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今天你去做什麼了?”晚餐時,凱文貌似不經意地問。
“還能做什麼,查那些東西唄?在宮廷裡我沒有收穫,去拜託塞西莉亞幫我在民間留心一下了。對了,我答應給她多一些補助,錢和人手都要。”
凱文捏了捏杯子,淡淡說道:“我知道了。”
他舉杯說道:“乾杯吧!”
吉爾也舉起杯子,問道:“爲了什麼?”
“爲了一切。”凱文把杯子給他碰了碰,喝下了裡面的酒液。他臉色不變,吐出了消息,“吉爾,我要對劍聖動手了。”
吉爾愣了一下,苦笑道:“你跟我說這個幹嘛?要說也應該是跟道格拉斯說。”
凱文笑了起來:“他現在太忙了。機械和露西亞公爵讓他忙得團團轉。”
“怪不得這兩天都沒見到他從屋裡出來。”吉爾閉了閉眼睛,告訴凱文,“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的。放手去做吧。”
你幫助我得到我想得到的,我自然也會幫助你得到你想得到的。
聽到這句話的凱文欣然一笑,緩緩道:“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
所以……絕不會手下留情。
劍聖在皇家學園的日程沒有變動,烏克萊德當日來到了這所帝國聞名的學園,在那裡爲天之驕子們展現武技的極限。
自從上一位劍聖巴洛克來到帝都之後,這就成了學園的一項傳統。劍聖和學園保持着良好的關係,而這種關係已經十分深刻,即使劍聖變化,也不會有改變。
烏克萊德對這種事情毫無興趣。不過萊斯利警告他,如果這件事情不妥當,那麼劍聖一門在帝都的根基——數不清的對武技至高有所崇敬的貴族少年——就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這讓他不得不爲了這件事情精心準備,以讓所有人有深刻的第一印象。在武技上,烏克萊德不可能輸,但是這件事情的本質是表演,這對他來說就是不小的挑戰了。
“烏克萊德大人,放鬆。”萊斯利在他的身邊說道,“這很容易的。他們很快就會意識到您的強大。”
“我知道。”烏克萊德黑着臉說道。他的確是緊張,有種不好的預感,彷彿接下來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烏克萊德大人,沒關係的。最多也不過是讓他們覺得您太過和藹可親而已。”萊斯利勸慰着,“請您出去吧。”
烏克萊德知道時間已經到了,沒有理由再推脫,他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一切都很順利,學園的精英雖然天才,但畢竟都還是孩子,在他面前崇拜不已。然而,他心中還是有種不安。
他按捺下不安,進行示範性的比武。這對他來說毫無難度,學園最強的武者也被他幾下子打倒。但就在他完成了這些的時候,少年們突然發出了驚呼。
順着他們的目光,烏克萊德看見了自己居住的劍塔——那是巴洛克按照白象塔的模樣,在帝都建造的居所——而現在,那裡被火焰和黑煙所籠罩。
明明距離很遠,他的眼睛卻像是被煙燻到一般刺痛了。
萊斯利跑過來,顫抖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心情。他從兜裡拿出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
爲您獻上帝都最高處美麗的煙火
我在明天的勝利廣場等您的到來
烏克萊德盯着那兩行句子,突然又聽到一陣驚呼。劍塔中間被燒斷,上面的塔尖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了附近的樓房上。他的手越捏越緊,手背上青筋暴露。
萊斯利看他神色猙獰,擔心地說道:“大人,這個紙條說不定是個惡作劇。我們得冷靜下來……”
“我知道這就是真兇。”烏克萊德一字一句地說道,“別攔着我。”
“大人!”萊斯利緊緊抓住他,“不要衝動。我們可以在元老院要求徹查,利用您的影響力施壓,他們也會妥協的。”
“那是巴洛克教你的?”烏克萊德問道,萊斯利一愣,他繼續道,“現在聽好了,跟他不一樣,我更喜歡用劍來說話。”
萊斯利手一鬆,沒抓住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劍聖一個人離開。他一陣頭痛,用盡辦法安撫住學園的人,開始懷疑自己堅持要烏克萊德到這裡來是不是正確的決定:或許,就像是老師說的那樣,烏克萊德更適合一輩子生長在白象塔。
不過現在沒有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了。最重要的事情是,趕緊去劍塔主持大局!
這場大火很大,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吉爾在一個私人圖書館看書,忽然就看見了窗外的滾滾濃煙。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丟下書,化成一道風衝了出去,幾個剎那就到了劍塔下。
他在慌亂的人羣當中尋找一個身影。在這種混亂的地方尋人並不容易,但吉爾相信自己能夠一眼就看到她——他最親近的血脈,他的妹妹艾芙雅。
如果她在這裡,她應該穿着裙子,梳着漂亮的頭髮,手上說不定還拿着一個玩偶——這是他印象中的妹妹。可他也擔心,這麼多天過去,他已經沒法認出自己的妹妹了。一個陌生的髮型,一條新買的裙子,甚至手上隨便拿的東西都可能讓自己錯過她。
他深吸一口氣,讓大精靈的冷靜主宰自己的腦海,把自己變成一臺搜尋人的機器,精確而迅速地對比着眼前所見之人的身形,然後略過他們,繼續尋找。
他的速度很快,但他仍嫌不夠快——因爲他還沒有找到妹妹。他又會覺得太快了,快得讓他來不及思考,萬一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她怎麼辦。
好在這並沒有發生,他終於在人羣中發現了和所有人一起擡頭看着起火高塔的女孩。他粗魯地分開人羣,把她抱了起來:“艾芙雅!幸好你沒事……”
他的妹妹嚇了一跳,盯着他遲疑地叫道:“哥哥?”
“是我。”吉爾抱着她,悶悶地說道,“幸好你沒事。”
“我當然沒事了,起火之前有個人叫我下去,我走了之後正好就着火了,那個人也不見了……對了哥哥,你的頭髮怎麼變藍了?你爲什麼會在這裡?媽媽呢?”艾芙雅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吉爾。她篤定哥哥和父親一定隱瞞了她很多事情。
吉爾摸了摸她的頭髮:“以後再告訴你吧。現在我先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
艾芙雅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腳忽然就離開了地面。她腦袋一片空白,過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在飛。她緊緊抓住了自己的哥哥,在興奮與隱隱擔憂中隨着吉爾落到了一個城市邊緣的房子陽臺上。
這房子被少量士兵守衛着,他們看見了吉爾,驚疑不定。吉爾沒有理他們,推開門走了進去,叫道:“西格爾。”
西格爾一直站在窗邊,抓着窗櫺指骨都泛白,聽到聲音猛地轉頭:“吉爾,她……”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然後在房間裡只能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了。
“西格爾,我知道那些士兵現在是你的人。你能幫我照顧她一會兒麼?”
“當然,哥!”西格爾鄭重其事地說道,緊緊擁抱住艾芙雅。後者眼眶紅了一圈,也沒有反抗,在西格爾懷裡傷心地哭了。
西格爾在乎艾芙雅,這件事情吉爾早就知道了,而艾芙雅也很喜歡這個大男孩。
現在吉爾不敢把艾芙雅帶到宮殿裡,也不能讓她待在劍塔,這兩個地方都太危險了。好在跟凱文在一起久了,他也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了——更何況西格爾對此還求之不得。
吉爾沒有留戀,又叮囑了一句,轉身就走。他顧不得會不會有人看見,腳踏上陽臺的時候就變成了半透明的,然後身體一絲一縷地飄到空中,以最快的速度飛向宮殿。
他撞開了凱文書房的門,不意外地看見他就在裡面。他落在地上,用力拉開和他談話的肯尼斯,盯着凱文說:“我要跟你談談。”
肯尼斯下意識地想要拔劍,被凱文擡手製止。王子說道:“出去。”
“殿下,您……”
“我叫你出去!”
肯尼斯無可奈何地鞠了一躬,倒退着離開了房間,關門之前的最後一秒還看着兩人。
門關上以後,吉爾上前一步,揪起了凱文的領子:“你在想什麼?爲什麼要那麼做?!”
“這樣做效果最好。”凱文抓住了吉爾的手,“你叫我去把他們趕走,我就燒了他們的家——他們不得不離開了。你反悔了麼?”
吉爾的手收緊了,身邊的空氣收縮起來,隨着他的心跳震動:“這太危險了……你有沒有想過艾芙雅!她是我的妹妹!”
看到黑煙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她並非沒有自保能力的柔弱女孩,但是他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他的確親口對凱文說過,自己痛恨父親輕易放下仇恨,但這一切都和艾芙雅無關。
“我知道啊。”凱文笑了起來,“否則你以爲,她爲什麼會正好出來?是我叫人保護她的,吉爾,是我。這你不是也知道麼?否則,你怎麼可能這麼溫和?”
即使在吉爾剛進來,最生氣的時候,他也沒有真正做什麼傷害人的事情。一個冷靜的情人多好啊:他不會漏看你的殘酷,但他也不會忽略你的善良。對凱文這種大部分是殘酷的人來說,大概也就只有吉爾才能看出他的體貼溫柔了。
“……”
凱文注視着他,忽然伸手擁抱住了他。吉爾僵硬了一下,凱文便更用力地擁抱他。
“不用擔心,吉爾,你不會再失去什麼了……”凱文在他耳邊不停地說,“我不會讓你再失去什麼了……不要擔心……”
吉爾緩緩擡起手,有些遲疑地抱住了凱文,然後收緊了手臂。
家園破碎的疼痛涌了上來,然後突然被更大的確信擊碎了。他一直以來的恐懼與悲傷找到了自己的地方,終於安分守己地停止了躁動。
他面前的這個男人無惡不作,但他的確愛自己。
吉爾聽見自己說:“父親不會這麼簡單結束的……你在玩火。”
凱文嘴角輕蔑的笑容一閃而過,他鬆開手拉開窗戶,轉過身,背對着冒着黑煙的劍塔,告訴吉爾:“真巧,我很擅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