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凱文從他的父親,帝國的皇帝那裡得來了一紙委託書。從那一刻開始到父母度假回來,他是這個帝國合法的監國者。
凱文從房裡走出來,等父親離開,帶着吉爾又重新走進了宮殿的執政間。
對比宮殿錦繡堂皇的外觀,這個房間看上去甚至有些簡陋了。不同於外面精緻的風格,裡面的桌子椅子櫃子都大而沉,裝飾的植物也是常青樹而非花朵,這樣才能壓住這個國家。
凱文一屁股坐在國王椅上,撫摸着看上去已經有些陳舊的扶手,對吉爾說:“真難想象,我居然等了這麼久。”
吉爾靠在門上,眼睛一半看着房間裡,一半看着房間外面。宮殿很大,其他的地方都有良好的採光,陽光從外面一直能照到房間的盡頭,然而通往執政間的這一條路卻是最昏暗的,如同黎明之前的黑暗。
一明一暗,相印成趣。
“這個宮殿是誰設計的?”吉爾感興趣地問道。
“是克倫威爾陛下自己。當然,他沒把它畫在設計圖上,但大致的構思是他提供的。我們的祖先真是多才多藝。”凱文看着堆在桌子旁邊的文件,聳了聳肩,拈起一張,“看來我高興得太早了……”
他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然後又拿起了一張文件,隨後又是一張,臉色越來越差。最後他猛地把文件堆掀翻,站起來轉身就走。
“怎麼……”
“自己看!”
吉爾一愣,低頭撿了一張,掃了一眼,發現上面寫的是對冒險村事件的指責。再撿起一張,是要求凱文向元老院公開道歉。另一張是對參與人員的處刑要求。其餘也無非是這樣的內容。
“這些是……”
“元老院的混蛋!我父親還在這的時候什麼都不敢說,專門在今天把這些送上來!那些老混蛋都改下地獄!他們自己一言不合屠戮村莊的事情都無所謂,一旦威脅與他們相好的地方就怨聲載道!”凱文破口大罵,氣得眼睛都紅了。
“這很正常。”吉爾一張一張把文件撿起來,重新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桌子上,“你打算怎麼做?”
他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對待這個話題了,這是個好事,也不是個好事。
“我要去見道格拉斯·露西亞。”凱文披上外套,戴上手套走了出去,吉爾緊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昨天晚上……”
“多虧我昨天晚上還問了傑伊,否則今天就真的措手不及了。我有人去安撫元老院的傢伙,但是他拖不了多少天……我得在那之前找出解決辦法。”
“……”
“現在的露西亞大公是上一位的私生子,和道格拉斯一同長大。他是現在元老院的重要人物。我想道格拉斯應該能幫我。”凱文臉色不見好轉,“我需要他的忠誠。”
“他選擇了你。”
“他在考慮要不要選擇我。但是我不會給他別的選擇。”
馬車的軲轆駛過石板路,停在了一家小旅館前。凱文扔了外套,跳了下來,找了一把粉塵撒在自己的頭上,金髮和白膚都灰不溜秋的,看上去的確像是行色匆匆的旅人,一點也不引人注目。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吉爾怪異的藍色頭髮,找了一頂帽子給他戴上,解釋道:“你太顯眼了。”
吉爾摸了摸頭髮,十分委屈:“又不是我想……”
凱文於是給他出主意:“你可以把頭髮變一變。你之前不是還變成空氣的麼?”
“比起有頭髮的我你比較喜歡光頭麼?”吉爾憂傷地問道。
凱文:“……”
他和吉爾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晌,無奈放棄:“算了,你怎麼樣我都喜歡你。這本來也算不上什麼秘密。”
他走進了小旅館,裡面雜亂昏暗,像個小迷宮。凱文砸一路擋開不懷好意的男男女女,在迷宮的盡頭打開了一扇門,衝進去之後迅速轉身把門反鎖上。
紅髮的美青年坐在用各種廢銅爛鐵搭成的椅子上,手在桌子上忙活着,把大大小小的齒輪塞進小小的機械人裡面,頭也不回地說道:“門關緊。在那裡待着,別過來。”
他吹着口哨,把最後一塊齒輪塞進了機械人裡,擰緊了發條,開關調到第一格,機械人吧嗒吧嗒走了起來,鞠了一躬。
道格拉斯這時候才轉過臉,露出被鐵鏽和油污染得面目全非的臉。他隨手拿毛巾擦了一下,整個臉都灰撲撲的,但總算五官清晰了。
他笑了笑,說道:“殿下,我們很久沒見了。”
“的確是很久了。”凱文端詳着對方,緩緩說道,“你一點都沒變。”
道格拉斯咧嘴笑得露出了白牙:“你也是。”
他上前一步,跨過齒輪的廢墟,問道:“你考慮好了麼?”
“來吧。我們一起來塑造這個國家。”凱文捧起一把零件,讓它們從自己的手中滑下,“那是你擅長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力量。”
“它還不夠強大。”道格拉斯遲疑道。
“我來讓它變得強大。”凱文露出了胸有成足的笑容,“我給你你需要的一切,然後我們都會滿意。”
“……”
“除了我沒有人能夠這麼承諾你:十年之後,這個帝國會因爲她對機械精妙絕倫的使用而碾壓周圍的野蠻異族。”凱文篤定道。
道格拉斯擡起頭:“真的?”
“這是你的選擇。”凱文在心裡暗笑。
“……我想要一個獨立的房間。”
“沒問題。”
“我需要助手。製表匠……還有一切製作機械有關物品的人都行!”
“這很容易。”
“還有……你們要求我做出的一切機械,我都有拒絕的權利。”道格拉斯認真地說道。
“我明白。但是作爲交換,你做出的一切機械,如果你不自己把它毀掉,就必須給我一份。”凱文說出了他的要求。
道格拉斯猶豫了一下,同意了:“可以。”
道格拉斯剛說完,凱文就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語調輕快起來:“太好了!我們達成統一了!”
他看着道格拉斯的眼神充滿了溫情,嘴上說道:“到現在我也不隱瞞你,我來這裡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道格拉斯立即就明白了,他看上去漫不經心起來,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零件堆上,摸了摸鼻子,說道:“元老院想要你尊重貴族,奧利弗只不過是順勢而爲罷了。他對你們愛法姆家族沒有老爹那麼重的反感,但是我想你們也沒法拿出比元老院更大的利益給他。”
凱文沉吟片刻,問道:“你對元老院瞭解多少?”
“他們手握重兵,在元老院的領地還有豁免權,所以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吧。如果我沒記錯,過兩天就是元老院的大會了,他們肯定會傳召你。相信我,聽他們的,把這件事情定性爲迫害,通緝你的同伴,處刑愛法姆小少爺,把自己摘出來,讓元老們開心——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凱文緊抿着嘴脣,說道:“我不想這麼做。”
道格拉斯驚訝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吉爾:“你說什麼?”
凱文深呼吸兩口,淡淡道:“沒什麼。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你說的都對。”
然而犧牲這麼多得來的勝利算什麼勝利?之前的行動是皇帝授意,而最後要犧牲的是他們……這種事情凱文司空見慣,卻依然難掩荒謬。
“先告辭。明天我來接你,行麼?”
道格拉斯聳了聳肩:“沒問題。”
凱文這時候已經走出了房間,吉爾和道格拉斯道了一聲別,追了上去。
他們在狹窄的通道中與一個披着斗篷的人錯身而過,他斗篷的邊角滑過吉爾的臉頰,這讓他忽然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他轉頭看去,皺了皺眉,然後繼續跟隨凱文走出了小樓。
道格拉斯坐在廢墟上嘆了口氣,眼睛裡流露出幾分羨慕:“真好啊……”
門吱呀一聲。他皺起眉頭,剛想呵斥,看見來人手上的東西卻愣住了。他盯着那個酷似人形、卻被砸爛的機械人偶,問道:“你是……”
“這無關緊要。”蒙面人沉聲道,“你知道這個麼?”
“我當然知道,我曾經親手把它製造了出來……”道格拉斯小心翼翼地接過了真人大小的機械玩偶,撫摸着它,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已經很多年了啊。”
“你能修好他麼?”
“我能修好它。”道格拉斯強調了最後一個字,“但我可從來沒有學過修復靈魂。你找錯人了。”
蒙面人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麼誰纔是正確的人呢?”
“我不知道,但巴洛克有兩個好友,一個幫助他塑造了不朽的身軀,一個幫助他建立了不屈的靈魂。”道格拉斯拿出剪刀剪開人偶外面的模擬皮膚,用鑷子小心地處理裡面的零件,“你能找到我,也應該能夠找到另一個吧。”
“……我能猜到。”蒙面人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多久能修好他?”
“大概半個月,或者更久。”道格拉斯低着頭擺弄那個人偶,“但我想知道,你真的想讓他活過來麼?”
蒙面人沒有說話。
“好吧,不管怎樣我都會修好他。重現他的面容。就像嶄新的一樣……”
“死亡是絕望的。”蒙面人輕輕說,“而我喜歡希望。”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拜託你照看他。我會在合適的時間來。”
“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