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沛王第中自然是鬱鬱蔥蔥,榆樹柳樹槐樹一棵棵的,甚至有不知道是原本就在此,還是用什麼辦法移植過來的幾棵參天大樹。內中廳堂後的院子中還搭了一個葡萄架,雖說這葡萄未必能吃,卻好在多了幾分蔭涼。
此時,架子下一色擺開了三張玉石片躺椅,依次坐着一男兩女,在旁邊的小几上擺着幾樣水果,卻是剛剛用井水或是冰塊湃過的,上次猶自沾着水珠不說,隱隱還有些白氣。
“徐嫣然這膽子真大!”
賀蘭煙半坐在躺椅上,輕輕吐了吐舌頭。她雖然對吟詩作賦興趣不大,但至少識文斷字看懂文義的本事還是有的,上次徐嫣然那首詩自然是給了她莫大的震撼。再加上她第一年守孝已滿,如今可以自由出入洛陽宮,而她是武后外甥女,各種各樣的消息就是不問也知道。
“聽說姨父回到貞觀殿之後,當天晚上就沒有召幸徐婕妤,而是一個人獨宿,好些宮人內侍都遭了責罵!”
有阿芊這麼一個情報處長,再加上王福順這個通風報信的,李賢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個消息——他甚至知道更隱秘的消息,那就是他老爹認爲徐嫣然過於狂傲,心氣太高。女子恃才傲物,別說入宮爲妃不妥,更絕非名臣良配(他老媽雖說強勢,在他老爹面前還是一向很溫柔的)——這就是王福順轉告的消息。他正想着,旁邊忽然又傳來了一句話。
“與其說膽子大,不如說是行險一搏!”
同爲女子,屈突申若卻看得透徹,若是設身處地想一想。換成她本人,大約也會這麼做。當然,這麼做很可能對家族造成不利影響,但比起翌日進宮之後的糟糕處境。這已經是很理想的結局了。和尋常名門大族出身的官員不同,她一向對武后看高一眼,皇帝當初剷除長孫家地手短雖然狠辣。但武后在後頭的功勞同樣莫大。
一件最最棘手的事情,居然被徐嫣然自己設法解決了一大半。心頭雖然鬆了一口大氣,但李賢隱隱約約竟有一種惘然的感覺。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徐嫣然的時候,那個看似冰雪聰明卻又猶如困獸一般的女子醉語連連地情景。
興許,那天流杯殿詩會上的徐嫣然,並不只是一個假象而已。
葡萄架下的悠閒聊天沒有持續多久,因爲,李賢地客人來了——不是別人,正是王福順。
自從那一天李治帶着一羣官員跑到沛王第逛了一圈回去之後,程處默就率先把許諾好的人送了過來。而許敬宗更絕,乾脆就是兩個高麗美女,外帶十名侍女。倒是宮中挑選良家子的動作不可能太快,而今天王福順正是來完成這個君王的諾言。
雖說賀蘭煙對李賢身邊美女越來越多絕對不會樂見其成,但是。可以想見日後美女的數量只會多不會少,因此她雖然心中懊惱。也只得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至於屈突申若的想法,則是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兩人原本就好熱鬧,所以此時聽說王福順送人來。乾脆也就跟着李賢一起去瞧個究竟,按照賀蘭煙的話來說,那叫做替李賢“嚴格把關”。
王福順正在門口呼喝,吩咐隨身的兩個內侍把馬車上地宮人一個個帶進來,一轉頭看見李賢后頭的兩個女人,他登時瞪大了眼睛,隨即趕緊一溜煙跑了過來,滿臉堆笑地向李賢行過禮後,又向賀蘭煙和屈突申若道了安,原本想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眼光和那些宮人素質的打算都扔九霄雲外了。
“這些人就是你從後宮良家子當中挑出來的?”
賀蘭煙挑剔地打量着那些宮人,旋即發現一個個確實都是天生麗質,女人地嫉妒心理頓時冒頭。她正想上去一個個盤問敲打,屈突申若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又用力掐了一記。
這些小動作李賢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最後見屈突申若半拉半拽地把小丫頭拉走了,他頓時鬆了一口氣。這人固然不是他自個要來地,但既然是皇帝老子送來的人,他總不成任由賀蘭煙挑三揀四把人趕走吧?發覺王福順同樣是如釋重負的模樣,他不覺笑了起來。
“還請殿下到時候在賀蘭小姐面前美言幾句,否則萬一她在娘娘面前說出什麼不好地話來,小人就倒黴了!”
對於王福順的這種說法,李賢自然而然聽出了其中的暗示,心中暗贊這傢伙聰明。皇帝面前得寵信,皇后面前討好賣乖,這人真是成精了——這哪裡是指如今的這些宮人,分明是指代徐嫣然的那件事,要不是王福順第一個放出風,事
就有如今這麼順遂。
哪怕是紅顏薄命,也總比紅顏無命強!
廢話過後,交接工作便正式開始。看見那一個賽一個嬌豔的宮人,李賢自然是覺得萬分養眼,但看到最後,他不禁便感慨起阿蘿不在的不便了。阿芊這樣的情報處長,不待在宮中不能發揮作用,他如今身邊雖然有月蕪和月芙這一對雙生侍女,但在處理這種事情上頭,卻是及不上阿籮一根小指頭,甚至還及不上當初經過軍訓的那些侍女。
“還是人才不夠啊!”他暗自嘆息了一聲,更後悔這一次沒從武德殿多挑兩個能幹的隨行。一邊找人安置這些剛剛脫離了洛陽宮的女人,他一邊鬼使神差地想道,如果有大姊頭那樣厲害的女人,興許他就不用擔心宅子中的女人“造反”了。
事情辦完,王福順自然不可能在這裡長留,和李賢又嘀咕了一陣便帶着兩個內侍,趕着十幾輛空馬車回宮。洛陽宮少了幾十微不足道的宮人,而李賢這裡則是多出了好幾十需要管吃管喝管住的女人。要是換作早年,他必定是興高采烈,但在見慣了太多絕色麗姝之後,他着實感到,太多的佳麗不是樂事,而是麻煩。
沒說的,拉出去軍訓!一個個嬌嬌怯怯,他就是種馬也不需要那麼多侍妾!
當他回到葡萄架下頭,咬牙切齒地說出這麼一個打算的時候,賀蘭煙頓時高興地歡呼了起來,渾然沒顧得上什麼女德女誡。至於屈突申若則是笑着拍了拍巴掌,同時意味深長地翻起了舊帳。
“六郎,早在一年前你就答應幫我和焱娘她們訓練一批侍女,如今可是連影子都沒有!既然這一次你準備訓練人,不如就捎帶上她們好了!我那裡還有好幾十又蠢又笨的,加上焱娘她們,至少也有百多號人。”
李賢聞言差點沒趴下,沒有阿蘿也沒有蓉娘,他自個都發愁怎麼訓練這麼一批人,屈突申若居然還要再塞人過來,他還要活不要?
見大姊頭正在那裡巧笑嫣然地看着他,他靈機一動,索性上前涎着臉道:“申若姐,我這不是沒功夫麼?再說了,我當初那只是糊弄人的,要說真有什麼用場卻也未必。倒是你們都是巾幗豪傑,本事絕對比我高明,不如你行行好,和煙兒一起幫個忙如何?”
“好你個六郎,居然想把這球踢回來?”
雖然面帶嗔怒地冷哼一聲,但屈突申若眉眼間的笑意卻出賣了她此時此刻的真實心思——無疑,她是心情極好的。而賀蘭煙上一回半道上退出,如今每每一想到便覺得懊惱,見李賢有意把這大權交出來,不等屈突申若答應,她便立刻搶先點了點頭。
“好,別的事情我幫不上忙,這事情我管定了!”
見小丫頭摩拳擦掌,似乎有意逞一逞大婦的威風,屈突申若不禁啞然失笑。她當初老早就提醒李賢要早些在自己的宅子中做些佈置,卻未料想長安的宅子還沒完工,皇帝卻帶着大批人轉來洛陽,而李賢幾乎是一窮二白地搬進了這空空如也的沛王第。
李賢是不窮,可這人手上的積累,卻不是一天半天能夠搭起來的。當然,倘若他一搬進來就是一切齊備,別人興許就要擔心了。
“行了,看在你叫可憐的份上,我和賀蘭就勉爲其難幫你一把!”屈突申若懶洋洋地點了點頭,打了個呵欠,旋即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躺椅上。
既然是到李賢這裡,她便沒穿那身狗皮似的道袍,而是着了一身高腰束胸的長裙。此時,隨着她的躺下,長裙上方頓時露出了大片白皙滑膩的肌膚,分外惹人遐思。彷彿是睡夢中的囈語,她忽然喃喃又加了一句話。
“這麼多人當中,只要有一個心懷不軌的……這次賀蘭和我還真是自找麻煩。”
見賀蘭煙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話,李賢趕緊拖着她往旁邊一閃。直到離着葡萄架遠遠的,他忽地轉過身來,一下子吻住了小丫頭的紅脣。賀蘭煙先是猝不及防,但旋即伸出雙手攬住了李賢的肩膀,熱烈地迴應着。這大太陽底下熱辣辣的一幕也不知持續了多久,李賢方纔戀戀不捨地移開了頭。
“煙兒,這些天我可能沒空管家裡的事情,反正如今也沒人敢挑剔,這沛王第中的事情就都交給你了,這麼大的地方,也該有個女主人坐鎮了,大不了我在後頭給你起一座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