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離開襄城的第六天,荀匡感覺越來越痛苦,距離宛城還有大約五天的路程,但是他已經控制不了商隊裡越發明顯的矛盾了。
徐濟也看的越發清晰了,陳氏,鍾氏,這隻商隊打着荀氏一族的名號,實際上卻是另外兩個家族的買賣,難怪主事的荀匡毫不在意。甚至徐濟還笑着額對陳到說,荀匡也許巴不得這筆買賣成不了,這世家豪族私底下那些齷齪真是不提也罷。
當然,荀匡沒有這麼陰暗的想法,但也絕對沒有想要維護這兩家的意圖。正是這個原因使得商隊越發換亂起來,圍繞這筆徐濟還不太瞭解的買賣,兩族幾乎到了刀兵相見的地步,若不是荀匡時時彈壓,這隻商隊決計是到不了宛城就支離破碎了。
這兩日徐濟反常的平靜,陳到都疑惑了,他雖然沒有問,但是徐濟仍然告訴陳到實際未到,水已經混了,但是還不到他們這樣的小魚出沒的時候。
陳到固然是一知半解,他不知道徐濟等的是什麼時機。
那麼徐濟在等什麼呢?
他在等陳氏出手,從那次偶然間聽到的對話可知陳氏對於這件事十分的上心,恐怕不會需要太長時間他們就會動手除掉商隊裡鍾氏的那些頭腦,剩下的,說白了也是豪俠兒一般的人物,哪有忠心可言呢。
果不其然,終於在第七日的早晨,商隊發現了一個死者,徐濟記得他叫鍾成,是小管事級別的。荀匡原本就苦着的臉又像是蒙上了陰雲,荀匡只是冷冷哼了一聲:“這事我記着,到了宛城再算賬,你們兩族的事我不插手,但是,誰讓商隊出了事,休怪我荀匡手下無情。”
說罷也不再看屍體,轉身就走,留在原地的人也是面面相覷。徐濟也是走回到馬車上,臨了對陳到吩咐了:“叔至,今日起我們得更加小心了。”
陳到看着徐濟進入車廂的背影皺起了眉頭,形勢的確是越來越嚴峻,但是前幾日都是外緊內鬆,今天這句話顯然是意味着要有所改變。
徐濟暗自思忖,既然都動刀殺人,荀匡聽之任之,只怕,也有人要對我動手了吧?
是夜,徐濟早早躲進營帳,陳到枕劍而眠,所幸暫時無事,顯然是畏懼於荀匡之威,也許,想動手殺我的,是鍾氏?徐濟想到這種可能,潁川豪族也不是鐵板一塊,總有人不是一定要置徐濟於死地的,顯然,這兩夥人也都未必想要徐濟的性命,可能另有其人。
徐濟又露出淡淡的冷笑來,顯然智珠在握,有所打算。
一夜無事,似乎是虛驚一場,但顯然這是十分必要的,現在徐濟尚未弄明白這商隊裡究竟誰想要自己這條小命,這之前所有的謹慎都是必不可少的。陳到對於這種事情也顯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當然徐濟明白陳到的能力並不止於這裡,但是現在並沒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陳到展示他全部的能力。
商隊又再一次啓程,徐濟感受得到越來越壓抑的氣氛,荀匡的眉頭也似乎皺的更深了,徐濟不由是有些無奈的苦笑,自己進了這樣的局裡,似乎沒有能力改變什麼,自己終究是棋子而不是下棋的人,至少現在,徐濟知道自己只能按着幕後推手的佈局走,能保住自己就已經殊爲不易,至於影響局勢的能力目前來說並不現實。
畢竟距離宛城越發的近了,時不時也會有巡邏的守軍,即便商隊內部氣氛緊張,表面上還是維持着平靜,不過,這只是山雨欲來的前兆,徐濟相信不用多久矛盾就會爆發,陳氏和鍾氏的矛盾也許不會擺上檯面來,但是這商隊裡,只怕,免不了刀兵相見。
行至晌午,商隊迫於毒辣的陽光再次停了下來,徐濟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荀匡的營帳離自己的小營帳更近了,不過是五步的距離。徐濟莫名笑了,這是,拱衛?念及此處徐濟不由自嘲的笑笑,徐濟並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然而這種可能性其實對於目前的情況來說意義不大,荀匡的親信人手也不多,並不能完全強勢的控制商隊,因而徐濟並不在意荀匡的態度,荀匡是受命保護他的固然很好,但即便是荀匡坐視不管其實徐濟也並不在乎,他和陳到兩個人目標很小,在數百人的商隊裡就如同滄海一粟,想走就走,何況徐濟並不是這些人的首要目標。
但是,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徐濟的預料,荀匡親自到徐濟的營帳來尋他。對於這件事,徐濟抱持着懷疑的態度,他向來是不介意以最壞的態度來揣測別人的想法的。
荀匡一進帳就開門見山:“徐公子,荀匡前來告罪。”
徐濟倒是一頭霧水,不解反問:“荀先生這是何意?”
荀匡笑了,但是卻滿臉的無奈:“荀匡受二公子之命保護徐公子前往江夏,如今商隊正值多事之秋,荀匡多有照顧不周,還望恕罪。”
徐濟不由得蹙了蹙眉,他暫時不能分辨荀匡這句話的真僞,但這不妨礙他推斷荀匡這麼做的緣由。
眼看徐濟不答話,荀匡繼續說道:“原本匡不欲讓公子隨商隊出發的,可是二公子傳信來說潁川局勢大變,公子必須提前動身了,是以只得如此。”
潁川局勢大變?因爲一直在趕路,徐濟並不清楚潁川郡裡的大勢,只能按照之前的推測來猜想,但顯然計劃趕不上變化,似乎,比之前想的快了不少,徐濟感覺到如山的壓力,自己還沒離開潁川地界,這要是被追上了,多半就交代在這裡了。
荀匡看徐濟陷入沉思也識趣的不再說話,暮然徐濟沉聲問道:“商隊押送的,只怕不是什麼正經生意吧。”話語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徐濟說的卻很是肯定。
“想不到公子也看出來了,的確,這商隊裡買賣的都是兵刃鐵甲,其實商隊只需到宛城就算完事,不過爲了掩人耳目,是以還會轉道荊州做些生意。”荀匡和盤托出了商隊的實質。
徐濟已經明白了,這些世家豪族的私兵爲何裝備精良不就是這麼來的?這些事情當然是不爲官府所允許的,其實私兵的數目都有所限制,說白了官府能賣給你的是有限的兵器,還不是新制的,多半是軍隊淘汰的產品,這些世家大族當然不會滿足於這些,自然會私下購置這些明令禁止的東西了。
徐濟甚至能夠猜想得到,未來黃巾軍裡那些裝備精良的所謂“黃巾力士”的兵器盔甲也就是這麼來的,甚至有可能就是這些世家大族提供的。
徐濟拋開這些紛亂的問題,又問道:“荀先生來此,想必不只是爲文烈解惑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荀匡也頷首說道:“徐公子,匡只是提醒公子小心,這商隊裡,勢力複雜,匡恐怕不能面面俱到,公子自己也要時時當心。”
“我省得,文烈也非不知事的黃口小兒,年紀雖小,但自己這條小命還是看的很緊的,先生不必憂心。倒是如今這局勢,怕是遠不止先生所言那般簡單,先生是明面上的頭領,更是衆矢之的,更要當心纔是。”
荀匡豪爽的笑道:“荀匡自負江湖摸爬滾打十餘年,這小小百餘人能耐我何?”
徐濟搖頭輕笑:“先生,殺人的不只有兵刃,還有很多比刀刃更致命。”
荀匡聞聽此話,凜然一滯,也是點頭稱是,隨即便轉身離開了。
徐濟繼續在營帳裡放空,滿腦子想的都是接下來的對策,無奈手裡的底牌太少,幾乎難以找到很妥當的方式解決當前的困局,弄清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疑問,反而有了更多的謎題。
陳到不知何時也回來了,看到徐濟一臉的沉思,也不打斷,自己尋了個地方席地坐了下來。半晌徐濟纔回過神來,看到一邊的陳到,於是問道:“叔至,可有什麼不對的?”
陳到搖搖頭:“不曾發覺,只是覺得似乎兩邊的人都極力的剋制,少主,究竟爲何這兩族這麼針鋒相對?”
徐濟也是一臉世事無常,撓了撓頭;“我怎麼知道,只是這些齷齪多半是涉及什麼很緊要的利益關係吧,我倒是很在意那個陳氏的內應嘴裡的大賢良師,叔至,你知道黃巾道嗎?”
“在潁川也有所聽聞,聽說是佈施符水,治病救人,教化民衆的教派吧?”
徐濟再次陷入沉思,這盤棋似乎真的很大,如果張角真的這麼早就開始謀劃,那這人的野心和眼光都是一流,深沉的可怕啊。而徐濟更爲不解的是世家豪族怎麼能坐視張角做大甚至爲之提供兵器盔甲?
黨錮?是了是了,這些清流爲黨錮之禍不能出仕,若是想要打破必須天下亂了纔有機會,他們這是要破釜沉舟了,若繼續等下去只怕這些清流再無翻身之日,關東這些豪族已經無法容忍自己遠離權利的核心了,甚至不惜打破重建。
徐濟很欽佩這種毅力和勇氣,但是他很疑惑,這些世家難道不擔心尾大不掉的局面?還是,他們早有後手?
徐濟死都不相信這些世家沒有後手,可以肯定他們既然敢意圖改天換日必然是有充足的準備了,徐濟死都不會相信荀氏一族和這件事無關,說不定,幕後的主使就是荀氏八龍的上一輩,那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果然是人老成精,這種方式,也只有這種快要進墳墓的人才敢用,徐濟很好奇,爲什麼這些關東世家會甘願隨他一起入局,或者,這個局,他根本沒打算要讓別的世家得利?
徐濟想通這一節頓時覺得豁然開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世家之間有爭端不一致,因爲他們的利益本來就不統一。荀氏一族是遭遇黨錮最深重禍患的家族,他們根本不在乎一切了。
徐濟不由深深的爲荀氏一族悲哀,這就是世家的悲哀啊,家大業大,一人遭殃,爲禍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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