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上回在鐵勒打了勝仗,但因爲接下來一堆麻煩,因至今還是左武衛將軍,沒能在將軍兩個字前加上一個“大”字。隨駕驪山的大臣衆多,武將更有不少都是開國勳臣的子弟,所以他這個左武衛將軍無疑並不起眼。不過,託了他兒子薛丁山的福,再加上名聲還在,倒是沒人敢小覷他。
先頭因爲忙着應付李義府,外加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因此李賢一直沒有機會領教神箭薛的絕學,此番聽聞邀約自然爽快。太陽剛剛落山,只帶了張堅和韋韜兩人,和薛丁山會合之後,他就興沖沖地來到了薛仁貴的住所。
這驪山上如今住了無數勳貴大臣,薛仁貴的品級還不到一人獨居一個院子的程度。一個院子中還住着其他兩個武將,都是十六衛中名聲顯赫的將領,此時正和薛仁貴在院子中一處喝酒談天。即便是名聲顯赫,看到沛王李賢進來都大吃一驚。
“沛王……”
李賢見三個人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立刻笑嘻嘻地擺了擺手:“這裡又沒有什麼外人,各位不用如此客氣。”他說着忽然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笑得更燦爛了,“我可是聞到了好酒的味道,看來今夜又有得口福了!”說到這裡,他才衝兩個不太認識的武將點了點頭,略有些好奇地問道,“二位可是薛將軍的同僚?”
此時此刻,那兩人已經看到了李賢身後的薛丁山,最羨慕的就是薛仁貴生了個好兒子。聽得李賢如此說話,兩人自然而然放鬆了些,暗歎傳言不虛,當下便齊齊報名,一個來自左威衛,一個來自右武衛,都是立過戰功,如今卻還閒着的將軍。
坐定之後,李賢先是連飲三大碗,繼而神態自若地談笑風生,甚至主動地談起了邊塞軍事。這一下,彼此之間的距離自然而然被拉近了,那兩個武將很快把禮數扔到了腦後,笑談往昔戎馬歲月之後,紛紛吹噓起了自個的功績,這個說曾經一仗殺敵八百,那個就說一次斬首一千級,總而言之是越說越離譜,李賢卻依舊笑吟吟地聽着。
不就是高談闊論麼,文臣恨不得把所有功勞歸在自個身上,武將吹噓吹噓戰功又有什麼打緊!
“六郎,六郎!”
正當他把不知第幾碗酒灌進嘴裡時,忽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扭頭一看卻是臉色比誰都紅的薛丁山,不覺有些奇怪。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小子沒喝幾杯酒啊,沒道理臉就紅成這樣!
“今天的事……”
聽薛丁山結結巴巴迸出了四個字,李賢頓時啞然失笑,輕輕拍了他兩下肩膀,這才笑嘻嘻地道:“放心,不把那兩個礙事的灌醉了怎麼行?你爹可比你聰明,要是私底下只請我一個喝酒,免不了一個私相授受的罪名,人多就好辦了。”
薛丁山這才發現他老爹是淺嘗輒止,再看另兩個已經是滿口胡言亂語,離着酪酊大醉不過一步之遙,總算稍微放心了些。而李賢端起酒碗,卻發現旁邊赫然是一個緊握的拳頭,不禁更覺得好笑了。眼見就要父子攤牌,這小薛還是太嫩了些個。
終於,那兩個吹噓的傢伙把牛皮吹破了,雙雙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那臉色簡直比關公還紅,少不得由各自的家僕攙扶了下去。這時,薛仁貴方纔起身將李賢請進了屋子,薛丁山猶豫片刻便跟了進去,至於張堅韋韜則是在外頭站崗放哨。
“沛王殿下請受我一拜!”
見老薛二話不說納頭便拜,李賢頗有些摸不着頭腦,連忙伸手去扶。只不過他力氣雖大,畢竟比不得武功蓋世的薛仁貴,因此使出了絕大的力氣愣是沒拉住,只得受了禮。待到薛仁貴起身,他便沒奈何搖了搖頭:“薛將軍這是幹什麼?”
“不論是殿下對犬子的栽培,還有對我的相助之恩,都受得起這禮。”起身之後,薛仁貴便爽朗地笑道,“憑大郎這出身,作殿下的伴讀是萬萬不夠格的,想必殿下從中出力不少,更不用說讓他有福分接受英國公的指點了。至於我……我這個左武衛將軍能夠保住,殿下可不能說一點力都沒使過。”
這薛丁山的事情他出過不少力氣不假,可是這老薛的左武衛將軍能夠保住,和他有什麼關係?李賢一時間很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到薛仁貴笑得狡黠,心中不禁一突——看老薛的模樣似乎很有些把握,究竟想說什麼?話說回來,這老薛似乎不像別的武將那樣一根腸子通到底,這本事薛丁山這個呆小子怎麼一點都沒繼承下來
薛仁貴點到爲止不再囉嗦,很快便搬出了兩壇酒。打開那泥封,李賢頓時聞到了一股沁人的酒香,深深吸了一口猶嫌不夠,最後拿手在鼻尖摩挲了幾下,登時連連點頭:“好香,就是宮中御製的葡萄酒,也沒有如此奇香,可是來自西域?”
“嘿嘿,正是當初高昌的葡萄酒,如今就是想喝也沒有了!”
見李賢識貨,薛仁貴自然高興,當下便吩咐薛丁山在一旁斟酒。一邊是老子一邊是頂頭上司,薛丁山自然不敢違逆,一面斟酒一面偷眼覷看李賢。哪知李賢已經是被這綠瑩瑩的酒液勾引得饞蟲四起,哪裡有工夫注意別人的反應,見一碗倒滿立刻取來飲了,末了長長讚歎了一聲:“齒頰留香回味無窮,果然是好酒!”
兩人一來一回喝了十幾輪,喝乾了一罈子又開了一罈子,李賢方纔看到薛丁山正在拿眼睛瞪他,頓時想起了今天的另一個任務。見老薛正在藉着酒勁說起那三箭定天山的豐功偉績,他便順勢問道:“我聽說薛將軍還從鐵勒納了一名美妾,不知可有此事?”
一句話說完,薛仁貴原本就因爲酒意上涌而顯得通紅的臉忽然一白,醉眼迷離地斜睨了薛丁山一眼,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事不出門,呃,壞事傳千里,這事情居然連殿下你都知道了?當初鄭仁泰他們在鐵勒搶了不少貴族女子,我不過就帶回了這麼一個,回來還遭了好一頓彈劾!阿梨……阿梨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想當初……想當初……”
阿梨兩個字一出口,薛丁山頓時臉色一變,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罈子。他橫跨一步站到了李賢身邊,正對着他老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爹,我有一件事想要稟告。”
終於來了!李賢心中咯噔一下,原本的七分酒意化作了三分。聽老薛剛剛的意思,似乎對阿梨頗有些情分,不似他起先設想的那樣。若是如此,薛小子今晚要奪得美人歸的難度似乎不小。
“什……什麼事?”
“我和阿梨兩情相悅,還請爹爹允准。”
看着兩父子大眼瞪小眼,李賢不禁暗叫不好——這說話也得講究藝術,薛丁山愣頭愣腦的,就不知道等到老爹完全醉了再試探口氣麼,偏偏這麼耿着脖子直截了當地問出來!這下可好,真的要演變成決鬥了!
砰——
咣噹——
接連兩聲唬了李賢一跳。前一聲是薛仁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後一聲是那被巴掌震起的海碗摔落在地,乾脆利落地摔成了兩半。在他面前,薛仁貴眼睛瞪得如同銅鈴,面紅脖子粗,一看就處於爆發的邊緣。
“你胡說八道什麼,知不知道她名分上算是你的庶母!”
“我只知道阿梨喜歡我!”
“你……你這個逆子,居然……居然敢說這種話!”
彷彿是被薛丁山的態度氣炸了肚子,薛仁貴猛地上前一步,本要伸手去抓兒子的衣領,可手伸出去忽然又放了下來,最後怒氣衝衝地喝道:“好,我……我就給你這個機會!只要……只要你待會……待會能在我的方天畫戟上贏個一……一招半式……”
話還沒說完,薛丁山彷彿就怕老爹反悔似的,一口答應了下來:“好,我要是贏了,爹爹你不許反悔!”
一句話彷彿是火上澆油,薛仁貴頓時暴跳如雷:“臭小子,別以爲……別以爲你和英國公學了兩天就了不起了。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李賢還沒反應過來,袖子便忽然被薛仁貴一把抓了個正着,旋即被噴了滿臉的酒氣。這還不算,舌頭都有些大了的老薛竟給他安排了一個好差事:“沛王……沛王殿下,你……你今天來的正好!就……就給我和……和這個臭小子做個見證!”
好吧,不就是個決鬥的見證人麼?李賢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回連一點拒絕的餘地都沒有。他孃的,那位引起決鬥的阿梨,是不是也應該在場邊站着,以鼓舞這一對父子的士氣?
想歸這麼想,真正看到阿梨赫然站在院子角落,咬着嘴脣滿臉憂色的時候,李賢還是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天哪,這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勝者奪得美人歸!此時此刻,他唯一慶幸的就是,這院子中就有兵器架,顯然平日就是當演武場使用的,不虞外人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