭,說道:“弟子不知做錯了什麼?惹得你老人家生氣?”
鐵面神判氣得揮手就是一記耳光,“拍”的一聲,摑在尹天騏臉頰之上,怒喝道:“畜生,爲師叫你到川做什麼去的,你做了什麼?”
他在氣頭上,出手甚重,打得尹天騏眼中金星直冒。
尹天騏從小追隨師傅,情同父子,從沒有過一次疾言厲色,這回捱了師傅這一記耳光,含着滿眶淚水,低頭說道:“師傅垂鑑,弟子實在不知做錯了什麼?”
鐵面神判聽的氣往上衝,臉色鐵青,顫聲哼道:“畜生,你……你在川西胡作非爲,你道爲師不知道麼?”
尹天騏心中突然一動,暗想:“聽師傅口氣,莫非是賊黨進讒,在他老人家面前告了自己一狀?”
但這話可不能直說,一時俯伏地上,連連叩頭道:“師傅,弟子這次奉命前去西川,確是查到許多事情……”
他這話不說還好,這一說,鐵面神判的氣更大,雙目圓睜,厲喝道:“住口,爲師要你去暗中查訪青城失事經過,你居然敢殺入唐家堡滋事,鬧的不夠,又闖上青城常道觀。連傷多人,最後還劫走了掌門人抱真道兄的青萍劍……”
他越說越氣,以腳頓地,“喀”的一聲,把地上的一方水磨磚踩的粉碎,續道:“那知你怙惡不悛,居然以我交付與你的盟主符命,大鬧峨嵋伏虎寺,不聽老禪師勸告,縱火焚燬方丈接待客廳。兩位長老同時重傷不治而死,爲師把你一手扶養成人。真想不到你……你敢如此妄作非爲?”
尹天騏跪在地上,聽得冷汗直冒,師傅說的倒全是事實,但焉知這些事實後面,包藏着賊黨極大陰謀?他偷偷瞧了師傅一眼,但見師傅臉上殺機隱現,自己從小沒有見過師傅這等盛怒,縱然滿肚子的理由,但嚇得那裡還說的出話來?嚅嚅半天,才道:“師傅,川西已經全被贓黨掌握,連長眉……”
鐵面神判那容他說話,怒喝道:“孽畜,爲師說的,難道有假的不成?”
尹天騏驀然擡起頭來,淚流滿臉,說道:“師傅可否容弟子稟明……”
鐵面神判怒哼一聲,伸手從大袖中取出一個信封,使勁往地上擲來,老眼之中也滿包淚光,喝道:“不用說了,這是長眉禪師,封掌門人,抱真道兄,唐老堡主的聯名函,你罪證俱全,無極門不容有一個玷辱師門的弟子,從此時起,你不是我耿存亮的徒弟……”
舉手一指,朝俯伏地上的尹天騏後腦點下!
尹天騏想不到師傅竟然不讓自己述說經過,自然更想不到師傅會突下殺手,取自己的性命。只當師傅要把自己逐出門牆。這句“從此時起,你不是我耿存亮的徒弟”,鑽進耳朵,已使他嚇得心膽俱飛,伏地哭了聲:“師傅……”
就在此時,突聽站在廳前的那如山大喝一聲:“什麼人?”
一道人影,疾如電閃,飛掠而入,一把推開鐵面神判點下的手臂,喝道:“耿老兒,你瘋了?”
這一下,當真快的無以復加,坐在鐵面神判對面的藍袍老人,神情猛震,倏地站起,右掌蓄勢待發!
鐵面神判臉色微變,沉聲道:“平老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這飛掠而入,一把推開鐵判手腕的,正是“崑崙一腳”銅腳道人,他一手抱着朱漆藥箱,連連搖頭道:“耿老兒,你教訓徒弟,也該把事情弄弄清楚,老道要是遲來一步,這小娃兒不是白送一條小命?”
尹天騏跪在地上,根本不知道差點就死在師傅指下!但他聽到銅腳道人及時趕來,心頭大喜過望,但卻不敢擡頭,依然俯伏不動。
銅腳道人回過頭去,朝藍袍老人打了個稽首道:“這位老施主,大概就是此地主人柳大善人了,貧道幸會得很。”
柳萬春趕忙鬆開聚集的功力,抱拳道:“這位道長如何稱呼?恕老朽失禮。”銅腳道人聳聳肩,嘻嘻笑道:“貧道平一跛,老施主善名遠播,貧道還不知道老施主竟然也是一位高人,方纔那一掌,雖未發出,但貧道已看的出來,發必驚人!”
柳萬春神色又是一變,不自然的笑道:”道長原來是武林四友的高人,老朽真要發掌,那不是成了班門弄斧?”
鐵面神判一臉不悅之色,冷漠的道:“平老哥,你可知道孽徒做了什麼事麼?”
銅腳道人聳肩笑道:“他犯了什麼門規,老道可不清楚,他做了什麼事情,老道卻清楚的很。”
鐵面神判哼道:“平老哥清楚就好,我耿某門下,容不得胡作非爲。”
銅腳道人大笑道:“依老道說,這娃兒一點也沒有胡作非爲。”
鐵面神判朝地上一指,氣憤的道:“難道這封信說的,都是假的不成?”
銅唧道人反問道:“耿老哥還當它是真的麼?”
鐵面神判面色凝重,緩緩說道:“這是由長眉禪師,封掌門等四人聯名,寫給兄弟的信,如何會假,平老哥若是不信,不妨瞧瞧。”
說完,隨手一招,地上那封沉甸甸的信封,忽然飛起,到了鐵面神判手中,隨着話聲,遞了過來。
銅腳道人看也沒看,大笑道:“人都是假的,這信那還會是真的?”
雙手一陣亂撕,把那封書信,撕的粉碎。
鐵面神判勃然作色道:“兄弟一向尊重你平老哥,你是存心和兄弟過不去了。”
銅腳道人聳聳肩,笑道:“你耿老兒一向最明事理,這回怎的胡塗起來了?”鐵面神判道:“兄弟如何胡塗了?”
銅腳道入朝跪在地上的尹天騏一指,說道;“真相如何,你不會問問這娃兒?”
鐵面神判怒哼道:“這孽畜還問他做甚?”
銅腳道人搖搖頭道:“你連自己徒弟的話都不相信,寧願聽信旁人的話?”
鐵面神判似是忍無可忍,口中寒芒連閃,沉着臉道:“平老哥,咱們雖是幾十年的交情,但兄弟處置門下孽徒你老哥最好莫要多管。”
銅腳道人大笑道:“你耿老兒貴爲武林盟主,有權處理武林大事,都沒人敢說半個不字,處置門人老道怎敢多嘴。但不論天下大事也好,一門私事也好,凡事總有個是非曲直,你不妨查查清楚再說,老道要失陪了。”
話聲一落,篤的一聲,銅腳點處,一道人影,已然穿簾而出!
鐵面神判突然面露殺機,一點指影正待朝銅腳道人背後點去,但又倏地放下,沉喝道:“平跛子留步……”
屋外傳來銅腳道人的聲音說道:“耿老兒,言盡於此,聽不聽由你,老道還有事去。”
聲音漸漸遠去,說到最後一句,少說已在二十丈之外!
鐵面神判臉色鐵青,目中寒芒連閃,似是極爲憤怒。
柳萬春即時勸道:“盟主歇怒,平道長既然這般說法,也許不假,兄弟覺得處置令徒一節,不如且等查明真相再說。”
鐵面神判重哼了一聲,擡目叫道:“那總管。”
那如山答應一聲,立即趨步而入。
鐵面神判吩咐道:“你把這孽畜押下去,如敢反抗,只管廢了他武功。”
那如山躬身道:“這個屬下不敢。”
鐵面神判沉喝道:“這是我的命令。”
那如山連連躬身應“是”,一面悄聲道:“尹少俠請隨兄弟來。”
尹天騏朝師傅叩了幾個頭,隨着那如山退出花廳,心頭有着說不出的冤屈!
師傅是在氣頭上,何況假長眉上人,雖是賊人冒充,但他終究頂着峨嵋派掌門人的名。
再有封一夔,唐宗堯,抱真子等人聯名,這封信確實有把自己置之死地的力量。
好在師傅已經答應查明真相之後,再處置自己。
桑南施父女見面,自然會把經過情形,告訴桑老前輩,桑老前輩也自然會告訴師傅,這樣一來,真相就可大白……他一路只是昏昏沉沉的想着心事,忽覺走在前面的那如山腳步停了下來,舉目一瞧,原來已經到了後園一座假山之下。
那如山領着他走進山腹,從身邊取出鑰匙,打開一把大鐵鎖,伸手打開一道沉重鐵門。回過身來,滿面俱是歉然神色,含笑道:“尹少俠,這是盟主的意思,只好暫時委屈少俠了,不過少俠儘管放心,盟主只是一時氣憤,過些時候,氣也就消了,師徒總歸是師徒……”
尹天騏道:“那總管不用客氣,師傅可是要把我關在這裡麼?”
那如山含笑道:“這裡原是柳家堆置雜物的地方,尹少俠只是暫時委屈一天。”
尹天騏道:“不要緊,師命如山,那總管把我關起來好了。”
說完,舉步朝裡走去。
那如山道:“尹少俠且慢。”
尹天騏腳下一停,那如山湊上一步,連連陪笑道:“尹少俠原諒,請解下兵器,兄弟奉命行事,情非得已。”
尹天騏隨手解下長劍,和一支判官筆,一併交到那如山手裡。”
那如山接過,躬躬身道:“尹少俠請進。”
尹天騏舉步跨入,門內是一道黝黑的石級,走了兩步,只聽身後那如山口中輕嘆息一聲,關上鐵門,落鎖而去。
尹天騏也並不在意,順級而下,向那黝深的地道走去。
這是一間十分寬大的地窖,沒有絲毫光線,黝黑伸手不見五指。
尹天騏走了幾步,就依着壁角坐了下來,他心頭既是紊亂,索性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他,這是一靜下來,不覺朦朧睡去。
不知守了多少時間,但聽一陣腳步聲由上而下。
尹天騏驀然警覺,睜目瞧左,但見那如山一手打着燈籠,往下行來。
他身後緊隨兩名漢子,一個手上抱着被褥,另一個手上卻提着朱漆食盒。
那如山一眼瞧到尹天騏,立即趨了過來,含笑道:“尹少俠,真是委屈你了,兄弟特地要廚下做丁幾個菜,給你送來,少俠大概腹中已經餓了,那就請用吧!”說完,略一擡手,一名漢子立即送上食盒,那是四碟精緻小菜,一鍋白飯,一大碗冬瓜湯。
這一揭開食盒,就可闖到香味。
尹天騏腹中本已飢餓,再看到食盒中四式菜餚,色香味俱佳,不覺食慾大動。感澈的道:“總管這等照顧,在下感激不盡。”
那如山輕笑道:“少俠好說,這裡沒有椅幾,少俠將就些坐在地上吃吧,來,來,菜飯快涼了,你請用吧。”
那漢子替尹天騏裝好了飯,就垂乒在旁侍候。
尹天騏也不客氣,席地坐下,獨自吃喝起來,舉筷一當,這四式菜餚,果然件件精美可口。
那如山也在尹天騏對面坐下,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臉上閃過一絲陰笑,─面說道:“兄弟還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少俠,藥師方纔爲少俠之事,和盟主爭了老半天,盟主答應查明真相,只要少俠確是無辜,立可釋放。”’尹大騏聽的一喜,心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桑老前輩和師傅去說了。”
那如山目中笑意更濃,湊過頭來,接着說道:“桑藥師在盟主面前一切承擔,說道:‘你要派人調查真相,那你就派我好了’,盟主也同意了,藥師今天就可以動手趕去川西。”
尹天騏一邊吃飯,一邊聽那如山說話,不知不覺一口氣吃了五碗白飯,纔算吃飽。
那漢子立即收過食盒,退了下去。
那如山起身,朝另一名漢子招招手,含笑道:“這是兄弟替少俠準備的被褥,這裡沒有牀鋪,那就只好鋪在地上了,要請少俠多多擔待纔好。”
說話這時,那漢子已把被褥在壁角地上鋪好。
尹天騏道:“多謝那總管。”
那如山陰笑道:“少俠需要什麼,只管隨時吩咐,兄弟還有事,要少陪了。”
尹天騏道:“總管請便。”
那如山拱拱手,率着兩名漢子,匆匆而去。
接着又聽到鐵門落鎖的聲音,尹天騏自然也並不放在心上。
如今已有桑老前輩出面,最多也是在這裡住幾天,等師傅氣消了,自會找自己去詳詢川西之行的經過。
心情平靜焉,覺得師傅把自己關在這裡,心無旁騖,正該好好利用,溫“天機劍法”中尚未純熟的許多變化。
這就在鋪上盤膝坐下,以指代劍,緩緩施展。
當日羅霞天傳他“天機劍法”之時,怕他在短短三日工夫。悟性再強,也無法記得住“天機劍法”的奇奧變化。
因此只教他練熟四十九式基本劍法,至於每一招的精緻變化,卻由桑南施來記憶。
這一路由川西動身,桑南施在路上,已把記下的劍法變化,全部說給他聽了,只是這一路上,有銅腳道人和莫延年師徒同行,沒有時間單獨練劍。
此刻盤坐鋪上,澄澄靜慮,緩緩演來,一招一式之間,雖是以指代劍,卻能融會於心,愈練愈覺得心應手,只是一遍一遍的反覆演練。
地窟之中,暗無天日,分不清白天黑夜。
尹天騏只記得那如山送來的是晚餐,而且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那麼該當已是子夜了,這就和衣躺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轉,也沒有送臉水進來,尹天騏用雙掌在臉頰上拭擦了兩下,就坐起身子,調息行動。
這一運氣,陡覺一口真氣,竟然無法運轉,這種現象,從未有過,心頭不由驀然一驚!
立即澄心一志,緩緩提聚丹田之氣,那知任他如何調息,一口真氣,就是無法提聚得起來。
尹天騏可不是笨人,這下立時警覺到自己真氣散漫,可能是被人家下了“散功毒藥”!
想起有人暗使手腳,也頓使他想到了昨晚那總管親自送來的那頓晚餐,不無可疑!
“散功毒藥”,可使一個武功無敵的一流高手,喪失功力,形同廢人,但“散功毒藥”,對尹天騏卻並非是嚴重威脅。
因爲他身邊有着銅腳道人專解天下奇毒的“闢毒丹”。當下從懷中取出藥樽,傾出兩顆藥丸,吞入口中。
一面仍然閉目跌坐,緩緩調息,約莫過了頓飯工夫,毒性漸解,氣機也漸漸平順。已知劇毒化解,不由舒了口氣,暗自想道:“這些人手段之惡毒,真是使人無法想象,若非自己身邊有平老前輩所賜的‘闢毒丹’,這回豈不完了?”
敢情已是午牌時光,鐵門開處,一名莊丁手提食盒,往下走來。
他朝坐在鋪上的尹天騏欠了欠身,放下燈籠,伸手揭開食盒,那是兩碟小菜,五六個饅頭,顯然今天的菜,比起昨晚差的很多!
尹天騏擡目問道:“那總管在不在?”
那莊丁看到尹天騏望着自己張口說話,連忙搖搖頭,用手指指自己耳朵,又指了指嘴巴,意思是表示他又聾又啞!
那如山派一個又聾又啞的人,給自己送飯,明明是防範自己從他口中問出什麼話來。
那莊丁眼看尹天騏只是拿眼望着他,還以爲尹天騏不相信他是聾啞之人,不由的低頭張開口來。
尹天騏這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他口中舌頭,已被割去半截,心中迅速一動,忖道:“他明明是被人刺聾耳朵,割去舌頭,這是什麼人,竟有這般殘忍手段!”
那莊丁朝他苦笑了笑,垂手退到一旁。
尹天騏早已飢餓,也就取起饅頭,扯着吃了起來。
當他取起第二個饅頭之時,瞥見饅頭下面,印着一個淺紅指紋!
那指紋似是女子用的胭脂,只是顏色極淡,又印在饅頭上面,若不是取起饅頭來,稍不留心,決然瞧不出來。
尹天騏心知這饅頭有異,取起之後,雙手一掰,分成兩半,果然發現饅頭中間,夾着一段短短的鵝毛管。
“這是什麼人放在裡面的呢?”尹天騏目光一轉,看那莊丁井未注意,立即用牙齒輕輕一咬,原來鵝毛管中,藏着一個極細的紙卷。
這─下,尹天騏心裡突突亂跳,他已猜到這支鵝毛管,極可能是桑南施趁人沒有注意放在裡面的。只不知她在紙條上寫了些什麼?此時若不打開來,等莊丁一走,地窟中一片黑暗,那就無法看了。
心念一動,立即身形微側,揹着莊丁,把紙條暗藏掌心,輕輕打開,只見上面寫着一行潦草字跡:“見字速速設法逃走,至要勿誤。施!”
果然是桑南施的筆跡!
尹天騏看的不覺一呆,她要自己設法逃走,而且字句之間,口氣十分急迫,莫非師傅怒氣未消,非把自己處死不可?自從從小由師傅撫養長大,恩師一身兼嚴父慈母之職,師恩浩蕩,一生圖報不盡,他老人家縱然一時聽信賊黨讒言,自己也決不能逃走。
父要子死,不得不死,師傅真要把自己處死,那也只好含屈而亡。
何況他老人家如今是武林盟主身份,自己是他老人家唯一門人,若是自己逃走了,豈不使他老人家面上無光?他手中拿着饅頭,不食不動,只是怔怔的出神!
那莊丁站在一旁,看的奇怪,不覺朝他裂嘴一笑,咿咿啞啞的打着手勢,意思勸他快吃。
尹天騏滿腹怨屈,那裡還吃得下?朝他搖搖頭,也打着手勢,要他把食盒收去。
那莊丁望望他,無可奈何的收起食盒,退了出去。
尹天騏心頭沉悶,他想不出桑南施要自己逃走的理由何在!平日心機敏捷,設想周全,怎會出此下策,教自己做不忠義之人?突然,他又想到師傅是因爲有長眉上人、封一夔等四個掌門人一封聯名信,誣控自己在川西胡作非爲。
一時信以爲真,他老人家平日鐵面無私,自己這等作爲,一怒之下,自然要取自己性命。
但賊黨在川西興風作浪之事,知道的人,除了自己和桑南施兩人之外,尚有司徒長空、羅霞天、金鳩婆婆、莫延年、鋼鐵道人等人。
紙包自然包不住火,自己如果不及時逃走,任由師傅以門規處死,那麼一旦揭開真相,大家都會指責師傅,那是陷師徒於不義了。
他反覆思量,覺得逃走不好,不逃走也不好,兀自拿不定主意。
半天時間,很快的過去。
那個又聾又啞的莊丁,又替他送來了晚餐,尹天騏食難下嚥,依然只勉強吃了一個饅頭,就要他收去。
莊丁走後,尹天騏盤膝坐定,摒除雜念,做了回功夫。
突聽“嗆”的一聲輕響,好似是有人輕手輕腳的打開了鐵門,接着一陣輕疾的腳步聲,像一陣風似的,從石級上飄飛而下!
尹天騏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窟之中,時間一久,漸漸習慣。
他從小練的是“先天無極氣功”,在內功,原有相當基礎,縱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但習慣了黑暗之後,依稀已可辨認一些眼前的景物。
此時聽到這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上而下,立即凝足目力瞧去,那是一條纖小的人影!
“是她,南施來了!”
心念一動之際,人已迅速的迎了上去,低聲叫道:“妹子,你怎麼進來的?”那纖小人影口中“嗯”了一聲,立時縱體撲來,一下偎入了尹天騏懷裡。
尹天騏輕輕撫着她秀髮,說道:“妹子沒隨桑老前輩到西川去麼?”
那纖小人影緊緊抱着尹天騏的雙臂,忽然一鬆,仰臉道:“我不是你妹子。”
尹天騏吃了一驚,慌忙退後一步,說道:“你……是賀姑娘?”
那細小人影舉手掠掠鬢髮,道:“她是你妹子,我就不配做你妹子?”
尹天騏尷尬的笑了笑,道:“這是姑娘自己在說。”
賀雲娘氣鼓鼓的道:“你不相信我,纔會自投羅網,但總該相信你妹子的話,她要你趕快逃走,你爲什麼還呆在這裡?”
尹天騏怔的一怔道:“你看到……桑南施了?”
賀雲娘嗤的笑道:“那根鵝毛管,還是我替她插在饅頭裡的呢,廚房裡,她能進得去?”
尹天騏道:“姑娘進來,大概是來救我的了?”
賀雲娘點點頭道:“我沒有救你的能力,我冒險進來,只是要你趕快設法逃走……”
尹天騏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領,我不能逃走。”
賀雲娘道:“那是爲什麼?”
尹天騏道:“我要面叩師傅……’賀雲娘道:“你不能去。”
尹天騏道:“爲什麼不能去?”
賀雲娘突然縱體入懷,兩臂一伸,緊緊環住尹天騏的頸頸,顫聲道:“騏哥相信我相信我是爲了你好,你除了設法逃走,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騏哥,我這一生,早已非你莫屬,不管你是不是愛我要我,我卻是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尹天騏但覺一個軟縛錦的軟軀,緊緊貼着自己,推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被她鬧的手足無措,低低說道:“賀姑娘。”
賀雲娘沒有理他,接着說道:“自從陽新分手,我這顆心一直跟着你們,每天都牽掛着你的安危,我看到你們自投羅網,你要真是中了他們的暗算,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
“騏哥,我偷偷進來看你,實是冒着大危險,你一定要聽我的話,趕緊設法逃走,別讓我整天整晚的提心吊膽,老是爲你擔憂……”
尹天騏看她一片癡情,心頭也甚是感動,雙手一環,把賀雲娘攬到懷裡,說道:“承蒙姑娘錯愛,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在下自小由恩師扶養長大,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背叛他老人家,所以我絕不能這樣逃走。”
賀雲娘玉軀亂顫,環着尹天騏頂頸的雙手,也愈抱愈緊,發急道:“天啊,事到如今,我就是落個叛師逆名,那也顧不得了,騏哥,你要報答師恩,你不肯背棄師恩,你……你認爲他……他還是你師傅麼!”
尹天騏只覺她溫香軟語,吹氣如蘭,正當似夢似真,迷迷糊糊,陶然之際,賀雲娘最後這句話,鑽入他耳中,恍如晴天霹雷!
心頭猛震,登時星目放光,急急問道:“你說什麼?”
賀雲娘嬌軀起了一陣激烈的顫抖,低聲道:“我在你們面前泄漏機密,已是死罪,只要你能順利逃出,我就感到心滿意足了。”
尹天騏並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只是急着問道:“你說他不是我師傅麼!”
賀雲娘點點,低聲道:“我只能說到這裡,你……”
尹天騏如遭雷擊,突然推開賀雲娘嬌軀,說道:“我要找他去。”
賀雲娘死命抱住他頭頸,急道:“去不得,你不但見不到他,只怕也跑不出假山百步之外。”
尹天騏道:“假山外面有埋伏麼?”
賀雲娘道:“豈止埋伏,只怕連鳥也飛不出去。”
尹天騏目注賀雲娘,問道:“他不是我師傅,究是何人?”
賀雲娘低垂粉頸,幽幽的道:“是我師傅。”
尹天騏愈聽愈驚,說道:“你師傅究是什麼人?”
賀雲娘道:“你不要逼我了,我時間不多,你要救你自己要緊。”
尹天騏道:“你方纔說連飛鳥也飛不出去,我又如何逃走?”
賀雲娘道:“你不從上面出去。”
口中說着,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東西,往尹天騏手中塞來,道:“我不能久留,也無法救你出去,只有一個人可以救你……”
尹天騏只覺她塞到自己手中的,似是一個鐵鑰,不覺問道:“那是什麼人?”賀雲娘低聲道:“柳萬春的女兒,她就被關在右首石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