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濟狠狠的喝掉了兩口酒,隨即信手把酒囊甩給陳到,示意他也喝一些。陳到也不客氣,操起酒囊仰天喝盡了所有的酒,而後扔掉了酒囊,抹了抹溢出的酒,發出了恣意的狂笑來:“少主,縱情江湖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啊,大好河山任我行,大碗美酒隨我飲,哈哈哈哈!”
徐濟站起身來,也隨手抹了抹嘴角的油漬,對着荀匡說道:“荀叔,你行走江湖多年,不知遊俠兒行樂的玩意兒是什麼?也教教我們啊。”
一衆的伴當小廝也一齊起鬨,這大叔模樣的漢子爽朗的一笑:“投壺什麼的太過小家子氣,來,取劍來,吾等彈劍而歌豈不快哉?”這突然文縐縐的話語徹底出賣了荀匡文化底子不淺,而他的手下也迅速取來他的佩劍,他“鏗”的抽出劍來,映着火光的雪白劍刃上透着隱隱的紅,顯然是飽飲鮮血的劍,荀匡一手持劍,一手彎指彈劍,慨然高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罷徐濟慨然長笑:“荀叔豪氣干雲,叫人敬佩,嘿,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這袍澤之情倒是叫人羨慕。徐濟雖然年幼,也想聊發狂態,荀叔見笑了。”
言罷也不待別人多說,用自己尚且稚氣未脫的聲調高聲吟唱道:“浮萍寄清水。隨風東西流。結髮辭嚴親。來爲君子仇。恪勤在朝夕。無端獲罪尤。在昔蒙恩惠。和樂如瑟琴。何意今摧頹。曠若商與參。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新人雖可愛。無若故所歡。行雲有返期。君恩儻中還。慊慊仰天嘆。愁心將何愬。日月不恆處。人生忽若寓。悲風來入懷。淚下如垂露。發篋造裳衣。裁縫紈與素。”
雖然年紀尚且幼小,其中也有以女子之事藉以比對,但是毋庸置疑,徐濟將自己被排擠甚至幾乎被逼迫離開故鄉的憤懣和無奈說的十分明白,一邊的荀匡也是飽含深意的看了徐濟一眼,隨即高聲叫好。作爲六歲孩童,能有這樣的文采的確已經算得上學識過人了。
荀匡笑罷擺了擺手,開口問道:“叔至你呢?不一起來嗎?”一邊坐着的陳到也是不客氣的站起身來笑着回答:“到是武人,不擅長舞文弄墨的事情,作賦太過爲難小弟了。既然爲樂,到不如以劍舞爲代,請少主和荀叔看着,”說罷拔劍起舞,劍鋒逼人,劍氣來回呼嘯間隱隱有虎豹之音。荀匡在一邊拍手稱快,一邊回頭對着徐濟說到:“公子這個護衛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手底下的功夫怕是不弱於我啊。”徐濟趕忙拱手說道:“荀叔實在謬讚了,叔至還年輕,荀叔正當年的年紀,他如何是荀叔的對手?”荀匡哈哈一笑轉頭回去不再說話,只是一直拍着手,眼神裡隱隱有讚許的神色,顯然十分看好陳到。
劍舞作罷之後,陳到收劍回到徐濟身邊站定,荀匡滿臉笑意對陳到說道:“叔至好身手,不知師從何人?”陳到稍稍緩了口氣,擡眼看着荀匡面露些許不快。這種事情按着江湖的說法其實是不應該問及的,好在荀匡也立刻做了解釋:“叔至切莫誤會,我也是看着眼熟,似乎是故人的招式套路。叔至是南陽人吧?那想必師長應當是文姓的不錯吧?”
陳到這才臉色稍緩,點頭示意沒有錯誤。荀匡見沒有差錯於是再問:“不知是哪一位?”
陳到正色回答:“家師名諱不便言明,他老人家有所交代,不許我肆意張揚。”
荀匡哈哈一笑:“那我便知曉了,這老傢伙倒是喜歡故弄玄虛,想必你的老師定然是文休了吧?”語氣雖然帶着疑問確實肯定的含義。
陳到點點頭示意沒錯。
隨即荀匡又問道:“按着你年級算,他那個寶貝兒子也差不多是你這年紀吧?”
陳到低頭想了想:“是,比到小兩歲。”
“是叫什麼文,文聘,是也不是?”荀匡以手摸着自己的腦袋不確定的問道。
文聘?文仲業嗎?這個在歷史上身世神秘的傢伙的父親是陳到的師傅?不過也算一脈相承,這三個傢伙留下的記載都並不算太多,這就是傳承的低調吧?徐濟這麼不負責任的揣度着自己就笑了,隨即開口問道:“荀叔,這位文公子有什麼特別的叫荀叔如此念念不忘?”
荀匡尷尬的笑笑:“這小子當年尿了老子一手,這事兒我總要找回場子來,文老頭與我也算是有授業之恩,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老子這筆賬不能找他討,但是這小子讓老子這麼沒有面子,等這小子年紀再大一點,老子必須把場子找回來。”
徐濟哈哈大笑:“想不到荀叔也有如窘迫的時候啊。”
荀匡大聲道:“這怎麼能叫窘迫?這不過是老子一時沒有注意罷了。不說這事兒了,叔至,文老頭沒有跟你交代什麼嗎?”
陳到這時似乎才恍然一般的拱手行了一禮:“師叔,師侄不敬,方纔想起師傅的交代來。”
荀匡面露滿意的神色:“我就說嘛,雖然我跟老頭子沒有什麼師徒的名分,但是他還是把我當徒弟的,對了,有帶着那個吧?”
陳到聽罷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玉闕,上面刻着一個篆體的“荀”字,荀匡結果後長長嘆了口氣:“想不到老頭子這兒看重你,這玩意兒我以爲他會給他那個小兒子的,想不到竟然給了你。”
徐濟茫然問道:“這是什麼道理?這玉闕有什麼講究嗎?”
荀匡面露緬懷之色,輕輕撫摸着玉闕回答道:“這玩意兒是我原先的隨身物件,後來感念老頭子對我的恩德,也就交給他,我是存了報恩的心,無奈文老頭什麼也都不缺,我就說了,將來交給後人,我能照拂的就絕不推脫,我知道他老來得子頗爲不易,想着能護着他的兒子,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竟然把此物給了叔至,顯然是也視叔至爲己出。”
陳到也是一黯:“到天資有限,師傅甚爲擔憂,是以臨行前千叮萬囑,師傅對叔至的恩德,此生怕也是難以報答了。”
荀匡一巴掌拍在陳到肩上:“安心,文老頭身體硬朗着呢,你有出息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了,公子是我家二公子好友,想必也是志向高遠,你隨他必能有施展抱負的一日,何故如此黯然?”
陳到也重新振奮心情,眼神裡的光彩再次亮了起來:“叔至省的事,公子是當年救命恩人的弟子,陳到自然是隨公子進退。師叔不必掛心,叔至必不負師傅的器重!”
荀匡神色欣慰的拍拍陳到的肩,伸手拿過一個酒囊:“來,我們叔侄倆也來走一個。”說罷痛快的拔開塞子喝下了半囊酒,陳到接過來也是痛快的喝盡剩餘的酒。
徐濟看着叔侄兩個滿臉的紅光不禁大笑:“,叔侄,荀叔,你們倒是巧合,這也能攀得上關係,也好,既然是叔侄的師叔,又是文若的叔叔,自然也是文烈的長輩,我敬你,荀叔。”說罷也是豪爽的抓過滿滿的一個酒囊,痛痛快快的飲了幾口,隨即就被嗆得不行,荀匡哈哈大笑接了過來,滿是欣慰的說道:“徐公子爲人豪爽,倒是比文若少了幾分書生意氣,將來成就定高於文若啊,也好,既然都是一家人,都來喝個痛快。”隨即招呼下人拿酒,幾人也相視大笑。
第二日,徐濟摸着自己仍然微微有些疼痛的腦袋醒來,似乎這裡並不是他住的船艙,徐濟揉着自己稍稍有些乾澀的眼睛,耳邊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文烈醒了?怎麼樣?我準備的酒可不是江湖上糊弄你的兌了水的玩意兒!”
徐濟苦笑道:“是文烈孟浪了,不曾料想這酒竟然如此烈,着實出乎意料。對了,叔至呢?”
眼前一臉戲謔的大叔也沒有說話,只是以眼神往門口撇了撇,陳到赫然是筆直的站在那裡,徐濟再次搖頭長嘆:“叔至這傢伙酒量也比我好嗎?”荀匡很是開心的走了過來拍了拍徐濟的腦袋:“文烈能飲酒就已是不錯的事了,我在你這個年紀那可是一沾就倒啊,啊,哈哈哈哈。”說罷回頭似是詢問的對陳到說到。
徐濟轉頭瞪了陳到一眼,陳到只是滿臉的無奈之色,顯然這純粹是荀匡心存戲弄之意,徐濟迴轉了頭苦笑對荀匡說道:“荀叔饒過小子吧,這酒勁尚未過去,文烈真是不勝酒力,荀叔,行至何處了?”
荀匡哈哈大笑:“,文烈你睡了整整一晌,已經到雀尾坡了,照着這個速度,明日這時候就能到新野了。”
徐濟晃了晃自己仍然有些暈沉的腦袋,心裡默默計算了一下:“那五六日內便到襄陽地界了?”荀匡面露驚訝:“文烈你走過這條水路?”
徐濟搖了搖頭:“文烈這回尚是第一次出遠門,談何走過。”
荀匡驚歎道:“那文烈你倒是不簡單,竟然曉得尚有五六日的日子。”
徐濟嘴角掛起一絲笑容:“荀叔你桌上有地圖,我也知曉此處是雀尾坡,估算每日走的路程再相較此處和襄陽的距離,一眼便知了。這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
荀匡也是笑道:“小小年紀有這般眼力已經實屬不易了,文烈不必自謙,就憑你這份眼力,我就敢說,你將來也是能領兵。”
徐濟哂笑到:“荀叔高看了,領兵者豈能不知天文不明地理?文烈這些微末伎倆難登大雅,徐濟可不願學趙括只會紙上談兵。“
“不驕不躁,這份心性便甚是難得,文烈,荀叔的眼力還算得上不錯,看人也不曾有什麼太大的差池。就以文若來作比,文若行事求穩,謙謙君子做派,寒門士子和江湖武夫怕是都難與他交心,你卻不同,你本是寒門,又兼之豪爽任俠,天下將亂了,你必能在這天下中有一席之地。文若性子太過謹慎,文烈你則奇正相佐,這是你勝於文若之二。再有三,文若不善於兵書戰策,文烈你卻眼光老道,你桌上的兵法難道是假?綜三者而觀,文烈你即便如今被批流亡,安知不會是下一個重耳?”
徐濟聞聽此言,大驚失色道:“荀叔慎言,徐濟豈有這般不臣之心?濟是山野粗鄙之人,讀了幾月的書深感淺薄無知,如何能比文若大才?荀叔切莫如此。”
“高祖也不過是亭長出生的混子,嘿嘿,自古江湖之間多少好漢埋沒?何況文烈天資過人,不過數月的自學就有這般的才學,文烈只怕也是自有抱負的人,荀叔倚老賣老的一番話,出了我口,入了你耳,再無人知曉,不必如此謹小慎微。”
“人生在世,凡事小心總不會錯,文烈究竟是才還是泯然,總得要時間證明的。”言罷也不再說話,起身行禮便當先走了出去,陳到也拱手隨他而去。
身後的大叔,以手輕撫自己的短鬚,自言自語到:“有多久不曾見過這麼有趣的小輩了?有趣,荀匡倒是很想知道你小子能走到哪一步。”這大叔臉上的古怪笑意,像是看透了一切卻不肯說的世外之人一般。
能走的多遠呢?徐濟沒有明言,但是他自己太清楚了,徐濟的目標,從來就不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