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密一疏

原來黃山萬家,拳劍自成家數,馳譽武林,已有百年,江湖上,除了九大門派,也算得是很有名氣的門戶。

因此大家都以黃山世家相稱,也有人叫他們爲黃山派,門人子弟,爲了和其他門派有所區別,劍上一律佩掛黃色劍穗。

久而久之,這黃色劍穗,遂成爲黃山世家特有的標誌。

自從十年前,黃山世家第三代主人萬鎮嶽膺選爲第二屆武林盟主,“黃山世家”

這名,更加麗日中天,聲威之盛,無遠弗屆。

兩年前,萬盟主忽萌退志,派人送還武林盟主金璽,飄然離家而去。

江湖上紛紛揣測,但誰也不知這位出身世家的萬盟主,究竟去了那裡?也有人說他看破世情,出家修行去了。

卻說鐵面神判目光轉動,堪堪落到青衫少年身上,還沒開口。

那青衫少年已然搶上一步,躬身拜了下去,口中說道:“小侄萬人俊,叩見耿伯父。”

鐵面神判一把握住他臂胳,呵呵笑道:“世兄不可多禮,快到裡面請坐。”

鐵面神判問道:“世兄遠來,今堂可好?”

萬人俊欠身道:“小侄兒是奉家慈之命,一來向耿伯父道賀,二來有一件疑難之事,懇請耿伯父賜予援手。”

鐵面神判心中暗暗忖道:“黃山世家,在武林中聲威久着,他口中的疑難之事,想來一定也是一件十分辣手的事了。”

心念轉動,不覺目光一擡,望着萬人俊問道:“令堂有什麼見教,世兄只管請說。”

萬人俊臉色一黯,答道:“爲了家父之事。”

鐵面神判道:“令尊可是已有消息了?”

萬人俊苦笑一下道:“耿伯父自然聽到了家父失蹤之事,”

鐵面神判點頭道:“老朽兩年前就聽到江湖傳說,萬兄着人把盟主金璽,送上少林,就離家遠行,昨日九大門派掌門也曹提到令尊,只是誰也說不出令尊究竟是去了那裡?”

萬人俊續道:“家父自從當上武林盟主之後,江湖上常有許多大小事情,找上家父,因其中不少糾紛,常常牽連到某門某派,事關隱秘,不準家人多問,家母也從不過問。因此,兩年前家父離家之際,大家也並不在意,直到江湖上傳出家父送還盟主金璽,又一直沒有回家,家母才覺得事出非常,但還認爲家父也許另有瑣事,辦完了自會回去。”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略爲停了一停,續道:“這樣日夜盼望,到了去歲年底,依然不見家父回家,江湖上謠言紛起,有人說家父看破紅塵出家當了道士,也有人說家父送還金璽之後,在路上遇到昔年仇家,業已遇害。這些話傳到了家母耳中,自然感到萬分焦急,但因已經到了年底,只好等過了年再說。直到今年年初,家母纔派出二十名弟子,分頭出動,找尋家父的下落,同時又另派九名幹練家人,分函九大門派掌門人,請協助尋訪。”鐵面神判點點頭,沒有作聲。

萬人俊續道:“就在大家出發之後,過了不到幾天,那是元宵前一天……”

鐵面神判暗暗皺了下眉,心想:“又是元宵前一天。”

一面問道:“可是有了消息?”

萬人俊道:“家父突然自行歸家。”

鐵面神判鬆了口氣,笑道:“原來令尊已經回去了,這就好了。”

萬人俊道:“家父突然回去,家母自是喜出望外,那知家父卻是一言不發,逕自進入書房,關起門來。”

鐵面神判皺皺眉道:“萬兄平日可是如此?”

萬人俊道:“耿伯父問的極是,家父有時遇上重大難決之事,也是如此,獨自關在書房中靜思,不準旁人驚擾,家母習以爲常,也就不敢去驚動他老人家。”

鐵面神判一手捻鬚,只是點頭不語。

萬人俊續道:“直到第二天午時過後,仍然不見家父開門,家母雖覺心中懷疑,但也未曾想到會有意外……”

鐵面神判聽出他言外之意,似是發生了意外之變,不覺雙目乍睜,急急問道:“發生了什麼意外之事?”

萬人俊答道:“到了黃昏時分,仍然一無動靜,家母已感到事有蹊蹺,在門外叫了幾聲,也未見答應,當時家中只有小侄一人在家,不得已破門而入,才發覺家父已經死了……”

鐵面神判猛然一震,失聲道:“萬兄死了,他……如何死的?”

說話之時,目光直注萬人俊身上,心中暗暗奇怪,他死了父親,父母之喪,身上卻並未穿着孝眼。

只聽萬人俊道:“小侄仔細察看,他身上絲毫不見傷痕。”

鐵面神判道:“那是突然患了急病死的了?”

萬人俊搖搖頭道:“不是,據六叔研究,他似是服了某種劇毒致死的。”

鐵面神判驚疑的道:“世兄是說令尊服毒自戕?”

萬人俊臉色激憤,冷冷說道:“極可能足受人指使的。”

這話聽的鐵面神判更覺驚訝,憑黃山世家的主人,和武林盟主,這兩種頭銜,服毒自戕,還會受人指使?這指使他的又是誰呢?兩道炯炯目光,不期盯着萬人俊,一時竟然問不出話來。

萬人俊目中隱含淚光,仰起頭,切齒道:“耿伯父,這是一項駭人聽聞的陰謀,因爲死的那人,並不是家父。”

鐵面神判驚的跳了起來,說道:“死的不是令尊,那是什麼人?”

萬人俊道:“小侄也不知他是什麼人,但面貌身材,卻生得和家父極像。”

鐵面神判皺皺眉道:“身材相似,還有可說,但面貌決不會完全相同,此人是否經過易容?”

萬人俊答道:“沒有,此人面貌,確是天生和家父相似,否則縱然瞞得過家母,也瞞不過六叔的雙目。”

鐵面神判含笑點頭道:“老朽忘了令叔萬六俠見多識廣,原是令尊一條臂膀,有他鑑定,自然不會有錯。唉,此事當真令人費解!”

語聲一頓,接着說道:“世兄能否說的詳細一些,譬如府上是如何發現他並非令尊的?”

萬人俊想了一想道:“家母當時瞧到家父身死,幾次哭昏過去,自是不可能看出真僞,小侄雖會仔細檢查全身,只注意家父身上是否有傷?和死因何在?也並未發現是人假冒。還有一點,就是家父胸前正中,有一顆黑痣,此人胸前,居然也有,連部位都絲毫不錯,更是不疑有他……”

鐵面神判微微頒首。萬人俊續道:“後來六叔聞訊趕到,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也找不出致死之因,大家一致認定這是猝然中風死的。但六叔只是搖頭,認爲家父一身內功修爲,已臻上乘,不可能會猝然病負。不治身死。最後捏開牙關,才發現喉舌均巳腐爛,極似服了烈性毒藥致死,但身上卻又偏偏沒有中毒的現象……”

鐵面神判似是對他每一句話,都極爲注意,只是不住的點頭,並沒插口。

萬人俊接着說道:“正當六叔凝神沉思之際,只聽家母口中忽然咦了一聲,喃喃的道:‘這人莫非不是他爸?’六叔驀然一震,問道:‘大嫂你說什麼?’家母一臉驚疑之色,也不答話,急急撥開屍後腦髮際,看了一眼,才認定此人不是家父,而是假冒之人。”

鐵面神判目中寒芒飛閃,忍不住問道:“令堂突然發現此人不是萬兄,那是說萬兄身上另有什麼特徵了?”

萬人俊道:“據家母說,家父早在三數年之前.上顎掉了一顆臼齒,此人一口牙齒,卻完整無缺。另一處是家父後腦髮際,有一道極細疤痕,那是家父幼年時不小心在右階上摔了一跤,留下來的。因事隔數十年,這道疤痕,已然極細,如非細看,無法辨認,但此人腦後,也找不出疤痕。”

鐵面神判聽到這裡,不覺一掌拍在几上,說道:“百密一疏!”

但聽砰然一聲,一隻細磁茶碗,跌落地上,打得粉碎。

萬人俊吃了一驚,急忙擡目朝鐵面神判望來。

鐵面神判卻呵呵笑了起來,說道:“這是賊人百密一疏之處。”

萬人俊道:“六叔也是這麼說,賊黨處心積慮,志在瞞過天下人耳目,這是一項佈置周密的惡毒陰謀。說不定家父已經落在賊黨手中。”

鐵面神判不住的點頭,雙眉緊攏,過了半響,問道:“府上沒有發喪麼?”

萬人俊道:“家母認爲死的既非家父,自然不便發喪。”

鐵面神判嘆了口氣道:“老朽之意,當時府上就應該將計就計,隆重舉辦喪事,好使對方認爲府上只當令尊已死,並未發現他們的陰謀,一面再暗中查訪,就較爲容易。如令府上既未發喪,那就無異告訴了對方,這假冒令尊的賊人,已爲府上認破,這一來,豈不讓對方有了警覺,再要偵在令尊下落,就難的多了。”

萬人俊道:“耿伯父說的極是,當時六叔也主張將計就計,不讓賊黨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但家母堅決反對,認爲家父如果已落賊手,咱們這─發喪,對方就毫無頤慮,也許會對家父不利。咱們不發喪,正要告訴賊黨,陰謀業已敗露,使他們有所顧慮,不敢對家父怎樣。”

鐵面神判點點頭道:“令堂這一想法,也許是對的,唉,這莽莽江湖,看來真是多事之秋!”

他才接過盟主金璽,就連續遇上了兩件棘手之事,心中自然不勝感嘆。

萬人俊道:“家母要小侄專程趕來,就是懇求耿伯父作主。”

鐵面神判連連點頭道:“世兄但請寬心,以令尊的武功造詣,未必會輕易落入賊人手中,即使落入對方手中,目前也不至於就會有性命之憂。老朽既然知道,此事決不坐觀。目前最要緊的是隻宜暗中查訪,不可打草驚蛇,世兄歸報令堂,一切自有老朽負責。”

萬人俊突然拜了下去,道:“但得耿伯父一言,家父就有救了。”

鐵面神判一把扶住,笑道:“老朽和令尊交誼極深,世兄快不可如此。”

萬人俊目含淚光,說道:“耿伯父對家父之事,不知要如何着手?鐵面神判沉吟道:“老朽一時也無法說的出來,但此人假冒令尊,必有主使之人,他們不但要府上相信令尊是回家死的,而且也要天下武林,知道令尊已死,自然必有目的。只從兩點去着手,老朽相信,稍假時日,不難查出真相,老朽也許要親去江南一行,但在此行之前,老朽要請世兄轉告令堂,千萬不可泄露風聲。”

萬人俊感激的道:“耿伯父的吩咐,小侄自當謹記。”說完之後,起身道:“耿伯父萬安,小侄告辭。”

鐵面神判跟着站起,含笑道:“令堂也許倚間相望,老朽也不留你了。”

萬人俊躬身行了一禮,便自往外行去。

鐵面神判送走萬人俊,回到庭上,桑藥師、六合刀鄭鍀侯,和尹天騏已在庭上相候。

桑藥師迎着問道:“萬盟主令郎前來求見,不知又有什麼事情?”

鐵面神判有意的望了望鄭錫侯一眼,搖搖頭,嘆息道:“江湖上真是多事之秋,連黃山世家都會出事。”

鄭錫侯吃驚道:“黃山世家出了什麼事?”

鐵面神判徐徐說道:“大家坐下來再說。”

當下就把萬人俊來意,說了一遍。

六合刀鄭鐲侯臉色突變,吃驚道:“這事當真駭人聽聞。”

鐵面神判眼看桑藥師,只是沉吟不語,不覺問道:“桑兄對此事有何高見?”桑藥師道:“兄弟認爲萬盟主也許早已落入賊人手中,兩年前送還盟主金璽,只怕已經不是他本人了。”

鐵面抻判聳然動容道:“桑兄此一說法,確是驚人之言,不知有何依據?”

桑藥師淡淡一笑,道:“兄弟也只是推測罷了。近幾年來,江湖上表面雖然平靜,但卻有一股出沒無常的神秘人物,在暗中活動。冗弟常年到處亂跑,早就有此預感。萬鎮嶽身爲武林盟主,不可能不知道,也許因此遭忌。兩年前兄弟聽說他送還盟主金璽,當時就想到此事,不是他發覺自己已經無能爲力,就是受到某種協迫,當非出於自願。”

鐵面神判道:“桑兄方纔不是說那時已不是他本人了麼?”

桑藥師道:“小弟說的是兩年前的想法,但方纔聽說有人假冒了他,回家身死,因而聯想到兩年前派人送還盟主金璽的,可能已非他本人。”

尹天騏插口道:“老前輩怎會有此聯想呢?”

桑藥師道:“這道理很簡單,他如是發現了某一秘密,人家自然不放過他,於是千方百計,非把他除去不可。但試想他當時乃是天下武林盟主,一旦遇害,勢必震動江湖,九門派也定然要全力偵查兇手下落,這一來,豈不欲蓋彌彰,更加引起武林中人的注目?但如能暗中設計,先劫持了萬鎮嶽,再有人假冒他,送還盟主金璽,再過上一段時間,再讓他回家死去,這樣,不但不至引起各方矚目,對這些人的秘密,也就永遠不會泄露了。”

鐵面神判矍然道:“桑兄這番推測,果然入情入理,只是這些人又是什麼人呢?”

桑藥師聳聳肩道:“這個兄弟也說不出來。”

鐵面神判雙目神光暴射,凜然道:“真要如桑兄所說,兄弟倒要鬥他們一斗,看看究竟是些什麼不成氣候的東西?”

桑藥師笑道:“耿兄不用性急,你不找人家,人家也會找你來的。”

鐵面神判道:“不用他們來找,目前不是已經碰上了,兄弟決定先去江南看看。”

說到這裡,目視桑藥師,鄭錫侯兩人,接着說道:“桑兄,鄭兄,能否和兄弟同去江南一行?”

鄭錫侯不待桑藥肺回答,搶着說道:“盟主要去,兄弟自當隨行。”

桑藥師道:“弟也要去麼?”

鐵面神判笑了笑道:“桑兄自然非去不可。”

一面朝尹天騏吩咐道廣騏兒,你要桑老前輩指點川西情形,明日動身,替爲師去一趟青城。”

尹天騏躬身道:“弟子方纔已聽桑老前輩說過了。”

鐵面神判頷首道:“你此刻就跟桑老前輩去,待會爲師另有吩咐。”

尹天騏應了聲“是”

桑藥師起身道:“你師傅還有事要辦,咱們先走吧。”

說完,轉身朝外走去。

尹天騏跟在桑藥師身後,進入他房中。

桑藥師含笑道:“你把凳子移過來,川西地形,要說的詳細,一天也說不完,你明天就要動身,那隻能扼要的說一說了。”

尹天騏依言把凳子移到夢木桌之上。

桑藥師已從小藥箱中取出紙筆,彈去燭芯,提筆在紙上畫了一道岷江,在泯江以西連畫了熊耳、青城、峨嵋三座山勢。

再西是邛崍山脈,再向西又畫了一道大雪山,然後在各處較爲重要的地方,寫上地名。

他邊說邊講的把川西地勢,述說了一個大概,尹大騏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靜心聆聽。

接着桑藥師又把熊耳、青城、峨嵋、邛蛛幾座山勢分別作了簡單的介紹,一面取出一張小紙,提筆寫道:“你前往川西,務希繞道合江安樂山寒舍一行。”

尹天騏擡起頭來,正待開口。

桑藥師急忙以目示意,寫道:“不要聲張。”

只聽桑藥師口中依然在講着青城山勢,一面提筆寫道:“老朽有事奉託,山荊早歲去世,寒舍只有小女一人,取名南施。”

尹天騏暗想:“他告訴自己這些,不知有什麼事?”

只見桑藥師繼續寫道:“老朽家住安樂山麓,那裡只有寒舍一家人家。”

寫到這裡,從手上脫下一個古玉指環,迅快的抓起尹天騏左手,套在他指上。

尹天騏聽他一邊和自己說他女兒,一邊把指環套到自己手上,只當他要把女兒許給自己。

一張俊臉登時脹得通紅,尷尬的叫道:“老前輩……”

桑藥師沒待他說話,忙道:“小兄弟不要打岔,若有什麼問題,等老朽說完了再問不遲。”

接着又滔滔的講述起青城山來,一面寫道:“隔牆有耳,務必替者朽守密,你不可再開口了,憑這枚指環,見到小女,告訴她‘二七四一八三九六’,這句話,千萬記住,不可告訴任何一人。就是令師問你,也不可說出。”

尹天騏不知桑藥師要自己告訴她女兒這句話,究是什麼童思?但看他說的這麼鄭重,心中暗暗唸了一遍“二七四一八三九六”,然後點點頭,表示已經記住了。

桑藥師含笑點頭,取過字條,隨手揉成一團,雙手一搓,立時變成了紙屑,接着又說道:‘川西情勢。老朽已經說了個概略,小兄弟記住了麼?”

尹天騏道:“晚輩記住了。”

桑藥師道:“此去川西,可由巴東,循旱路取道黔江向西,較爲近便,經過合江時,老朽有一事奉。”

尹天騏微微一怔,心想:“你方纔還說隔牆有耳,這回怎麼自己說出來了?”他心念轉動,一面問道:“老前輩有何吩咐?”

桑藥師道:“寒舍就在安樂山下,老朽要和令師前去江南一行,暫時只怕無法回去,想請小兄弟捎一封家書,免得小女懸念。”

尹天騏暗道:“原來除了幾句口信,要自己轉告他女兒,另外還有一封家書。”

這就點頭道:“晚輩自當遵命。”

桑藥師提筆寫好書信,取出信封。

寫了“煩請尹天騏老弟袖交小女南施收拆”的字樣,又在信封背面,詳細地註明了去合江安樂山的路徑。

也不封口,就遞到尹天騏手中,含笑道:“那就麻煩小兄弟了。”

尹天騏雙手接過書信,突覺桑藥師手中,暗暗遞過一顆藥丸,耳邊適時響起桑藥師的聲音,以“傳音入密”說道:“江湖險惡,不少黑道中人,慣以迷藥害人,這是老朽精製的解迷丹,預服一粒,百日之內,可防任何迷藥,你今晚臨睡時含在口中,慢慢噙化。”

尹天騏感激的望着他,一面說道:“老前輩不可客氣。”

話聲方落,忽聽窗外依稀傳來極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倏然遠揚!

尹天騏自幼由鐵面神判一手調教,耳目何等敏銳?此刻聽判風聲有異,心中不禁一動,暗道:“窗外果然有人竊聽,這會是誰?”

雙目擡處,不由的朝窗外望去。

桑藥師微笑道:“時間不早,令師也許還有什麼吩咐,小兄弟快去吧。”

尹天騏也因自己就要動身,師傅定然有話吩咐,別過桑藥師,匆匆到師傅房外,聽得房中還有人說話。

方一住足,就聽師傅的聲音問道:“是騏兒麼?”

尹天騏應了聲“是”,舉步跨進房去,只見師傅面含微笑,坐在一張交椅之上,那如山垂手而立,神色恭謹,似在報告什麼?鐵面神判看到尹天騏,一手捻鬚,藹然問道:“藥師已把川西情形,都告訴你了麼?”

尹天騏答道:“桑老前輩已經擇要講了一個大概。”

鐵面神判點點頭道:“很好,你坐下來,爲師有話和你說。”

尹天騏應了聲是,就在師傅邊上坐下。

那如山善伺人意,心知盟主師徒,也許有什麼話說,立即躬身道:“盟主別無吩咐,屬下告退。”

鐵面神判含笑道:“那總管請便。”

那如山退出之後,尹天騏擡臉問道:“師傅,你老人家派弟子到川西去,不知要去做些什麼?”

鐵面神判笑着問道:“你方纔沒聽到青城派出了事麼?”

尹天騏道:“弟子聽到了,師傅是要弟子去偵查青城派失蹤的人?只是弟子從沒在江湖上走動過,不知如何着手纔好?”

鐵面神判笑道:“傻孩子,什麼叫從沒在江湖上走動?咱們師徒,居無定所,爲師帶着你常年在四處走動,難道不就是江湖麼?至於偵查一件事,那有一定準則?爲師叫你到青城去,並不是叫你到青城派去,而且此行也並不限於青城一地,川西地方廣袤,爲師要你去調查青城派出事線索,也並不是要你去救人。”

尹天騏問道:“這有分別麼?”

鐵面抻判藹然笑道:“自然有分別,調查只是暗中相訪,譬如遇上可疑人物,可疑之事,都要加以注意,爲師要派你去,就是因爲你在江湖上行走的時間不多,不易引起對方注目,就不會對你防範,也許可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這也是給你厲練的機會。”語氣微頓,接着說道:“至於救人,那就是確實有了消息,需要採取行動,憑你這點能耐,只能打草驚蛇。”

尹天騏笑道:“弟子懂了,你老人家的意思,只要弟子去查出青城派這件事,是什麼人乾的。”

鐵面神判道:“爲師派你去,自然希望你能查出一些眉目來,但這又談何容易?試想青城五子,昔年在武林中也是大有名頭的人。他們派出去的門人弟子,無論是地理人頭,也都比你熟悉,尚且一無所獲,反而連派出去的人都全失了蹤。”

尹天騏問道:“那麼,師傅……”

鐵面神判道:“你聽爲師說下去,青城派的人,雖然人地都比你熟,但缺點也在於此,那就是目標顯着,人家一看就知是青城派的人,只要設下陷阱,就可將其一網打盡。你雖然人地生疏,但目標不顯,只要自己稍加留意,不可鋒芒太露,人家就不會懷疑到你。”

尹天騏低頭道:“師傅教訓,弟子自當謹記。”

鐵面神判道:“至於如何偵查?這就全憑你自己去仔細觀察,隨機應變,爲師也無從教起。”

說到這裡,從袖中取出一方蓋了盟主朱鈐的黃綾,遞到尹天騏的手上,鄭重地說道:“這是盟主的符信,你帶在身邊。遇上困難,可就近向峨嵋派求援,但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取出。”

尹天騏雙手接過,說道;“弟子省得。”

鐵面神判耳道:“時間不早了你明天一早,就要動身,早些去休息吧!”

尹天騏想起桑藥師要自己送信之事,不覺擡頭道:“弟子還有一件事,要向你老人家報告。”

鐵面神判和聲道:“還有什麼事?”

尹天騏道:“桑老前輩要弟子經過合江之時,順便替他捎一封家書去。”

鐵面神判點了一點頭道;“爲師要藥師同去江南,暫時無法回家,自然要捎一封家書去,免得家人掛念,好在你此去並無時間限制,又是順路,到了合江,先替他送去就是了。”

尹天騏應了聲“是”。

鐵面神判問道:“藥師還和你說了什麼?”

尹天騏心頭“咚”的一跳,想起桑藥師託自己當面告訴他女兒的那句話,曾再三叮囑,就是師傅問起。也不可說出。

他從沒瞞騙過師傅,一時不覺臉上一紅,低頭道:“桑老前輩沒說什麼?”

鐵面神判微微一笑,道:“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只有一個女兒,名叫南施。”

尹天騏臉色更紅,囁嚅的道:“桑老前輩說了。”鐵面神判點點頭,含笑道:“藥師和爲師也提過,晤,沒事了,你去睡吧!”

尹天騏向師傅行了一禮,便自退出,回到自己房中,掩上房門,解衣上牀,熄燈就寢,一面取出桑藥師贈與的那顆“解迷丹’,納入口中,慢慢噙化。

但心頭卻想起方纔桑藥師那樣神秘的舉動,暗暗感到納罕:“桑老前輩既要自己送一封家書前去,何以不把那句口信,也寫在信上?莫非這句話,另有隱秘?”

接着想起方纔桑藥師禁止自己聲張,是爲了隔牆有耳;但在自己快要辭出之時,窗外響起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證明果然有人在暗中竊聽。

那麼這竊聽的人,又是準呢?他要竊聽桑藥師和自己說話,目的何在?他越想越覺可疑,睡在牀上,那裡睡得着覺?於是又想起自己前去川西,人地生疏,該如何去偵查青城派失蹤的人?遠處隱隱傳來雞聲,他還絲毫沒有睡意,突然,房門緩緩開啓,在黑暗中,但見一個黑影,走了進來!

尹天騏心頭驀然一驚,正待翻身坐起,突覺一縷指風,悄無聲息的點上了自己的睡穴,心頭一陣睏倦,就睡了過去!

依稀只覺那人似在自己身上摸索什麼,但睡意漸濃,終於酣然睡熟。

一覺醒來,天色已是大亮,尹天騏揉揉眼睛,翻身坐起,想起昨夜情景,厲厲在目,便急忙檢視身上,並沒丟了什麼東西。

桑藥師那封家書,也依然放在原處、絲毫沒動,房門也關得好好的,只是自己昨晚並沒上閂。

心中暗自生疑:“難道自己作夢?這明明不是夢境,那麼此人暗夜潛入自己的房中,究竟是有何圖謀呢?”

突然間,他想到昨晚在窗外竊聽桑藥師說話,和潛入房中來的,可能就是一人,此事自己該稟告師傅纔好”心念一轉,就開門出去。

只見那如山已在門外等候,看到自己,立即迎丁上來,躬身笑道:“少俠起來了?”

尹天騏拱手道:“那總管早。”

那如山問道:“少俠可是到盟主房中去麼?”

尹天騏點點頭道:“不知師傅起來了沒有?”

那如山笑道:“盟主今天就要動身到江南去,早就起來了,此刻偕同桑藥師、公孫大俠、鄭幫主等人,前往少棉寺辭行去了。”

尹天騏聽的一急,紅着臉道:“該死,我竟然睡的這麼熟法!”

那如山笑了笑道:“盟主方纔曾說,少俠想是睡的太晚了,今天又要長途跋涉,前去川西,叫老朽不用驚動,讓你多睡一會。”

尹天騏問道:“師傅還說了什麼?”

那如山道:“盟主吩咐,少俠此去川西,行藏必須特別隱秘,要少俠立即上路,不用再等盟主回來了。”

說到這裡,接着陪笑道:“老朽已替少俠準備好盤纏馬匹,就在西便外錢伺候,少俠用過早餐,可以動身了。”

尹天騏聽的一呆,但想到師傅當上了武林盟主,事情也自然多了,既然他老人家要自己先行一路,也許不願人家知道自己的行藏。

想到這裡,只好點了點頭,一面拱手道:“多謝總管,”

那如山笑道:“少俠好說,這是老朽份內的事。”

說話之間,一名莊丁已經替尹天騏打來臉水。尹天騏匆匆漱洗,吃過早餐。

那如山陪着他穿過兩重院落,步出中嶽廟西便門,便是一條寬闊的通道,果見一名莊丁牽着健馬,正在門外伺候,見到兩人走出,立即躬身行禮。

那如山含笑欠身道:“少俠請上馬,包裹銀兩,全已掛在鞍上去了。”

尹天騏點點頭,從莊丁手上接過繮繩,翻身上馬,拱拱手道:“家師回來,就請總管代爲稟告,在下走了。”

那如山連忙陪笑拱手道:“少俠順風,恕老朽不迭了。”

尹天騏一帶繮繩,催動馬匹,朝廄外馳去,那如山依然恭立門口,目送馬上人遠去,臉上不期飛過一絲陰險詭異的笑容,緩緩轉身回進廟去。

就這樣,把尹天騏送上了重重險惡的死亡之路!

但莽莽江湖,卻惟有等待着這支武林幼苗,厲盡艱險,茁壯成長,才能揭開一場震撼天下武要的極大陰謀。

巴東,地當大巴山昧之東,西陵峽之西,原是一個偏僻小縣,但它卻是入川的門戶!

不但在水路上,也是西往萬縣南通黔江的孔道,而且直達貴州。

正因它是水陸兩途的必經之路,這濱江小縣,卻成了行旅往來,五方雜處的碼頭,大街上,一眼望去,最多的就是客棧、飯館、茶肆。

這天傍晚時分,巴東街上,來了一個身穿藍布長衫的英俊少年,手牽馬匹,口中低低念道:“平安客棧。”

原來這藍衣少年,正是尹天騏,他從嵩山動身,趕去川西,桑藥師早替他安排好路程。

連中午在何處打尖,晚上在何處投宿,都寫得清清楚楚,尹天騏只要依照路程單上所開路程,按站食宿,就不會錯過宿頭。

今天他趕到巴東,路程單上寫着:“至巴東,可往西橫街平安客棧。”

找到西橫街,老遠就可看到平安客餞的招牌,那是一所古老房子,這裡的地勢稍僻,卻也有他的好處,就是幽靜。

尹天騏牽着馬匹,剛到門口,就有一名夥計迎了上來,陪笑道:“客官來住店,馬匹交給小的就是了。”

尹天騏隨手遞過繮繩,那店夥連連躬身道:“客官請到裡面坐。”

尹天騏跨進店堂,另一名店夥已在躬身迎客,笑道:“客官請隨小的來。”

搶在前面領路,引着尹天騏直入後進,推開左廂房門,一面說道:“到小店來的,都是老主顧,小店後進,最是清靜不過,客官看看這個房可好?”尹天騏點點頭道:“好,就是這間好了。”

說完,跨了進去。

店夥匆匆退出,一回工夫,端上臉水,又泡了壺茶,一面獻媚笑道:“客官要上街用飯,還是吩咐廚上替你老準備,小店掌廚司務,精製滿漢全席,各地口味的名餚,客官……”

尹天騏揮揮手道:“隨便揀拿手的送來。”

店夥笑道:“是,是,小店大司務拿手菜可多着呢,小的叫他替客官配幾色來就是了。”

笑着退了出來。

過不一回,換了一名夥計,掌上燈來,一面打量着尹天騏,伺候道:“老爺要上街用餐,還是小店替你準備?”

尹天騏道:“我已經叫過了。”

那夥計陪笑道:“是,是,小的不知老爺已經吩咐過了。”

他一邊說,一邊又打量了尹天騏幾眼,才行退出。

尹天騏心中暗道:“這家客棧,地方還算清靜,只是夥計太嚕唆了些。”

過了頓飯時光,先前那個夥汁端着熱騰騰的酒飯進來,放到桌上,一面回頭笑道:“客官用飯了,你老嚐嚐小店大司務的手藝,小的還替你老燙了一角酒來,這是長街口老萬興酒坊特製的狀元紅,足有十年陳了,客官一喝便知,嘻嘻,客官喝完了,小的再替你老去燙。”

尹天騏暗暗好笑,忖道:“敢情桑藥師路過巴東,都在這裡落腳,他是個酷愛杯中物的人。”

心中想着,只聽對面房中,有一個蒼老聲音,拉着喉嚨大聲叫道:“喂,喂,夥計,快給我老道添酒,再來兩角,要快,真要命,你們夥計只知巴結有錢人,蹩着我老道,做人伺候。”

那夥計不選的應道:“來了,來了。”

三腳兩步奔了出去。

尹天騏坐下來,舉壺斟滿了酒,嘗過一口,果然酒味香冽,再嚐了幾筷菜,也確實做的不錯,當下就自斟自酌,吃喝起來。

正在吃喝當兒,只聽到對房那個蒼老聲音,又在高聲叫着:“喂,喂,夥計添酒,再給老道燙兩角來。”

尹天騏吃了一頓飯,就聽他喊了四五次添酒,叫到後來,連舌頭都大了,分明已經喝醉,還在叫着燙酒。

店夥進來收過盤碗,又替尹天騏沏了壺茶,才行退出。

過沒多久,只聽對面房中,那個老道忽然嘔吐,敢情酒灌多了,胃裡不受用。

這一吐,上了年紀的人,就連聲呻吟不止,這可忙了店夥,既替他收拾房間,又打熱面巾,又沏熱茶。

那老道一面喘着氣,一面有氣無力的道:“夥計,快去替我再燙一壺酒來。”

這人當真是個老酒鬼,嘔吐才停,又在叫酒了!

只聽店夥勸道:“老道爺,你老喝醉了,小的扶你上牀歇着吧!”那老道道:“老……老道幾時醉了,你只管替我去燙,這道理你不懂,越是吐了,越要喝酒,這叫做潤潤酒腸,以後酒量纔會大呢!”

尹天騏聽的好笑,自顧自俺起房門,熄燈就寢。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睡夢之中,隱隱聽到女子的哭喊之聲!

尹天騏驀然醒轉,側耳細聽,但聞又是一聲哭喊之聲。隱隱傳來!

這回聽清楚了,那是一個女子的呼救聲音,心中不覺一動,暗道:“半夜三更,有女子呼救,非奸即盜!”

躍下牀,順手抓起了判官筆,推開窗戶,長身穿窗而出。雙足一頓,飛身上屋!適時又是─聲哭喊,從遠處傳來?尹天騏辨認方向,那哭聲似是從街尾一所大宅中傳出,那裡地方較僻,已是住宅人家。

一時那還怠慢,立即一吸真氣,施展輕功,身化一道灰影,橫空飛掠,直向那所大宅投去!

這一帶,地勢偏僻。所有人家,全已熄火。尹天騏捷逾飛鳥,躍登大宅圍牆,一雙亮若晨星的目光,略一打量。

但見這所大宅,共有前後兩進,這時那哭喊之聲,已極低弱,似是正在權力掙扎!

尹天騏目光掃向遠處,發現後進還有燈光露出,那哭泣掙扎之聲,正是從後進樓房傳出。

不覺冷冷一笑,身形飛閃,越過前進屋脊,宛如殞星一般,在有燈光射出的雕花窗前瀉落。

目光一注,不由瞧的他勃然大怒!

原來屋中一張湘妃牀前,站着一個身穿夜行衣裝的男子,一手按着一個只穿一身褻衣的女子,一手把着雪亮的鋼刀,厲聲喝道:“你再不乖乖的順從老子,老子就一刀把你殺了。”

那女子身上衣衫全被撕破,袒胸露臂,縮做一團,雙手拚命掩着兜肚,宛轉嬌啼,嘶聲哭道:“好漢,饒……饒了我吧。”

此情此景,令人髮指!

尹天騏大喝一聲:“萬惡淫賊,還不給我滾出來?”

那夜行人連頭世沒回,喝道:“好小子,要命的快給老子滾開,別管鬧事。”

一面加緊去拉那女子的褻衣,獰笑道:“小心肝,你再哭喊也沒用,老子看上了你,什麼人來都沒有用,老子非樂一樂不可!”

原來他根本沒理會窗外的尹天騏!

就在他話聲未落,突然微風一颯,尹天騏已然穿窗而入,一縷指風,直向夜行人腦後射去!

那夜行人聽風辨位,捨棄了女子,身形一偏,避開尹天騏指風,一弓身,頭先腳後,一式“紫燕芽簾”,“刷”的一聲,穿窗射出,去勢奇快!

尹天騏沒防到這淫賊一身武功,竟是十分了得,此刻那還容得他逃走,口中冷笑─聲:“你往那裡走?”

喝聲口出,正待縱身追出!

那女子突然撲了過來,─把緊緊拉住尹天騏右手,口中顫聲叫道:“俠士救命。

嚇死奴家了!”

她驚魂甫定,忘了自己衣衫破裂,酥胸半袒,還赤着一雙光緻緻的玉腿,竟然拉着尹天騏不放。

尹天騏怔的一怔,慌忙別過頭去,說道:“姑娘快請放手……”

話聲未落,那女子左手一揚,一方香噴噴的手帕,疾快朝尹天騏鼻尖塞來,口中尖叫道:“你不要走,不要走呀!”

尹天騏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突然聽到窗外有人喝道:“好個萬惡淫賊,還不快快放開人家姑娘,出來受縛?”

這倒好,尹天騏一下變成了淫賊。尹天騏玉臉通紅,急急說道:“姑娘快快放手。”

那女子臉上飛過一絲驚異之色,右手一放,身形一個站不住,不由往前進了一步,原在拭着淚痕的左手,手肘一頂,朝尹天騏右肋撞來。

尹天騏和她相距極近,既不敢正眼朝她多看,窗外又有人把自己當作了淫賊,在外喝罵。

他終究江湖經驗不足,正當窘急之際,那還顧得躲閃?只覺“期門穴”上,被她猛力撞了一下,身不由主的往後退出一步,心頭暗暗一怔,忖道:“這女子看來弱不禁風,力氣倒是不小!”

窗外那人又在大聲吆喝道:“淫賊還不出來?”

這誤會可大了!

尹天騏無暇多想,雙足一點,翩然朝窗外穿射出去!

就在他身形堪堪躍出窗外,陡然響起幾聲叱喝:“小狗躺下!”

喝聲入耳,幾篷寒芒,來勢勁急,交灑而至!

顯然,這幾篷寒芒,全是淬過劇毒的細小暗器,宛如一片急風驟雨,迎頭打來。

事起倉猝,尹天騏就是武功再強,但身形還未落地,避無可避,何況對方几人,手法極高,打出的又是無數細小淬毒暗器,那容你躲閃得開?尹天騏連轉個念頭的時間都沒有,但覺對方打來的暗器,宛如風飄雨絲,“嘶”

的一聲,全數貼身而過!

這真是快得如同電光石火一般,尹天騏飄落屋面,才發覺那一陣迎頭打來的暗器,竟然一支也沒打中自己。

他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也許對方只是向自己示威。

舉日瞧去,但見面前不遠,品字形站着三人。

當前一人身穿黑衫,手持青龍奪,左右兩人,一身勁裝,也早已拔出兵刃。一個持劍,一個握刀,正好把自己攔住。

這三人似是沒料到尹天騏在一片密集的暗器籠罩之下穿射而出,竟會毫無傷損,不禁齊齊一怔!

陡聽那黑衫人大喝一聲:“小狗納命!”

欺身直上,青龍奪寒芒閃,直向尹天騏當胸擊來。

尹天騏看他出手,心知此人武功極高,心頭一驚,閃身後退,口中叫道:“朋友快請住手,這是誤會。”

那左右兩人就在尹天騏喊聲出口,同時逼了過來!

右邊一個手腕振處,刀尖直指右肋,左邊,一個長劍揮動,攔腰橫斬,出手迅疾,武功也十分了得。

尹天騏幾乎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慌忙身形一側,閃避開右首襲來的一刀,判官筆斜推出,封住了左邊那人的劍勢,口中急急叫道:“三位快請住手,聽在下一言。”

黑衫人一招落空,驀地跨上─步,青龍奪隨勢帶轉,划起懾人嘯聲,疾攻而上,口中嘿然笑道:“小狗,有話到陰問去說吧!”

左右兩人更不打話,使劍的劍鋒急閃,直削右腕,使刀的右腰一扭,刀掃下盤,橫砍膝蓋。

尹天騏有口難分,急的直是跺腳!

他看出那黑衫人武功較高,身形閃動,避開青龍奪,手腕一翻,撒出一片筆影,逼得使劍的斜向一側退開。

尹天騏一招得手,搶了機先,筆勢一轉,使子一記“鐵索沉江”,“當”的一聲,點在砍來的刀身之上,把對方一柄撲刀,盪開了數尺。

那使刀漢子但覺虎口一震,撲刀幾乎脫手,不禁呆的一呆。

尹天騏縱穿窗飛出,就被三人聯手搶攻,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暗夜之中,自然更沒瞧得清三人面貌。

此刻一筆盪開使刀人的撲力,雙方相距極近,擡臉之際瞥見使刀漢子的赫然正是方纔那個採花淫賊!

這一下,他心頭登時明白,原來這其餘兩人,是採花淫賊的羽黨,心轉疾動,突然雙眉一軒,朗笑道:“淫賊,原來是你!”

這下他不再心存顧忌,身形倏然欺進,一點筆尖,直點對方咽喉要穴!

使刀漢子人笑道:“小子,大家都看清楚了,你纔是淫賊。”

口中說着,急急舉刀封架,但尹天騏這一記去勢凌厲,他那裡封解得開,心頭大吃一驚,被迫的向後連退了兩步。

黑衫人疾躍而上,冷喝道:“小狗躺下!”

青龍奪一招“流星趕月”,疾點尹天騏後背“風眼穴”。

使劍漢子同時疾進而上,橫裡一劍,刺了過來,銀芒一閃,劍勢直逼右肋。

尹天騏身子向前─傾,避開青龍奪,反手一記“倒卷流沙”,筆影飛灑,向後反擊過去。

身形隨着一個急轉,同時也讓開了右側一劍,朗笑道:“在下若要早知你們是淫賊一黨,那也不用我費脣舌了。”

黑衫人沉喝道:“胡說,老子明明看到你強姦良家婦女。”

青龍奪伸縮之間,連連攻出,左右兩人也同時期身直上,刀劍並舉,聯手搶攻。

四人在屋面上,展開了一場兇險絕倫的惡鬥。

尹天騏一身武學,已得鐵面神判耿存亮十之六七,判官筆一經展開,飛灑出點點筆影,勢道極爲凌厲。

但他對面三人,也俱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青龍奪矯若遊龍,忽佔忽刺,呼嘯有聲,夾雜着劍光流動,刀芒潑風,攻拒之間,險象環生。

這三人之中,以黑衫人青龍奪攻勢最猛,使劍的漢子招數毒辣,只有使刀的似乎稍遜一籌?但也只不過比兩人稍弱而已,放眼江湖,有他這樣身手的人,也足以列入高手之列。

不大工夫,四個人力拚了二三十個照面!

尹天騏力敵三人,心中暗暗驚凜,忖道:“想不到這些賊人、竟有這等身手,自己再相他們纏鬥下去。只怕也難有獲勝之望,必須先設法傷他們一個纔好!”

心念閃電一動,手中判官筆突然一變,身形連閃,避開刀劍攻勢,直向那黑衫人欺了過去,右腕揮灑、連攻三招。

這三招,迅如電火,筆影參差,着着指襲對方要害大穴,直逼的黑衫人一連後退了三步。

尹天騏逼退黑衫人之後,身若陀螺,筆勢一轉,指攻使劍漢子,一連又是三招。

功勢急驟,同樣也把使劍漢子逼的後退不迭。

他一連逼退兩人,突然雙日寒光暴射,朗笑一聲,縱身掠起,直向使刀漢子飛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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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使刀漢子也已驚覺,撲習橫胸,身形向後連退。

尹天騏筆挾風雷,直向使刀漢子當頭罩落,使刀漢子同時吐氣開聲,一片刀光向上迎去!

這一下兩人都用上全力,筆影刀光,相互一觸,但聽噹噹連聲,黑夜之中,飛濺出一串火光!

人影一觸即分,使刀漢子腳下踉蹌,向後連退了四步,右手下垂,一柄撲刀噹啷…聲,落到地上!

尹天騏目射寒光,冷喝道:“淫賊,江湖上容不得你這等敗類……”

左腕一振,正待點出!

黑衫人和使劍漢子一見使刀的傷在尹天騏手下,同時大喝一聲,急急飛身撲起!

但他們已然遲了一步!

星月以下,另有一條纖小的人影,疾如鷹隼,悄無聲息的落到了尹天騏的身後,舉手一掌,就拍了過去。

這一掌,又輕又慢,不帶絲毫風聲,看那掌勢,分明毫無力氣!

就在此時,但聽屋頂上響起一個蒼老聲音,低沉的喝道:“小夥子,小心了!”

尹天騏正待振腕髮指,突覺身後微風一颯,心中已是警覺,匆忙之間,身軀電掣霍地左移數尺。

回頭瞧去,只見一雙纖玉手,朝自己拍來,來勢不快,但卻有一股陰柔暗勁,已然拂到身前。

心頭陡然一驚,來不及多看,左手疾翻,迎着擊出。

“拍”的一聲,雙掌乍接,尹天騏只覺掌心隱隱─麻!

那雙纖纖玉手,疾快的縮了回去,同時響起了一個嬌脆的聲音,喝道:“屋上是誰?”

尹天騏定睛瞧去,這纔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個身材苗條的紅衣女郎,她,不就是方纔屋中只剩下了一身裘衣,婉轉嬌啼的女子?這下,當真把尹天騏給弄糊塗了,失聲道:“你……”

紅衣女郎朝他嫣然一笑,還沒啓齒!

適時但聽屋上傳來一個蒼老聲音答道:“是我老道。”

這聲音,尹天騏聽來也並不陌生,正是那位住在自己對房,大叫添酒,喝得嘔吐的老道!

循聲凝目瞧去,只見二樓屋檐上,蹲着─個又矮又小的人影,因相距較遠,看不清此人面貌。

黑衫人目光深注,沉聲道:“朋友何方高人?”那矮小黑影低笑道:“老道一點也不高。”

黑衫人嘿然道:“朋友所爲何來?”那矮小黑影嘻嘻笑道:“─定要有事才能來麼?”

黑衫人道:“朋友,江湖上人,總該知道江湖規矩。”

矮小黑影道:“抱歉得很,老道是出家人,不懂江湖規矩,方纔只是喝多了,想找個高些的樓房吹吹風。看你們幾位在這裡比武招親,老道只是瞧瞧熱鬧罷了。”

黑衫人冷哼道:“那麼你可以走了。”

他敢情看出老道不大好惹,不願節外生枝,才這般好說話。

矮小黑影問道:“你們打好了?這楞小子就這樣招親了麼。”

黑衫人不耐道:“這小狗是採花淫賊。”

尹天騏劍眉一剔,大喝道:“住口,誰是採花淫賊?你們不妨問間這位姑娘。”

喝聲出口,突覺眼前一黑,身不由主的晃了一晃,幾乎栽倒!

矮小黑影嘻嘻笑道:“採花也不是壞事呀,有花堪採直須採,小夥子,你採了誰家姑娘的花?是不是她?”

說着,伸手朝紅衣女子指了指。

黑衫人怒哼道:“朋友這是存心找事來的?”

矮小黑影嘻嘻的笑道:“老道那有什麼存心,我看你們倒存了心的。”

話聲甫落,黑衫人身形騰撲而起,暴喝一聲:“芒狗納命!”

卡簧響處,一大篷淬毒鋼針,拌然朝矮小黑影迎面灑射而去!

矮小黑影蹲在屋檐上,動也沒動,一大篷淬毒鋼針打到他身上,宛如泥牛入海,沒了影子!

“哈哈!”

他被人家打了一筒毒針,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不打緊,那騰身撲上的黑衫人,身形未落,陡然如聞焦雷,心頭狂震。

駭然瀉落屋面。腳下連退了五步,低喝一聲:“走!”

再度彈身而起,接着幾道人影,同時向圍牆外激射而去!

矮小黑影搖搖頭道:“真是作賊心虛!喂,小夥子,人家都走了,你還站着發什麼楞?江湖上害人的花樣可多着呢!”

尹天騏雙目緊閉,站在那裡,身軀起了輕微的顫動,只是一聲不作。

矮小黑影口中“咦”了一聲,飄然落到尹天騏面前,目光一注,不覺臉色微變,搖搖頭道:“這小子還是着了人家的道,耿老兒怎麼派出這樣一個雛兒來?”

雙手抱起尹天騏身子,凌空疾射而去。

尹天騏一覺醒轉,睜開眼來,發覺自己竟然好端端躺在客棧牀鋪之上!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急急翻身坐起,想起昨晚經過,恍如夢境一般,心中不覺大奇。

這明明是事實,昨晚睡夢之中,隱隱聽到女子哭泣呼救之聲,自己趕去,看到那採花淫賊正在以刀肋迫一個女子。

自己穿窗而入,趕走淫賊,窗外有了叱喝,反而把自己當作淫賊。

三人圍攻而上,激戰之中,才發現那使刀漢子就是採花賊!

後來自己奮力逼退其餘兩人,正待施展“乾元指”向淫賊下手,身後突然悄無聲息的拍來一掌,那人赫然竟是呼救的女子!

後來……這事情發生的太離奇,更不合情理,莫非真是作夢?啊,不,還有,那屋檐上蹲着說話的那個矮小黑影,好像就是對房喝醉了酒的老道!

事情厲厲如繪,又不像是夢,那麼後來呢?他漸漸想起,自己在一聲大喝之後,突感眼前發黑,幾乎栽倒,似乎中了人暗算,自己竭力穩住身子,後來……是了,自己準是中了賊人暗算,是對房那個老道救回來的!

一念及此,立即運氣檢查全身,絲毫不覺有異,這就一躍下牀,急急開門出去。

只見一名夥計正在房外伺候,他瞧到尹天騏,似乎怔的一怔,立時迎了上來,陪笑道:“客官起來了,小的正要來催你老起牀,客官若要趕路,這時候就該起來了。”尹天騏急急問道:“夥計,對面那位老道長起來了麼?”

店夥望望他,低笑道:“那位老道爺,昨晚喝醉了酒,醉酒未醒,還沒起來呢。”

突聽對房“咄”了一聲,一個蒼老聲音接着說道:“誰說老道昨晚醉了酒?喝酒的人,那一個沒有吐過?”

房門啓處,但見一個頭椎道髻,身穿灰佈道袍的矮小老道,瞪着兩顆豆眼,當門而立。

那店夥似是吃了一驚,腳下連連退後,陪笑道:“老道爺說……說的是……”

尹天騏忙雙拳一抱,恭敬的道:“道長請了。”

矮小老道摸了一把山羊鬍子,點點頭道:“小夥子,你認識老道?”

尹天騏被他問的一旺,還沒開口!

矮小老道朝店夥微微一笑道:“你還站在這裡作甚?”

那店夥只覺老道眼中,忽然射出兩條比線還細的電光,直瞧得心頭髮毛,連聲應是,退了出去。

矮小老道笑了笑道:“小夥子,到老道屋裡坐坐吧?”

尹天騏跟着走進老道屋中,慌忙拜了下去,道:“昨晚多蒙道長施救,晚輩特來叩謝。”

矮小老道呵呵笑道:“小夥子,你運道還算不錯,昨晚不但中了人家一記陰手,傷及肝臟,而且還被斑蛇毒針,刺中掌心,若非遇上老道,這條小命,早就完蛋大吉。”

尹天騏自然聽師傅說過,“陰手”是旁門中一種極爲陰毒的功夫,擊中人身,當時並無感覺。

必須等三天五天或是七天之後,纔會發作,傷發無救。

此刻聽說自己被人“陰手”潛傷肝臟,不禁想起昨晚那女子一個站立不穩,往前進來,她手肘曾經撞上自己右肋!

啊,“斑蛇毒針”!

不錯,最後自己和她對了一掌,那時掌心確曾感到微微一麻。

這就奇了,自己聞聲趕去,原是一番好意,和她無怨無仇,何以竟要向自己連施毒手呢?心中愈覺疑竇縱生,劍眉微攏,忍不住道:“晚輩那是中了那位姑娘的暗算?”

矮小老道笑道:“你想還會是誰?”

尹天騏道:“晚輩和她素不相識,更無怨仇可言,不知何以要向晚輩下此毒手?”

矮小老道捻鬚道:“你師傅害在鐵面二個字上,江湖中記得他仇恨的人,自然不在少數,他們極可能看出你是耿老兒的徒弟了。但如以你身手來說,原不該傷在那女娃兒的陰手和斑蛇毒針之下,昨晚這場無妄之災,只怪你小夥子江湖經驗太淺。”

尹天騏道:“道長說的極是。”

矮小老道聳着肩膀,嘻的笑道:“這就是經驗,下次再碰上女子,就得特別當心,別看她們弱不禁風,出手毒辣;男人們真是望塵莫及,老道一生,從不和女人打交道,也就在此。”

尹天騏被他說的俊臉一紅,一面說道:“道長認識家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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