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爾聳了聳肩,說道:“我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好跟你說。我只是想要看看你們。這裡太悶了,除了安琪姐,我也想看看別的人。”
“……”
“表哥絕對不會來的,其他人恐怕也不敢來,我想了想,覺得只能找你了。”西格爾慢吞吞地說道,臉上表情一片空白。
單獨的囚禁是能夠抹殺一個人的表情的。畢竟表情存在的意義是爲了交流,而獨自□□的時候,這個意義就不存在了。不需要表情,不需要語言,不需要時間不需要空間,只有思想能夠流淌。
吉爾無話可說,西格爾拿起刀叉,一口一口吃飯。他吃得很文雅,就好像他坐在水晶燈下,面前是大理石桌子,用的是銀盤子,拿的是金筷子。
吉爾注視着他,轉過身,看着外面光鮮的世界,緩緩嘆了口氣。複雜的心情暫時消退了,他心情平靜如水,以同樣的空白來和西格爾進行對話。
“你想聊什麼?凱文?外面的情況?或者是……艾芙雅?”最後一個名字是吉爾的妹妹,這個女孩曾和西格爾親密無間。
西格爾默默地喝了一口湯:“她還好麼?我沒聽到她的消息。”
“她失蹤了,和我父親一起。我猜他們應該在一起,或許他們回去了白象領。”吉爾簡單地回答道。他的父親來自白象領,爲了他的母親留在冒險村——如今他的母親去世,父親也應該回去了吧。
“是麼,聽起來還不錯。”西格爾放下碗,面前的盤子上已經空空如也。他向後退了退,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牆,“外面呢?”
“一切都好。”吉爾簡單地說道。冒險村很好,帝都很好,凱文也很好。
西格爾低聲說:“那不可能。”
吉爾愣了一下,問:“你說什麼?”
“不可能沒有事的。這件事情對錶哥來說收益巨大,但也同樣有巨大的風險。你大概不瞭解冒險村在貴族心中的地位,他們把冒險村今天的下場當成了他們明天的下場,怨憤難平,必須要死人才可以挽回。”
“……”
“太不走運了,劍聖死了,黛奇被你們的人帶走,亞歷克斯有重要的作用……”西格爾搖了搖頭,“絕不可能讓表哥和安琪姐去擔責。所以,請你去告訴他,我來承擔責任。”
吉爾摸了摸鼻子,說:“沒必要吧……”
“非常有必要。”西格爾聲音低沉了下去,“這件事情雖然是皇帝陛下的命令,但是畢竟衆怒難平。表哥現在很忙吧?”
“是。”
“你應該去看看他的信,那裡一定有一大半是元老院的問責。”西格爾笑了一聲,“他現在很爲難,卻不想和任何人說。”
“……”
憤怒的風從心底吹了上來,搖動了平靜的窗紗。吉爾安靜地深深呼吸,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就此質問凱文。他以爲對方知道什麼是玩笑什麼是真心,知道什麼事情應該對他坦誠相待。
不過他的王子一向詭計多端,說不定在這種局面下對方也有萬全的對策。吉爾這樣安慰自己。
“我父親有不少私生子,我是其中比較幸運的一個。就算他決定處死我,愛法姆家族也不會插手的。”
吉爾手顫抖着,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在讓我……”
“我讓你告訴表哥,必要情況下,他可以做出犧牲我的決定,即使這種犧牲會爲我帶來死亡。”陰暗的囚室中,西格爾縮在陰影中,嘴角似乎動了動。
吉爾向前走了一步:“西格爾……”
“拜託了,去跟他說吧。”西格爾嘆了口氣,“除了你,還有誰能爲我傳達這句話呢?”
吉爾看着他,他也看着吉爾。
吉爾也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傳達的。但是凱文做的決定,和我沒有什麼關係。你還有什麼想和我說的麼?”
“暫時沒有了,我沒有什麼想要了解的東西,就算有,你大概也不知道吧。”西格爾哼了一聲,低着頭說,“我沒有什麼能夠回報的,如果有什麼問題,你也可以來問我。”
吉爾眉毛舒展開來:“不用,安瑞拉已經……”
“安琪姐是安琪姐,我是我。”西格爾打斷他的話說道,“我說到做到,你來不來是你的事情。”
吉爾心中恍然,忍不住說道:“你是想來和我說說話麼?”
“是啊。”西格爾沒有否認,點了點頭,“總而言之,這是你的選擇。如果我有幸走出這裡,會感謝你的。”
“你剛纔的要求很可能會讓你去死吧。”
“有點矛盾,我承認。”西格爾面孔隱藏在黑暗之中,“我還是做不好事情,說不好話。”
吉爾莫名有些愧疚,安慰道:“別這麼說。我會替你好好傳達想法的。也祝你能夠早日洗刷冤屈,離開這裡。”
“謝謝。”西格爾低聲說道,“不送。”
從狹小陰暗的車廂裡走出來,望着外面的太陽,吉爾深呼吸一口,伸了伸腰。他忽然聽到一聲呼哨,然後是更多呼哨,最後所有的護衛都吹着呼哨,列隊排列。
車隊向前開動了一段,整整齊齊地排列起來,把吉爾留在空地上。吉爾目瞪口呆,一時傻了眼,忙着追上去,身體的一半已經變成了透明。
“吉爾。”
魔法師愣了一下,停止了變化,身體重新凝實了起來,轉頭看了過去。
金髮的王子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一隻手插着腰邁着輕快的步伐,離開護衛,朝着魔法師走了過去:“以爲我丟下你走了麼?”
吉爾吐了口氣,抱怨道:“你在幹嘛?”
“我剛纔沒看到你。”凱文理所當然地說道。
吉爾露出笑容,擁抱了他一下,又親吻了他的左右臉頰,然後說:“你可真是個急性子。”
凱文笑而不語,轉身吩咐親衛長:“肯尼斯,把馬車給我準備出來。”
他說完後,看着吉爾,問道:“你剛纔去那裡了?”
“跟這裡的人聊天。”吉爾聳了聳肩,“我也和肯尼斯聊過。我聽說你親自爲我的事情吩咐過他們。”
凱文有些不自在地說:“那是爲了避免麻煩……”
“你真是太可愛了。”吉爾聲音放輕,在對方耳邊說,“我真愛你。”
凱文白皙的臉龐通紅,吞了一口口水,迎難而上,聲音低啞:“吉爾,我們來……”
“我們該回到車上了。”吉爾指了指馬車,“你也不想把行程拖得太長吧。”
凱文失望地退後了一步,說道:“你說得對,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們別打擾彼此了……”
“但是我想打擾你。”吉爾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想知道你在做什麼,能讓我看看麼?”
“當然可以!”
凱文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然而覆水難收,他看着親愛的吉爾愉快期待的神情,也沒法厚着臉皮把這句話收回去。他只好搶先一步衝回車廂,把自己的信藏到桌子底下去,在上面只留下無關緊要的內容。
吉爾在他後面慢吞吞地上來,一點也不着急。
“吉爾……”
“凱文,你在看什麼?”吉爾極其親熱地靠在他的背上,低頭問他。
凱文深呼吸一口,抑制着心中的躁動,回答說道:“你自己看。”
信上寫的都是毫無意義的恭維,或者瑣碎的事務,甚至有些名不見經傳者的毛遂自薦。爲了讓吉爾相信這一切,凱文甚至拿起了一張信紙讀了起來:“敬愛的王子殿下,若我能夠有幸讓您讀到這封信,請您一定不要把它丟到一邊。在此想向您推薦一種特別的產物,這是一種神奇的油膏,能夠爲您贏得心上人的歡心。如果您厭倦了玫瑰和首飾的求愛方式,不妨嘗試一下它。只要在鼻尖塗抹一些,您的心上人一定會有所感應……”
凱文一邊讀,一邊忍不住笑了出來,到這時已經讀不下去,合上信說道:“他真是有趣。”
“油膏呢?”吉爾好奇地問道。
凱文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麼?這種亂七八糟的信件都是肯尼斯爲我處理的。我之所以看見了這封信,是因爲前幾天一個侍衛頂着通紅的鼻子來了。”
吉爾聽得一愣:“嗯?”
“那個不務正業的蠢貨信以爲真,真的試用了油膏——當然那就是代價。”凱文笑了起來,提着信紙抖了抖,“其實這人說的沒錯,如果那個侍衛的心上人在旁邊,也一定會被他的大紅鼻子吸引的。”
吉爾也笑了,他站在凱文身後,握着凱文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如果我沒在這裡見到你,如果我只是個普通的魔法師,說不定也會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你寫一封信——在上面附上詛咒,如果你拒絕了我,就讓你陷入沉睡之中。”
凱文擡起頭,反向注視着他的眼睛:“那該怎麼辦呢?”
吉爾低下頭:“只有我的吻,能夠解開詛咒。”
他們用這種姿勢親吻了一下,溫馨大於情谷欠。
吉爾抱着凱文的頭,對他說:“這種信不懷好意,我的殿下。是誰把它送來的?”
“一個伯爵,他不支持我。不過,聽着,這只是一個惡作劇,誰也不會以爲這能夠傷害到我的……”
“神的聖殿裡沒有惡作劇。”吉爾一字一句說道,看着凱文的眼睛,用只有兩人能夠讀懂的方式交流,“你的宮殿中也不應該有。你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