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聞喜城外。
徐濟帶着樂義和高順站在大河的對面看着守備森嚴的聞喜城,一團喜氣洋洋。尤其樂義,兩天來這莽漢因爲“草船借箭”非常開心。
“真是氣人!”樂義突然罵道:“今天早晨居然沒有大霧,那豈非是說借不成箭了?”樂義憤憤然,頗有點耿耿於懷的架勢。
徐濟聞言失笑道:“奮武啊,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貪心不足蛇吞象’這個道理嗎?這種投機取巧的計策只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即便是今日這大霧再不散,我們今天也不能再玩下去了,否則城中的敵人一定會懷疑的。”
樂義曬笑道:“以王匡軍的素質來看,怎麼可能出現這麼高智商的人呢?否則又怎會被於扶羅那種軍隊在上黨郡打的連續三次退敗?”
高順搖頭道:“樂義將軍的確有點小瞧敵人了,我和徐公明曾經交流過這件事情,徐公明認爲在王匡軍中有一個領軍十分高明之人,否則軍隊不會在那種劣勢下突圍而出,要知道當時於扶羅在王匡南下的路線佈置上了重重兵力,從表面上看,向北退卻那纔是王匡軍的最好選擇,若是如此的話,就會掉進於扶羅在北面設置的包圍圈,但王匡大軍卻偏偏出人意料選擇南下,這眼力只怕不在我兗州幾位將軍之下。”
徐濟聞言也點頭道:“的確如此,我們雖然不能確定在聞喜城中守衛的將領是不是這個人,但是隻看看這兩天聞喜城對我船隊的攻擊,就知道對方在聞喜城中領軍之人並非是尋常之輩。所以不管是不是徐晃懷疑的那人。我們的‘草船借箭’不能再用了,其實用了三回剛剛好。”
樂義不明所以的看着徐濟。高順卻解釋道:“第一天我們施用此計,對方會認爲我們是在攻其不備想要偷襲聞喜城。第二天我們故技重施是讓敵人認爲我們這是存在僥倖心理,想要在試一次,看看他們是否麻痹大意、因爲前一天的勝利不再防備此計,第三天再用此計,則是令對方認爲我們正在賭氣,想要再試一試。經過三天施用此計之後,我們當然不可以再用,因爲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麼笨的人。”
徐濟點了點頭,接口道:“還是子和跟從我時間久如此知我。奮武,你不要忘記,敵人現在並不知道我軍的實際情況,在他們的心中,子和麾下的大軍現在已經發瘋了,對於任何向他們挑釁的人,子和麾下大軍都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攻擊,所以我們連續三天用此計在他們的眼裡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樂義這才恍然,徐濟笑道:“今天天一放晴。效果當然更好了,我們不必再用此計,沒有了大霧鎖河,大河之上一覽無餘。只怕我們在這面的一舉一動人家都看得清楚,那我們就更不會用這計策了,而對方則會認爲我軍無計可施。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更容易進行下一步計劃。”
樂義點了點頭。看着正在把鐵箭一捆捆地被裝上馬車,笑道:“也好。反正這些天我們用這種渠道已經弄了不下十萬枝箭,這些弓箭雖然不能和我兗州軍的武器相匹配,但是送給閻柔他們正好,反正幷州騎兵精於騎射,倒也不在乎這麼多。更省了我們不少的力氣和金錢。”
徐濟想起一事,微笑道:“你們知不知道對面的守將遠遠地看見我們的馬車成羣結隊的出入大營,會有什麼想法?”樂義聞言一愣。
高順也是一愣,旋即微笑道:“只怕還以爲我們在派出馬車回幷州又或者是冀州求告糧草吧?哈,若是他們出城借糧可就精彩了。”
徐濟卻笑道:“這便是問題所在了,他們敢嗎?即便是確定了我們正在運送糧食,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不會出城的。但是過兩天可就不一定了。”
高順和樂義大感奇怪,不明白徐濟爲何如此肯定,看向徐濟,徐濟卻笑着對兩人道:“我們先不管那麼多,一切按照原計劃行事便可。我自有辦法賺他們出城。”
兩人點頭,隨徐濟回營去了。
聞喜城內,東城城牆上,兩員戰將正站在城頭上向大河對岸眺望,看着高順派出的將那些借來的箭運往幷州的馬車隊伍,均皺起眉頭,沉默不語。左面的一人年紀在三十歲左右,面白微須,眉宇間有一種世人罕見的浩然正氣,一雙眼睛明澈如湖水,不過此時卻充滿了憂慮。
右面的年輕人年紀並不大,但是卻沒有一般青年人的飛揚跳脫,反倒是一臉的沉穩幹練,臉色黝黑,渾身有着強健的肌肉,行動之間敏捷無比,沉穩與活力在他的身上完美的統一在一起,給人一種冷靜卻不是熱血的豪放感。不過這年輕人現在和他身邊的同伴一樣,也是愁眉不展。
好半晌,年輕人才浩然長嘆道:“兗州軍果然是天下精兵之首,本以爲這三天連番挫敗,敵人會士氣低落,可是現在看看,人家還是不急不緩的該做什麼做什麼,更派人去催糧食,看來是要和我們打一場持久戰了。”
頓了一頓道:“不過人家兗州能耗得起,我們卻耗不起,兗州乃是天下最富裕的州,我們河東一郡的力量再大隻怕也沒有辦法和人家相抗衡。看看,現在人家就去運糧食去了,準備和我們打長期戰爭,怎不令人心寒?你說呢,杜畿兄?”
被叫做杜畿的中年人點了點頭,嘆道:“韓浩兄弟,你說的不錯,兗州軍果然非我所能敵,難怪高順大軍敢孤軍深入,直接攻打聞喜,以圖安邑這麼目中無人的硬碰硬了。”
頓了一頓,杜畿又道:“不過韓浩兄弟你也不要過於擔心,我看眼前的所謂運糧軍只不過是兗州軍故佈疑陣罷了。哼!若是想騙得我軍出城去攻擊他們的這隻運糧軍,那就大錯特錯了。”
韓浩聞言一楞。奇怪道:“可是我卻覺得對方的這支隊伍就是去運糧草的,畢竟高順大軍遠道而來。他們的糧草的運送肯定會出問題,戰線拉得太長了。現在去運糧草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杜畿卻搖頭道:“我雖然這幾天纔到王匡將軍這裡,但是卻知道兗州軍和一般的軍隊不同,兗州的運糧部隊只怕也是精銳異常,並非一般的諸侯軍中的運糧隊伍所能比擬。高順完全可以雙管齊下,一方面真的是去運糧食,另一方面是在賺我們出城,若是我們不上當,再去運糧不遲。”
韓浩呆了一呆。點着頭道:“杜畿兄說得有道理,事情應該是這樣沒有錯誤。如此我們便堅守不出,以防萬一。”
話出口後才發現杜畿仍然皺眉不語,旋即奇怪道:“杜畿兄既然已經想清楚這一點爲何還愁眉不展?”
杜畿嘆了口氣道:“我是在觀察對方的運糧車。”
韓浩看了看遠處的兗州軍的運糧車,不明所以道:“運糧車?有什麼不對嗎?”
杜畿皺着眉頭道:“你難道沒有發現嗎?兗州軍的運糧車非常的輕盈,速度非常的快,這就是說運糧的時間被大大的減少了,這將會大大減少不必要的人力和物力的消耗。”
韓浩一呆,這才知道杜畿擔心的是什麼事情。還沒有說話,杜畿又道:“我早就聽說兗州制度不同其他地方,徐濟對於百工非常的重視,認爲他們是身負‘木德’之人。更給了他們平民的資格,承認他們的獨立地位,有的人因爲發明了東西被應用到戰爭中所以還被授予軍銜。地位尊崇,對這事情雖然外界非議甚多。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這的確符合徐濟創立的新‘五德終始說’,而且眼前這一個小小的運糧車就是一個證明。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只這一個小小的細節,我們就知道兗州的強盛並非沒有原因。”
韓浩也嘆了口氣道:“的確如此,我還聽說兗州向來鼓勵商業,即便是在和諸侯交戰期間,兗州的商人也在和其他州縣進行着貿易,而且兗州對這些商人非常的護短,徐濟居然在兗州居然弄出了個新行業叫什麼‘鏢局’?任務就是被商人僱用作爲途中押送貨物的護衛。”
杜畿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情我也聽說過,聽說徐濟從長社起兵的時候就開始大量地訓練民兵,當然那時徐濟的力量尚且薄弱,這主意雖妙,但卻是不得已而爲之。現在兗州無比強大,哪裡還用得着這些也經過嚴格訓練的民兵?按照常理,漸漸地,兗州之民就會變得安逸,可是現在呢?徐濟卻通過‘鏢局’這個行業把兗州的‘民兵制度’更加發揚光大起來。兗州的民兵在從事這項職業的過程中,得到了實戰的經驗,畢竟現在盜匪橫行,而兗州之民的好戰習性被完整的保留下來了。這實在是可怕,那就是說,兗州有着源源不斷的兵員可以補充。也就是說兗州從來不會因爲自己的戰損而導致戰鬥力下降,否則兗州爲何會越打越強?”
韓浩被杜畿說的心情沉重起來,想起一事後,才勉強笑道:“幸好徐濟已經消失了,更有風聲說徐濟現在就在荊州,陷入到被人追殺的陷阱中,若是徐濟一死,大家就都可以喘口氣了。”
杜畿哼了一聲,譏笑道:“我擔心那只是癡人說夢,徐濟是何許人也?兗州的說書先生現在已經遍佈到我大漢的每一寸土地,雖然他們嘴中的故事有很多不可信,但是這些事情的大概還是不會變的,臨淄之亂、洛陽之亂、諸侯會戰、平原爭鋒、謀奪冀州,這許多事情那一次徐濟不是在風口浪尖上安然度過?焉知徐濟這一次不能活着回來?”
韓浩點了點頭道:“也對,這徐濟號稱兗州軍神,單憑他的腦袋這世間恐怕罕有敵手,何況此人武藝也不可小覷,他幾乎稱得上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雖然可以想象追殺他的人不在少數,但是未必能攔得住他。”
杜畿用手一拍城牆,激起重重的塵土。對韓浩道:“即便是徐濟被殺死又如何?哼!徐濟已經給兗州留下了太多的東西,只要徐濟的後繼者把徐濟的政策延續下去。兗州還是強大無比,人們只看見在戰場上。兗州的郭嘉高順陳到等人的風姿,卻沒有看見兗州背後強大的經濟支持,就拿我們眼前的這支並非高順嫡系部隊的大軍的裝備和士兵的訓練,若是換成同前來計算的話,絕對是個天文數字。哼!現在兗州內部的確是出了問題,表面上看是郭嘉等人對徐濟有異心了,我卻以爲郭嘉僅僅是在爲自己撈取政治資本而已,給他膽子他都不敢真的對抗兗州政府,別說手底下的士兵對兗州的忠心程度。就是郭嘉真的敢這麼幹,兗州只要一切斷郭嘉軍的補給,郭嘉還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旋即長嘆一聲道:“孔夫子早已經不在人間,可是他的學說卻長存於世,徐濟只怕也是如此吧?以此而論,徐濟早已是天下楷模,就只說開創學說這一項便足以同先賢共論功過了。”
若是徐濟在這裡的話,聽了杜畿的這番話,一定會大生知己之感。
韓浩卻是心情沉重。經過杜畿這麼一說,韓浩知道才發現和兗州對敵是一件多麼錯誤的事情,忍不住道:“那豈非是說我們是有敗無勝?”
杜畿說得自己都有些頭痛,用手按住自己的腦袋。無奈笑道:“所以說我們的勝利只不過是暫時的,除非我們可以把高順大軍完全擊潰,否則即便是我們三天來一直給對方以重創。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指着城外的正在向幷州進發的兗州馬車隊伍,沉聲道:“我比你更想去劫對方的糧草。但是現在實在不是時候,我在等候時機。若是可斷得了對方的糧草。至少可令對方暫時退卻。沒有幾個月的工夫,對方是不會來攻打我們,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韓浩聞言眼前一亮,對杜畿急切道:“哦?且說來聽聽。”
杜畿沉聲道:“雖然兗州軍隊在我聞喜城受挫,但兗州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一定會另想辦法突破我們這幾座城市的防線。到那時就是我們對高順大軍糧草下手的時候。”
韓浩聞言大奇,反而放下了糧草的問題,思索道:“問題是我聞喜城在防禦上根本無機可乘,即便是繞河而行,兗州軍也沒有這種能耐攻擊我們,我們早在狹長的河岸邊的密林處設防,在那種不利於兗州騎兵的地形裡,如果高順麾下騎軍前來的話,只可能自取其辱。”
杜畿輕哼了一聲道:“韓浩你的眼光應該放到整個的河東郡的全局才行。若我是高順,見到聞喜城這種局面,那就絕對不會再在這裡停留,聞喜和安邑還有夏縣首尾相連,即便強攻下來某座城市,但是在沒有援兵的情況下,哪裡有資格守住城池?不要忘記,高順現在是孤軍深入,而我軍剩下的幾座城市有着充足的兵員,自可源源不斷地圍攻高順大軍佔領的城市。所以高順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放棄對我東面三城,轉過來攻擊北面的新絳和皮氏,只要攻打下來這兩座城市,自可深入我軍後方。”
韓浩冷笑道:“若是高順這麼想的話,那絕對愚蠢,我們已經看透了這一點,豈會給他機會,他要去攻打新絳,那就要全軍向平陽郡移動,長途跋涉,怎可能有奇襲的效果?”
杜畿搖頭道:“那並非是愚蠢,而是人家情報工作做得好,現在防守新絳的乃是衛固和範先,防守皮氏的乃是幹晟,這三人的無能程度還用我多說嗎?這一點高順早晚會知道,盛氣凌人的兗州軍既然不能直接攻打下安邑和聞喜,捉到王匡大人,那麼當然退而求其次了。”
韓浩的臉色馬上變得十分難看,冷哼道:“衛固和範先還有幹晟乃是三個卑鄙小人,早恨不得殺了三人,可惜王匡大人對三人信任非常,我向王匡大人提出建議,希望他疏遠三人,誰知道,卻被王匡大人說了一頓,弄不好,這兩座縣城真的有可能在這兩人手裡丟掉。”
頓了一頓道:“可惜,我們卻不能參與這兩座縣城的事情,否則定會落了這兩個小人的口實。”
杜畿笑道:“韓浩你不必擔心,我們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除掉這幾個傢伙,我們先向王匡大人提醒,要他命令三人密切注意北面的動態,這三人一定懷恨在心,向王匡大人進讒言,說我們多事,而我們則暗中出兵盯上兗州軍隊的糧食,只要高順大軍出現在新絳城又或者是皮氏的北面,我們便劫掠兗州軍的糧道。迫使兗州軍隊退兵。”
韓浩聞言大喜,忍不住讚歎道:“此計大妙,即可內除奸賊,又可外退強敵,杜畿兄真是曠世奇才。”
杜畿卻搖了搖頭道:“以我之能也不過只能退眼前之兵,而如今正是中原震盪,風雲變幻之時,即便是退了眼前之兵,我看王匡大人也是難以持久。若是可能的話,還是希望王匡將軍早日投奔到本初公那裡。”
韓浩默然半晌道:“這事情沒有辦法的,看樣子王匡大人奉有本初公的密令,纔會和張揚大人在這地方停留了這許多時候。對了,本初公的外甥高幹現在就在安邑城中,也許那就是原因吧?但這就非我這受排斥的人所能知道了。”
杜畿冷哼一聲道:“韓浩你莫怪我多嘴,我雖然是暫時寄食在王匡將軍這裡,但是對於本初公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感,本初公和袁公路白白辜負了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的門第,這些年來哪裡幹過什麼出色的事情?本初公多少還好一些,袁公路現在居然敢妄稱皇帝,實在是荒唐之極。”
頓了一頓,懇切道:“我多嘴一句,你且聽我一言,待此間事了,兄弟你還是離了這裡,另謀高就吧,這裡實在不是你的安身之地。”
韓浩卻苦笑道:“我沒有兄長這麼灑脫,王允大人命令你去做漢中府丞你都不去,你都棄官潛逃,我實在是離不開這裡,畢竟王匡大人對我不薄。”
杜畿搖頭道:“我哪有兄弟你說的這般超凡脫俗,這麼做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在長安僅僅是個低級官員,當然不可能知道高層的內幕,但是我卻可以看出來,用不了多長的時間,長安方面就會對漢中用兵,若是我們有猜錯的話,領軍的人就是長安第一軍師賈詡和長安第二高手張繡。”
韓浩點頭道:“這也正常,漢中張魯的五斗米教其實就是黃巾賊寇的分支,兄長又豈會屈身事賊?王允大人派兵攻打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杜畿搖頭道:“只怕攻打張魯是假,對付劉焉纔是真的。所以漢中,也並非是安身之地。否則,我豈會暫時寄食在王匡大人這裡?一旦擊潰高順大軍,路途通順後我便到徐州廣陵去,前一段長安之亂的時候,我見過廣陵太守曹操,這人雄才大略,我看不在徐濟之下,想要投奔。”
韓浩唸了兩遍曹操的名字,才待問時,杜畿卻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對韓浩說道:“我們現在的任務派出人手摸清楚高順大軍的糧道,準備動手。”
韓浩點了點頭,卻忍不住問道:“問題是現在對岸高順大軍守備森嚴,我們到底如何做纔可不被對方發現?”
杜畿冷笑道:“兗州軍最願意玩的就是穩軍之計,他們只會悄悄地撤離,在對岸留下一些空營和士兵掩人耳目,不足爲懼,我們要穿過兗州軍的防守,摸清對方的糧道並非是難事。”
韓浩興奮的點了點頭道:“那我們便等待對方撤軍,向北襲擊新絳。”
“哼!既然高順大軍已經認定了我們不會主動出擊,那我們便出其不意,打他個措手不及。”杜畿冷然道。
韓浩點了點頭,看向城外的那些兗州馬車,一時間心懷大暢。
然而兩人卻不知道,自己這番計較已經落到徐濟的算計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