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的上面有霧氣,如果你在“泉”上行走,無論從哪個方向走出霧氣,都會回到你來時的地方——所以說這裡是世界的開始之處,無論往哪裡走,你都只能走向一個方向。
在這團霧氣的中央,是“世界精神”,在這團霧氣當中,是他的附屬、組成部分、亦是子民:大精靈。
和魔法師能夠隨時感受到的元素精靈不同,大精靈們雖然同樣對元素有着卓越的操控能力,但他們與元素精靈,或者說小精靈,是截然不同的物種。
他們外形各異,有的是人,有的是動物,有的是植物,有的乾脆是奇形怪狀的物體。
除了“世界精神”,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少個。他們彼此偶有了解,但是也並不知道在更遠處的霧氣中的究竟是怎樣的大精靈。
說到這裡,凱文提出了一個問題:“‘世界精神’是什麼?”
吉爾想了想,解釋道:“‘世界精神’就是這個世界上一切理性所形成的意志,是我們的時代的所有靈魂最核心意志的集合。他並不是神,但他的確推動着萬事萬物發展。”
“我大概能夠明白你的意思,它就是‘我們’,一切事情都離不開‘我們’,所以一切事情都離不開它,是這樣麼?”
吉爾很煞風景地糾正他:“是‘他’,不是‘它’。‘世界精神’至高無上,你應當以尊敬神的方式尊敬他。”
凱文微微不悅,看着吉爾的眼睛問道:“現在是精靈的那一部分在和我說話?”
吉爾的笑容鎮靜而冷酷,他指出道:“就像你之前說的,沒有哪一部分,只有一個在不同情況下表現出不同狀態的整體而已。”
小王子意識到他不是這個狀態下吉爾的對手,他苦惱了一陣,問:“你說這個世界精神是神,那麼教廷裡的那位又是什麼?”
“我不知道。”吉爾坦然道,“但是人類的浮現無知讓他們能夠輕易把強者捧上神位。而且,你並不能證明神存在,你所能證明的只有教廷存在,教典存在,以及教職人員所使用的特殊力量存在——然而這三樣可以和神沒有任何關係。”
“那大精靈……”
“他們是‘世界精神’的各個具體層面。多半與人的情緒有關,比如我所代表的是【鎮靜】,我的反面是【天真】。”
凱文忍不住插嘴道:“不應該是衝動麼?”
吉爾聳了聳肩:“或許吧,我支持你,但這不由你我決定。”
“你們的存在有什麼意義?換句話說,你們做什麼呢?”
“我們的存在就是意義。我們做我們想做的事情。這會一直髮生,直到世界精神發生改變,我們也不復存在。”吉爾一字一句地說完,忽然嘆了口氣,“這聽起來不像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是吧?”
凱文聽到這句話,終於鬆了口氣,知道他認識的吉爾回來了。他笑着說:“只要你能活得比我長,那也不是很可怕。”
吉爾抱怨道:“你這傢伙!”
小王子琢磨了片刻,謹慎地說道:“你說你的精靈的部分就是這種大精靈,對麼?”
“沒錯。”
“我不敢確定,但是,大精靈難道會輕易離開泉麼?”
吉爾搖了搖頭:“不會。但是實際上,也沒有規定他們不能夠離開。”
“你的意思是……”
“雖然數量不多,但是的確是有大精靈離開泉的。我們不會管這件事情,除非有可信的人走到我們的面前,告訴我們他們犯了錯,需要我們介入。”
凱文感到有點好笑:“可信的人?”
吉爾聳了聳肩:“可信的人……準確地說並不是人類。不過我們可以把這件事情留到明天再講。時間不早了,我們應該去做點別的事情——別把所有時間都用來講這些陳詞濫調。”
“這可不是陳詞濫調。”凱文抗議道,“我很喜歡聽你講這些。”
吉爾給了他一個親吻:“我理解,但是我們的確應該做點別的事情。你今天的工作還沒做完吧。”
“我已經寫完了信……”
“我想那不是你今天唯一的工作。你每天都要和那些護衛一起騎馬走一段的,對吧?”
凱文嘆了口氣:“你真是太該死的正確了。知道麼,儘管我很喜歡你這樣,但是有的時候我也希望你能夠再稍微……任性一點,就像是昨天那樣。”
吉爾很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訴他自己的感受:“你真奇怪。”
“的確。”凱文承認某些時候他的想法是很奇怪。他絕對不會對其他任何人有同樣的想法。
吉爾拍了拍凱文的肩膀:“做事情去吧。時間不早了。”
“等等!”凱文看向他,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去做什麼?”
吉爾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手,不動聲色地甩開,說道:“一些小事。”
凱文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他收回手,淡淡道:“好的,我們可以做各自的事情。這樣很好。”
吉爾不得不安慰他:“凱文,別因此生氣。……我很愛你。”
“希望如此。”王子意識到了他的失態,使勁閉了閉眼睛,緩和了語氣,說道,“明天還會繼續和我說那些故事吧。”
“當然。”吉爾又親吻了他一下,化成一陣風離開了馬車。
凱文坐在遠處,按住了自己的額頭,上面突突地跳。
他從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封信,慢慢地展開。
這封信來自帝都,信紙是他的母親,伊萊恩皇后最喜歡的薔薇花圖案,而寫信的人是他母親的寵臣,傑伊·布蘭達。
如果吉爾看見這個名字,他一定會跳起來,然後再頹喪地坐下去。
傑伊·布蘭達出身於冒險村,是冒險村七大家族之一的後代,卻策劃了兩次對冒險村的襲擊,第一次失敗了,第二次成功了。他是悲劇的犧牲者,亦是悲劇的製造者。
但對於凱文來說,他就是自己母親的寵臣,一個有點意思的謀士,以及一個極好的醫師。
事情很單純,也很複雜。總而言之,凱文不想讓吉爾看見這個。不管是這個名字,還是信上的任何內容。
省略無謂的問候,這封信大致是這樣的:
我代表您的母親表揚您的所作所爲,我本人將會永遠銘記您所爲我做的一切。冒險村的人們沉浸於失去的痛苦之中,但他們很快就會意識到他們得到了更多——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力,請不要爲此責怪您自己。
詛咒已經解除了,我從未感到這世界如此澄澈,而這都歸功於您,殿下。請容我在此奉上最誠摯的感謝。
我想您應當明白您將會面臨的命運。貴族們忽略了冒險村之中的扭曲,一廂情願地把它當成貴族們的試煉之地,這次的事情讓他們惱怒,他們擔心皇室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信任。
您的母親一直關心着您,但她希望您能夠自己戰勝一切。不過,作爲被您拯救的人,我想我應當給您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議。
第一,請你明白,如果您不打算打破遊戲規則,那這就不是策略所能解決的問題,您能夠決定的只有拋棄哪一個人。
第二,如果您已經做出了第一個決定,那麼接下來請您想一想貴族們所想要的是什麼,然後再決定對待他們的態度。
第三,容我提醒您,現在的帝都是一個寶藏。請您仔細看看,您能夠從這些寶藏中得到多少東西。
順便一提,如果你一開始就決定打破遊戲規則,那在下會跟在您身邊,爲您鞍前馬後。
寫到這裡的時候,您的妹妹塞西莉亞託我奉上祝福。希望您別認爲我冒犯了您。
信件正文到此結束,最後的落款是“傑伊·布蘭達”。
凱文合上信,陷入了沉思。
傑伊·布蘭達。
這個男人究竟在想什麼?
他說的話一句沒錯,但是老實說——這些沒有什麼用。他說的這些,凱文在計劃整個事情之前就想到了,也同時想到了應對的方法。那些方法可能並不完美,但至少那並不是他思維的盲區。
那麼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寄一封無用的信,可不是傑伊·布蘭達的處事方法。
他合上信,拉開了車廂門,呼喚道:“肯尼斯!”
親衛隊長策馬奔來,同時帶來了另一匹馬:“殿下,我還以爲您今天不會來了。”
凱文露出了完美的笑容:“我什麼時候失信過?”
他跳到了馬上,奔馳到了隊伍的最前面。肯尼斯爲他關上車廂的門,跟上去說道:“我還以爲您和吉爾聊得很開心……”
“我們是聊得很開心。他尊重我,正如我尊重他。”凱文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別再做這種事情!”
“是。”肯尼斯低聲回答道。
王子加快速度,走入騎士的隊伍當中,和他們共同沐浴在夕陽下。
與此同時,吉爾鑽進了西格爾的馬車裡,在那團黑暗中坐下,閉上眼睛。
西格爾盯着他看了半天,忍不住問道:“你在做什麼?”
“我在想一件事情,這種環境最適合想事情。”吉爾摸着下巴說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能不打擾我麼?”
西格爾聳了聳肩:“沒問題。”
吉爾繼續思考了半天,卻並沒有得到什麼進展。他朝西格爾打了一聲招呼,回到了自己和凱文的馬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