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宮殿,坐在光亮的執政間裡用模棱兩可的話回覆那些文件的主人。吉爾去了皇家圖書館,在那些廢紙堆裡尋找建國之初的某些訊息。
兩人同樣無聊,而一無所獲。
中午,吉爾帶着午飯去找凱文,好讓他休息一下,但他在那裡看到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是個女孩,同樣有着金色的頭髮,甜美的笑容和安瑞拉如出一轍,卻更加發自內心。她穿着簡樸,衣服並非刻意低調,而是真正的粗布衣。
聽見腳步聲,她轉過身,反應之後露出驚喜的表情:“你一定就是吉爾吧!吉爾·康托勒……哥哥剛纔一直在跟我說你!”她矜持地站直了身子,沒靠近,又表達出了親近的意味,“快來和我說說你喜不喜歡這座城市吧,我聽說你是第一次到這裡來,或許我能帶你看看哥哥沒法帶你看的東西!”
“塞西莉亞。”凱文敲了敲桌子,“夠了。”
“哥哥!”塞西莉亞公主噘着嘴轉過身,趴在辦公桌上,“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而已!”
“胡鬧。”凱文揉了揉太陽穴,“你不該來這裡。”
“爲什麼?父親在的時候,我也經常來這裡啊。我特意回來見哥哥,卻根本沒看見你,這太糟糕了!”塞西莉亞眼睛亮閃閃地看着凱文,“跟我去玩吧。”
凱文冷酷地拒絕了她:“我不想跟你去視察你的貧民窟。過你的家家去吧。吉爾,跟我走。”
他走到情人身邊,拽了拽他,發現他一動不動。他有些生氣地叫道:“吉爾……”
“哥哥,你的語調真古怪。”塞西莉亞認真地評價道。
“……”凱文回頭掃了一眼自己無法無天的妹妹,說道,“父親還在給你補助?”
“是啊,一千個金幣一個月呢,但那還遠遠不夠……你會爲我增加一些麼?”
凱文哼了一聲:“從今天開始一個都沒了。”
塞西莉亞傻了眼,衝上去叫道:“等等!那不公平!這是他們應得的……”
凱文轉過身,看着塞西莉亞說道:“把手伸出來,我的小妹妹。”
塞西莉亞懵懂地伸出手,看着他。
凱文從兜裡摸了摸,掏出一個金幣,放在塞西莉亞的手上:“這是‘我’的資助。”他擡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學習持家吧,淑女。”
他說完,推了推吉爾,和他一起一溜煙跑掉了。
兩人一同來到了花園裡,吉爾神情古怪地看着凱文,說道:“你剛纔太過分了。”
凱文的臉上洋溢着愉快的笑意:“你看到她的表情了麼?那真是……”
他沒有說下去,因爲快樂從他的胸膛中噴涌而出,變成了笑聲。吉爾臉上的表情漸漸淡去,然後也被他的快樂感染,露出了笑容,發出了剋制的笑聲。
兩人的笑聲漸漸停止,最後他們摟住對方,親吻在一起。
玫瑰和月季的香氣飄揚着,白色石板路頭尾相連,將他們圈在裡面,陽光照在他們身上。
對於愛情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
“殿下!殿下!”一位近侍不合時宜地闖入了這場景當中,跪下謝罪,然後報告道,“露西亞公爵到訪!”
凱文移開了他的嘴脣,轉過身,金髮在陽光下格外刺眼。近侍一動都不敢動,承受這位如太陽一般的王子的憤怒和審判。
“吉爾。”凱文歉意地看向他的情人,“看來我得走了。”
“要我陪你麼?”吉爾立即調整好心情,問道。
“不,我不想讓他看見你。我一個人去見他。你在這裡乖乖等着。”凱文叮囑道。
“我可不是你的小寵物啊。”吉爾失笑道,“但我會在這裡等你,如果你不介意我找一點小小的消遣。”
凱文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花叢盡頭看見了鬼鬼祟祟的金髮。他聳了聳肩:“隨你便。對了,別愛上她。”
“我會因爲你很喜歡她,但絕對不會愛上她!”兩人相視一笑,就此分別。
吉爾走了下去,拉出了藏在花叢後面的女孩:“如果我是你,可不會選擇這麼拙劣的方式躲藏。”
“如果你是我,你根本就不用躲藏。我聽說你是一個大魔法師,是真的麼?”
“大概是你見過的最強的魔法師。”
“我見過不少魔法師,你是第二個敢說這句話的。第一個說話的傢伙真的很厲害,但是你我就不知道了。”塞西莉亞笑完之後,又愁眉苦臉起來,“哎,不說這些了。我得趕緊回去,哥哥削減了我的開支,我得開源節流……你說我去街上表演節目能掙到錢麼?”
“你可一點也不像安瑞拉和凱文說的淑女。淑女一定不會拿自己的家族名譽冒險。”
“我可以做一名很好的淑女,但是那太無聊了。想想吧,世界上還有那麼多人在忍飢挨餓,掙到的錢不夠一天的午飯,而淑女卻打着陽傘喝下午茶,這多不公平!”
“但是總有人要捱餓,否則大家誰都吃不飽。”吉爾反駁道。
塞西莉亞笑了笑:“真的是這樣麼?但至少我已經讓更多的人吃飽了。”她看了一眼懷錶,和吉爾揮手告別,“再見啦,我要回去了。貢多在那裡等我。”
“再見。”
花園裡陽光燦爛,覲見之間卻陰雲密佈。凱文坐在王位上,而露西亞公爵不客氣地站在他的身邊,比他更高。王位前的臺階毫無用處,大公從不仰視。
“下去。”凱文指了指階前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是你的位置。”
“別決定我的位置,年輕的王子。說不定我的位置是——”露西亞公爵把手放在椅背上,“這裡。”
凱文冷冷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爲誰而來?爲了元老院,還是爲你自己?”
“作爲重要的元老,爲元老院服務就是爲我自己服務。”露西亞公爵退後幾步,這次規規矩矩地站在階下,“而我們,殿下,都是爲了這個帝國服務。”
“這聽起來真感人。”
露西亞公爵說道:“誠摯之言自然感人。殿下,帝國的監國者,我作爲元老院的代表,請求您暫且拋棄感情、名利與地位,懲罰冒險村事件的肇造者,還帝國以公平與公正。”
凱文盯着他,沒有說話。
“請您通緝其中行蹤不明者,並對他們的家人追責,同時對西格爾·愛法姆處刑,補償冒險村,以示公正。我們相信您和安瑞拉閣下不會與這件事情有關,但請你們不要被兇徒矇蔽雙眼。”露西亞公爵深深地鞠躬,體態卑微,要求卻強硬無比。
凱文換了個姿勢,靠在國王椅上。他盯着下面的男人,問道:“這就是你的要求?”
“這是元老院全體的請求。我們邀請您出席三天後的大會,當是時請您做出正確的決定。”
“如果我做出的決定你們不滿意呢?”
“那太遺憾了。”露西亞公爵靜靜說道,“那我們只能請求陛下回來,做出公平的判決了。”
“……”凱文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沒別的事情就退下吧。”
“請您好好考慮,殿下。”露西亞公爵朝他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凱文坐在那張椅子上,又坐了很久。這張椅子初坐的時候溫暖舒適,現在卻讓人感到寒冷。
然而正因如此,他纔會如此渴望權力。
“把吉爾叫過來。”他吩咐侍從道,“快一點。”
吉爾很快過來,他握着他的手,和他走進了小房間,揮退了一切僕從,坐下和他說了剛纔的事情。
他用兩個字作爲結束:“該死!”
“你是怎麼想的?”吉爾像是絲毫沒有受到他的影響,冷靜地詢問道。
而這種冷靜正是凱文所需要的。他站在窗前,低聲說道:“他說得是對的。這是最好的方法。我們用恰當的代價重新平衡了貴族和王室,也平衡了愛法姆和露西亞。他們想用這個來教會我什麼是犧牲,什麼是隱忍。”
“他們選了個不錯的方法教導你。”
“但是如果我接受他們教給我的一切,被尊敬的那個人究竟是我還是他們呢?克倫威爾的意志傳承到了現在,也該被另一個人代替了吧。”
“被你代替麼?”
“最好是我,但是如果是別人也沒有關係。”凱文的眼睛閃閃發亮,藍色通透得如同秋天盡頭的天空,“我不算什麼好人,吉爾,但是我一直希望,每天,每個人睜開眼睛的時候,會相信這個世界依然可以改變,可以被他改變。”
“你說了一件很難想象的事情。”吉爾走到他的身邊,攬住了他的腰,“但是我被打動了。”
凱文注視着他的眼睛說道:“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但是我知道我不會做什麼。我不會犧牲西格爾,那孩子不應當被這樣對待。我不會遵從他們的意志,儘管我必須讓他們滿意。我必須在三天之內找出一個方案。”
“看來這一次,你要孤軍奮戰了。”
凱文緊緊擁抱着他,把頭藏在他的肩窩中,閉上眼睛說道:“只要有你在,我就永遠不是孤軍奮戰。”
吉爾擡起手,放在他的金髮上,慢慢收緊。
窗戶被陽光照成了金色,裡面是兩個相擁的戀人,金碧輝煌的宮殿也因此溫情脈脈,溫柔地擁抱着藍天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