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剛喝進嘴裡的茶水噗嗤一聲就噴了出來。他放下茶杯問道:“又死人了?這回又是誰?”
“聽說是萬興隆貨棧的一個夥計,就死在他們客棧後頭呢!”那夥計道。
“哎喲,”旁邊一個掌櫃連連搖頭道,“最近我們雅州城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接二連三地出命案,頭兩起都還沒破,又來一起!說句不好聽的,這案子再破不了,溫大人那官帽可就戴不穩當了!”
“知道是怎麼死的嗎?”夏夜拿起小藥稱抓藥道。
“聽說是被人一刀捅死的!”
“不對,我聽說不止一刀啊,十來刀呢,跟上輩子有仇似的!”
“我怎麼聽說是被人用繩子勒死後再捅的呢?”
那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又說了起來,寶梳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插上一兩句。夏夜抓完藥,叫了寶梳過去小聲道:“你個孕婦在這兒聽哪門子殺人的熱鬧啊?仔細嚇着我侄兒了!來來來,藥已經抓好了,拿着去逛街吧!少聽這些嚇人的事兒。”
寶梳接過藥包笑問道:“夏夜哥,老實說,你是不是真的轉向了?”
“轉向?”
“就是不想女人想男人了?”
“我……”夏夜哭笑不得,指了指寶梳道,“你這腦瓜子到底在想什麼呢?因爲芳嬌的事情我連女人都不喜歡,改喜歡男人了?我有那麼不經嚇嗎?昨晚是真的,林爺心裡不痛快,來找我喝了半宿的酒,身邊又沒帶個心腹什麼的,就在我那兒睡了,明白了吧?”
“林爺心裡不痛快?他想捧的哪個姑娘被人搶了?”寶梳立刻八卦了起來。
“你當真很閒呢?”夏夜開始轉移話題了。
“我是很閒啊!你也看出來我很閒,對吧?可阮麴塵覺得我還不夠閒,差點沒把我巧繡社社長的位置給彈劾了!我如今過的真是豬一般的日子啊!夏夜哥,你也很同情我吧?”
夏夜忍俊不禁,笑了笑道:“我還是比較同情麴塵一點,娶個媳婦回去管不住也是種心酸吶!所以你還是閒點兒好,閒點兒麴塵好放心……哎,那是誰家的熊孩子啊?怎麼跑我這兒來吃霸王藥了?”
正說着,夏夜忽然指着陳列蜜餞的櫃子前喊了一句。寶梳回頭一看,原來是她帶來的傻樂樂正站在藥棗那一格面前,一手抓了一把,嘴裡還塞了好幾顆,吃得很是津津有味。
傻樂樂一聽見夏夜的吆喝,忙跑過來躲到寶梳身後了。夏夜愣了一下,指着他問寶梳道:“你的人?”寶梳點點頭,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張藥方子道:“順便幫我把這副也抓了。”
“瞧着有點傻啊!”夏夜打量了一眼傻樂樂道。
“傻只是他的外表,人家內心可豐富腦子可聰明瞭!”
“是你什麼人啊?”
“我夥計唄!”
“不是吧?你請個傻子當夥計?”
“人家叫樂樂!樂樂!注意措辭啊,不然跟你翻臉的。”
“好好好,樂樂,樂樂,”夏夜說着又打量了傻樂樂一眼,摸了摸下巴道,“這小傻子瞧着有點眼熟啊!”
寶梳回頭看了一眼傻樂樂,笑道:“是不是覺得跟陶遠志有點像?”
“對啊!”夏夜猛拍了一下櫃面,點頭道,“我是說他這小臉有點掛誰的相呢!是遠志來着!哎喲,不會是遠志家的親戚吧?回頭問問遠志去!”
“陶遠志進城了嗎?”
“進了,前兩日進的,他來城裡拜會周先生,準備進書院溫兩個月的書趕秋闈。”
“荷青呢?”寶梳忙問道。
“荷青沒來,溫個書還帶媳婦,哪家書院肯收他?喲喲喲,我越看越像呢!沒準八百年前還是一家的!哎,樂樂,”夏夜從櫃檯下面拿出一塊碎銀子遞給傻樂樂道,“來,頭回見面,哥哥給你幾兩銀子買東西吃,拿着!”
樂樂一邊嚼着藥棗一邊看了看寶梳。寶梳點點頭,他就伸手把銀子收了,又躲回寶梳身後吃藥棗了。夏夜一邊抓藥一邊打量着他道:“我看你這藥是抓來散淤血的吧?給誰的?麴塵受傷了嗎?”
“是給樂樂的,他腦子裡有淤血。”
“到底是你夥計還是你養的小白臉啊?伺候得這麼周到?帶出來逛街還給治病?”
“人家有媳婦的,我想養也不成啊!對了,陶遠志在哪家書院溫書?”
“周先生開的南桐書院,你找他?”
“也沒什麼事兒,就想問問荷青和洪姑姑那蒸飯的買賣做得如何了。我臨走的時候把蒸飯買賣全交給她們自己打理了。”
“行,改日約着在我這兒吃頓飯,你自己問他。”
夏夜抓好藥後,又送了樂樂一包藥棗,這才把他們三個人送出了門。回頭時,忽然看見平日裡挺熟的兩個衙差匆匆地走進了巷子,忙迎上去問道:“聽說又出人命案子了?”
其中一個眉頭緊皺道:“可不是嗎?這下我們又有幾日可忙的了!”
“怎麼了?”
“溫大人下令,盤查全城所有人的戶籍,一個都不放過,但凡是人都要查,剛出生的小嬰孩也不例外!我們倆負責這一片區的,你想想,這一片有多少人?我們能不累死嗎?”
“真的啊?那太辛苦你們兩位了!話說回來,到底那人是怎麼死的?”
那衙差比劃了一個捅人的動作:“一刀斃命!”
夏夜吐了吐舌頭道:“夠狠的啊!”
“先別說這些了!來,夏掌櫃,橫豎你沒事,幫我把盤查告示貼出去!”
“行,小事兒一樁,我多叫幾個人幫你們貼!”
且說寶梳從夏夜那兒出來後,打算去童氏家瞧一眼。路過湯娘新開的胡婆湯餅店的時候,才知道童氏帶着元宵和桂姐一早就去衙門裡看祿成去了,說好回來時到湯娘這兒來的。寶梳便先在湯娘這兒等着了。
前面鋪子照舊是人滿爲患,寶梳三人便去了後院等湯餅和蒸角兒。剛剛坐下,傻樂樂就如偵探一般左右看了一眼,寶梳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頭笑問道:“別緊張,樂樂,我們是來做客的,不是來做賊的。”
“噓!”傻樂樂衝寶梳噓了一聲,神情緊張道,“我剛剛看見我娘了!”
“真的?”寶梳和鍾氏對視了一眼,完全沒發覺啊!
“真的!”傻樂樂壓低了聲音皺眉道,“我們出來她就跟着,跟到這兒來了!”
“放心吧!”寶梳學着他的腔調小聲道,“有老闆娘姐姐在,你娘不敢強綁了你回去的。不然的話,她爲什麼要跟我們這麼久呢?早就應該衝上來綁了你,對不對?你娘吃過我的虧,她不敢亂來的,別緊張,我保準把你帶回去見絨絨的。”
“哦!”傻樂樂似乎放了些心下來。
這時,後院其中一間屋子忽然傳來了瓷器碎地的聲音。傻樂樂一驚,忙躲到石桌下面去了。寶梳又和鍾氏對視了一眼,奇怪道:“湯娘剛剛不是說後院沒人嗎?連朝霞都在前面幫忙,誰會在後院啊?”
“是啊,”鍾氏微微皺眉道,“不會是賊吧?青天白日的,誰能這麼大膽?”
“我去瞧瞧……”
“管家娘您還是歇着吧!”鍾氏忙把她拉住道,“萬一真是賊,傷着您了怎麼辦?我可吃罪不起的!我去我去!”
說罷,鍾氏學着小偷的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那間房門外側耳細聽了起來。傻樂樂則蹲在寶梳身後,緊張兮兮地探頭小聲問道:“老闆娘姐姐,是我娘嗎?我娘追這兒來的?”
“除非你娘是土行孫的娘,要不然她鑽不到這兒來的!放心放心,不會是你孃的,起來吧,樂樂!”
“不起,是她我就跑。”
“跟你說了,不會是你孃的……”
寶梳正想把傻樂樂從地上拖起來時,兩個衙差忽然闖了進來,後面還跟着湯娘。只聽見湯娘道:“兩位差爺,我都說了萱草她今兒沒過來,真的!後院就三個熟客啊!”
聽見聲音,鍾氏忙從那房門外撤了回來,快步地走回了寶梳身邊。那兩個衙差打量了寶梳一眼,走過來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鍾氏道:“我們巧繡社的。”
“巧繡社的?”其中一個打量了寶梳一眼,忽然想起了什麼,拱了拱手道,“原來是阮夫人,得罪了!我們也是奉命盤查,請別見怪!”
“沒事兒,”寶梳笑道,“該怎麼盤查就怎麼盤查,我就帶了兩人進來,一個是鍾姐姐,還有一個傻樂樂,都是我巧繡社的人,你們隨便查,不礙事的。”
“阮夫人沒瞧見別的人嗎?”
話音剛落,剛纔發出聲響的那間屋子忽然被人打開了,衆人擡頭一看,竟是萬水蘇!湯娘有些納悶,上前兩步正要問話時,只見萬萱草緊跟着出來了。她有些奇怪地問道:“萱草,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從後門進來的?”
萬萱草表情有些尷尬道:“是啊,來了沒多久。”
“正好,”跟寶梳說話的那個衙差上前指着萬水蘇道,“我們正在找你,你在這兒最好,省得我們東跑西跑了。”
萬水蘇瞥了寶梳一眼,迎上前笑盈盈地問道:“兩位差爺,我可是好人家的gua婦,沒幹過什麼作殲犯科的事兒,你們找我做什麼?”
“你爹那間貨棧的夥計高小川死了,你知道嗎?”
“什麼?”萬水蘇立刻一副驚詫萬分的表情,學西子捧心狀道,“您說小川死了?怎麼可能?前兩日我都還見過他呢!差爺,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的確是死了,就死在萬興隆貨棧後院巷子裡。有人說他昨晚去過你家,是不是真的?”
“誰胡說的呀!”萬水蘇哎喲一聲叫起了委屈,“這真是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一幫人啊!我就前兩日去我爹的萬興隆見過他,之後再沒見過了!況且我是個gua婦人家,別說晚上了,就是白日裡也不敢亂收留男人在家呀!兩位差爺,你們千萬要查清楚了,對了,昨晚我是和我妹妹萱草在一塊兒的,你們不信,問萱草!”
一聽這話,萬萱草的臉色微變,眉心不自主地擰成了川字,斜眼瞟了瞟萬水蘇。那衙差問她道:“是真的嗎?你昨晚真的跟你姐姐萬水蘇在一塊兒?沒見過高小川?”
萬萱草猶豫了片刻,點點頭道:“是,我昨晚……是跟我姐姐在一起,沒見過小川。”
“你們倆可得說實話了,知道知情不報是什麼後果嗎?”
“知道知道!”萬水蘇忙接了話,笑容滿面道,“我們哪兒敢知情不報呢?可昨晚我確實是和萱草在一塊兒,壓根兒就沒見過小川,就算他來,大晚上的我怎麼會見他呢?我也是要臉面的呀!叫街坊四鄰瞧見了,我有嘴都說不清的!”
“但願如此!要是你們想起什麼,別忘了上衙門來說一聲,聽見沒有?”
“是,差爺!”
那兩個衙差隨後就走了,湯娘一路跟着送了出去。看着他們走後,萬水蘇斜眼蔑了蔑寶梳,語調不爽地問道:“哎喲,堂堂巧繡社的靳老闆娘,龐府阮管家的夫人也會跑這兒來吃碗小湯餅?該不會又是想打什麼歪主意吧?”
寶梳沒理會她,倒是萬萱草開口道:“姐,你先回去吧,等我空了再去找你。”
萬水蘇白了寶梳一眼,拉着萬萱草的手道:“好,我就不打擾你了,萱草你可當心了,有些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好好去把你的竈臺看着,萬一有人下什麼黑手就麻煩了!”
“能下什麼黑手?萬老闆娘你可別亂說,嚇着我外面一堆食客!”湯娘打起簾子,走回來不滿道,“你都是個大忙人,我就不送了,你請吧!”
萬水蘇自討了個沒趣兒,轉身開了後院門走了。等她走後,萬萱草抱歉道:“湯娘,不好意思,我也沒想到我姐姐會找這兒來。”
湯娘臉色緩和道:“是我該說不好意思纔對,剛剛當着你的面兒對你姐姐不客氣了。可說起來你姐姐那名聲兒在城裡真不是一般地差!男人死了不到幾日,就有生面孔的男客上門過夜,這像個什麼話?萱草你多多包涵了,我家還有朝霞沒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