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凱文彬彬有禮地開場, 幾天不見他已經十分適應皇帝這個身份,一副凡愚都快來膜拜我的架勢。
“四五天罷了。”吉爾說。
“那對我來說已經很長了。”凱文步步緊逼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也想夠了吧, 回來吧。”
“……”
“我不明白你在猶豫什麼。這難道不是所有人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麼?”皇帝陛下有些不耐煩。他覺得生活就應該像是他寫好的劇本, 他演完苦情的戲碼, 然後對方就應該感動地跟他走。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他的劇本還沒演完, 另一個人就已經準備好跟他浪跡天涯了。
吉爾被他的目光看清醒了:“凱文, 這麼多天……你一點都沒有變。”
凱文澄澈威重的目光在他跟前遊移,一副不明所以的天真無邪。不管是聖光普照還是諸神黃昏,這副模樣永遠不會改變。
吉爾無聲地以目光丈量着他的愛人, 最後說:“睡着了大家都做一樣的夢,但是誰醒着還做相同的夢, 誰就是傻瓜。”
凱文聽明白了意思, 怒上眉梢:“說白了, 你只是在拒絕我罷了!”
“我可不是傻瓜。”吉爾低頭避開凱文日光一樣灼熱着他的視線,“或者就像你說的一樣, 我只是在拒絕你罷了。”
凱文焦躁地看着他固執的愛人,卻發現他漸行漸遠,離開了自己的控制範圍。
“我不會放棄的。”凱文顫抖的手好不容易纔抓住了吉爾的肩膀,五指迅速握攏到讓平常人感到異常疼痛的程度,“無論用什麼手段, 我都不會放棄。”
“那對我沒用。”
“會有用的。”皇帝的一句冷漠和關切雜糅的話之中透露除了危險的信號, 這個男人的不擇手段是有目共睹的。
吉爾難過他被自己逼成了這副模樣, 但他並沒有因此軟化絲毫。如果凱文永遠只有這種思考方式, 他們就沒有未來可言。
凱文狎暱地在愛人耳邊說:“你的朋友很快就會來到帝都, 如果你堅持,我就會做殘酷的事情。”
吉爾的瞳孔因爲這個消息收縮了, 他的確關心他的朋友,但他不太相信這件事情:“他們怎麼會來帝都?”
“因爲我已經讓元老院開始重審冒險村事件,他們被邀請前來作證。”凱文鋼琴家一般的手指在吉爾的臉頰上彈奏着,眉眼都是快樂的音符,像過去一樣得意地炫耀他接連不斷的後手。
吉爾僵硬了,他過了兩個呼吸的時間才恢復正常,一時間心灰意冷。因爲自己的緣故朋友遭到危險,這對吉爾來說是最糟糕不過的事情,他甚至開始自責自己當年不加選擇的愛情。過去的自己,的確就是個白日做夢的傻瓜。
凱文關切地看着他情緒不定的臉問道:“吉爾,你怎麼了?”
“別碰我!”魔法師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面對凱文的臉孔第一次有了仇恨的表情,“凱文·霍恩海特!我不管你是帝國的皇帝還是我愛的什麼人,如果你想傷害我的朋友或是家人,那你最好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他此時太過可怕的臉色讓凱文的侍衛長肯尼斯和他的副手同時拔刀上前,以免他突然發瘋向皇帝攻擊。
凱文的表情定格在茫然,然後從憤怒的酡紅迅速灰白了下去。他語無倫次地叫道:“下去!都下去!”撥開兩個侍衛重新面對憤怒的愛人。他細細地打量着對方,在確認他的確是仇視自己的時候突然害怕了。這突如其來的害怕佔據了他的每一根神經,凱文擡着下巴突然走進了人羣,送上前言不搭後語的祝詞之後逃也似的離開了宴會。
凱文的離去也帶走了吉爾最後一分生氣,他精疲力竭地滑下,坐在角落裡大口喝水。
人羣因爲皇帝突然離去而生的窘迫很快被枯木般的大教宗驅散,他在會場的中心合手唸誦:“讚頌我們與聖主的神,他賜給我們天國聖靈的祝福。神在創世之前選擇了我們,令我們聖潔無暇。”
他說一句,大廳裡的善男信女們就跟着念一句,人人臉上都是虔誠的光暈。
威帝走到吉爾身邊陪他坐下,用窗簾遮住他們,在黑暗中說:“我很抱歉。”
“你這個傻瓜。”吉爾無力地說,“早告訴你叫上我也沒什麼用。”
“當然有用,你讓我徹底放棄了和平解決這件事情的念頭。”威帝眉間聚集着久違的邪氣,“欺負我兄弟的人,我纔不跟他合作!”
吉爾被他逗笑了:“我說,你不會是來試探我們能不能複合的吧。”
“吉爾,我親愛的朋友,你瞭解我。我喜歡和平,有沒有你都一樣,但是爲了朋友我也不畏懼戰爭。”威帝拍拍屁股站起來,再把好友拉起來,“既然參加了宴會,就好好享樂吧!”
兩人都同意嘗試入鄉隨俗,擠到人羣當中,傾聽大教宗的教誨:“你看,他的靈魂不在天國,也不在人間。他的血液流過每一條河流,重新化爲雨降落在帝都,然後神將它們收集在他的腳下。‘那誠心的必定歸來!’神對他的信徒說,‘然後他會重新統治地上之國。’”
大教宗說完一句,貴族們紛紛跟着說。
吉爾臉色微變:“他們瘋了麼……”
大教宗的“他”絕不會是帝國現任的皇帝,而本篤三世卻如此堂而皇之地對帝國的中流砥柱灌輸這些話,後者也毫無芥蒂地聽了進去。
“那是《聖典》的原話,連皇帝都背過這些段落吧。”威帝在念誦的間隙跟吉爾說,“如果他們真的圖謀不軌也挺好,猛獸鬥爭總讓我這樣的小人物獲利。”
大教宗繼續說:“他終將歸來!那日子須慢慢計數,可總有一天它會到來!聖主的眼睛將重新睜開,這時間不會太遠了。神說:就在今年帝都最後一朵玫瑰凋零之時!”
宴會場中忽然鴉雀無聲,連貴婦蒼白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威帝驚駭地抓着了吉爾的胳膊,拼命衝他搖頭:這不在《聖典》裡,這是教宗自己要說的話。
很可能,也是他這次到來真正要說的話。
但這番話,顯然從來沒有考慮過皇帝的立場。與教宗並肩前來的皇帝究竟是接受了聖主的領率,還是說這只是一個故意而爲之的巧合呢?
在惶恐的揣測中,宴會三三兩兩地散場了。
威帝坐在一棟樓房的房頂上,聽夏末聲嘶力竭的蟬鳴,嘴裡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他含糊不清地說:“別爲他擔心啦,你現在根本沒有立場。”
“你說得對!”吉爾憤恨地說,“拿我的朋友威脅我,他真出息!”
“朋友?”
“你不知道麼?他以冒險村事件重審的名義,把村裡的人都叫過來了……”吉爾嘴巴張大了,“你真不知道?”
威帝大叫:“他們不乖啊!明明說好我是村長要聽我的話……等等讓我再去確認一下!”
威帝手上幻出一個小鏡子,他在上面憤怒地點點點,以這種神秘的方式進行交流。
吉爾看着他點點點,感嘆村裡的科技樹在他離開之後又長了好大一截,而且相當一部分都長到了奇怪的地方……
“果然是這樣。”威帝臉色嚴肅地轉身,“吉爾,他們真的來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和皇帝陛下……”
“我站在你們這邊。”
威帝理解地輕拍他的背,等他情緒平靜些說:“陛下叫來的不僅僅有他們。”
“不足爲奇,籌碼不嫌多。”吉爾轉身忽然被好友過分嚴肅的神情鎮住,不由順着他的思路說道,“是誰?”
“是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