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梳把算盤塞旁邊百寶櫥上,笑了笑道:“我也想幫您啊!可我勉強不了四嬸的心意是吧?四嬸被您傷得那麼重,她想重新找個男人重頭開始,不過分吧?”
“我跟她還是夫妻呢!”
“您別忘了,您還有一封休書在她手裡。”
“那也算?”
“那怎麼不算了?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就是字跡潦草了點而已,說到底也是您自己寫的。四嬸要再嫁,您是攔不住的。”
“那怎麼辦?”阮威心急道,“寶梳你得幫我啊!我們纔是一家人呢,你不幫我說不過去啊!沒了你四嬸,往後誰幫你照看繡莊,誰幫你照看娃兒?”
“您再娶一個不就行了嗎?照樣也是四嬸啊!”
“還笑話我是吧?不管怎麼說,靈芝不能再嫁!我兒子不能姓宋,得姓阮!你不幫我,我找麴塵去!”
寶梳正要接話,旁邊忽然響起了傻樂樂的慘叫聲!原來樂樂趁他們倆不注意的時候,蹲到牆角邊上去玩那兩隻甲魚,卻被咬了手指,頓時疼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樂樂的哭聲立刻牽動了樓下所有繡孃的心,誰讓人家是繡莊的招財童子呢?大家一轟而上,靈芝和東玉也跟着跑了上來。當大家看見樂樂淚眼汪汪地捧着被咬出血的食指使勁吹時,忍不住又都笑了起來。
這時,靈芝看見了阮威,阮威也看見了她,彼此見面竟有些尷尬了。靈芝很快扭過頭去,牽着東玉下樓了。阮威忙擠開了繡娘,咚咚咚地追下了樓,攔下靈芝着急地問道:“你上哪兒去?”
靈芝望向院子裡,沒什麼表情地說道:“我沒上哪兒去,在這兒等寶梳下來。”
“哦……”阮威猶豫了片刻後說道,“那晌午……你在寶梳這兒吃?”
“寶梳是這麼說的。”
“那行,你就帶着東玉在寶梳這兒待着,別亂跑,我去去就回來!”阮威說完就飛快地跑了。
靈芝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時東玉晃了晃靈芝的手問道:“娘,我們不去找新爹了嗎?”靈芝低頭道:“不能亂叫的,東玉。”東玉嘟嘴道:“外婆說可以叫的。”
“那你是跟孃的,還是跟外婆的?”
“是跟孃的。”
“那就得聽孃的話,不許再跟別人說宋叔叔是你新爹的,知道嗎?”
“新爹比爹好。”東玉老老實實地說道。
“再好也不能亂叫,聽見沒?”
“知道了……”東玉有點不情願地點頭道。
樂樂的傷口被處理後,繡娘們又回去各自忙開了。寶梳把靈芝母子叫到了賬房裡聊天,聊了一會兒後,東玉嚷着餓了,寶梳就讓鍾氏帶東玉去街上買零嘴吃。兩人下樓沒多久,就聽見鍾氏招呼麴塵的聲音了。寶梳衝靈芝一笑道:“看來還是四嬸的面兒大,把他老人家都給招回來了,平日裡他從來不會這時辰回來的。”
話剛說完,麴塵就推門進來了。寶梳忙起身迎上去笑問道:“是四叔找你的吧?”麴塵跟靈芝打了個招呼後,轉頭道:“四叔不找我,我也打算回來跟你聊聊。”
“什麼意思?”寶梳頭皮忽然緊了一下,預感一點都不好呀!
“衙門好玩嗎?”麴塵笑容詭異地問她道。
“呃……”
果然,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不透信兒的好兄弟!有林爺在衙門裡,阮麴塵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昨日的事兒呢?寶梳衝他美美一笑道:“逛逛,純屬娛樂而已!”
“那要不要我跟溫大人說,在公堂外面給你搭個帳篷,方便你隨時逛逛?”
“不用這麼嚴肅吧?”
“林爺問我,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公堂?沒幾日就會跑去一趟,叫我索性也當官算了。”
寶梳嘟了嘟嘴,勾着他的胳膊撒嬌道:“真的只是去逛逛而已……我是去幫世海哥媳婦作證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被冤枉了也不管啊!不能這麼沒道義的是不是?你和世海哥還是打小的兄弟呢!”
“寶梳經常去公堂嗎?”靈芝驚訝地問道。
麴塵瞟了寶梳一眼,走到書桌前坐下道:“可不是嗎?三天兩頭地往那兒跑,當那兒有戲班子似的,衙門裡個個都快認識她了。”
“那可不行啊,寶梳!”靈芝對寶梳說道,“我剛聽初真說你懷上了,你一個孕婦往衙門裡跑什麼呢?小心衝撞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衙門裡怨氣最重了,你這種孕婦是去不得的。”
寶梳豎起兩根指頭,委屈道:“就去過兩回而已。”
“兩回還不多?好在你沒事兒,要真撞上什麼冤鬼冤魂的,就夠你倒黴的了!你也是,懷上娃兒了都不安分,真的別再去衙門了,聽見沒?”
“明白明白!”寶梳使勁點頭道。
“所以啊,”麴塵接過話道,“我想找個管得住她的人看着她,四嬸您要是家裡沒事兒的話,就留在繡莊幫我看着她,我也好放心些。”
“我?”靈芝輕輕搖頭道,“我也看不住她啊!你都管不住,我哪兒管得住呢?”
“您好歹是她長輩,說她兩句她總歸能聽的。眼下只有侯安媳婦在,她就無法無天的,一不小心又得鑽衙門裡去了。看在您未來的侄孫份上,您就別推辭了,幫我照看她幾個月,如何?”
“這……”
麴塵衝寶梳使了個眼色,寶梳立馬明白過來了,忙坐到靈芝身邊討好地笑了笑說:“四嬸您放心,我絕對聽您的話!您叫我往東我不敢往西,保準乖乖的,只要您肯留下來!”
靈芝明白這兩口子的意思,但還是有些猶豫。這時,院子裡忽然熱鬧了起來,寶梳眉心一皺,跑到窗邊道:“誰啊?敢到我繡班來嚷嚷,見一個扔一個……喲?新哥,夏夜哥,連陶秀才都叫來了?四叔這腿腳挺利索的嘛!晌午那頓飯是他請吧?那他得大出血了!”
“不用替他心疼,”麴塵轉頭笑道,“頭一茬的藥昨日拿到城裡就全部發脫出去了,連夏夜那兒都沒撈着半兩。這頭一茬分紅他也能賺不少了。”
寶梳轉身驚喜道:“真的呀?那我們呢?”
“自己去找新哥看帳不就清楚了?我先下去了,派人去洞月樓打點一下,別替四叔省着,橫豎他給得起的。”
“放心,不叫他心口淌幾滴血,我就不叫靳寶梳!”
當天晌午,寶梳果然派鍾氏去洞月樓打點了一桌好飯菜,就擺在了帳房外的敞廳裡。大圓桌邊,圍了滿滿一桌子人,別提有多熱鬧了。
夏新兩兄弟知道阮威叫他們來幹什麼的,給兄弟添點臉面,好把媳婦哄回來,所以一上桌子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這一茬的藥如何如何好賣,威哥如何如何能幹。靈芝坐在寶梳旁邊,一直沒怎麼說話,都顧着給東玉夾菜了。
等他們誇完後,寶梳問了一句:“說得那麼起勁兒,到底賣了多少銀子啊?收了多少現,那纔是真格的呢!”
夏新跟麴塵對碰了一下杯笑道:“全都是現銀和交鈔,沒賒賬!單單梔子和半夏那兩單子都有二百多兩!我夏新做買賣還沒有被人坑過的時候,寶梳你就放心吧!到了年底,等着分紅就是了!”
“聽着真的挺不錯的呀!”寶梳瞟了靈芝一眼笑道,“怪不得我剛纔拿洞月樓的賬單給四叔瞧,四叔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付賬了,果真是賺了!”
靈芝還是沒說話,低頭吃着自己的。夏夜接過話道:“這還是頭茬,秋收冬藏兩季還在後頭呢!威哥昨晚跟我和我哥說,既然藥材好賣,不如我們幾個再湊點錢整個貨棧。到時候,自家發銷,還不用轉別人的手,寶梳,你說威哥這主意出得好不好?”
“好啊!”寶梳笑米米地點頭道,“不過,真是四叔出的主意嗎?別因爲四嬸在,你們一個個就使勁誇四叔,把四叔誇得跟天上的財神似的,以爲四嬸聽不出來嗎?四叔最近是長進了,可也還沒到這地步吧?”
“那你就太小看你四叔了!我跟你說,辦貨棧的事還真是你四叔出的主意,就跟我和夏夜說了,正打算再同麴塵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辦。要是行的話,我們幾家再湊個份子,三兩下就能辦起來了。麴塵,你覺得呢?”
麴塵放下酒杯道:“要辦也行,我就不湊這一份子了,你們自己弄吧!”
“爲什麼啊?瞧不上這小買賣?”阮威忙問道。
“開貨棧是小買賣嗎?做大了,那是可以穿州過省的。況且眼下時局不穩,貨棧和驛站一樣是連接各地的樞紐,做好了做大了,那是一本萬利的事情。依我看,夏夜也不要攙和了,就讓他們兩個自己去弄,順便瞧瞧四叔到底長進沒長進,總拉上我們倆,跟沒斷奶似的,不太像回事,對吧四叔?”
阮威明白麴塵的意思,是想讓他自己獨立做門買賣,好讓自家媳婦瞧瞧到底有多大能耐。於是,他點點頭道:“行,叔明白!就我和新哥兩人湊股,新哥,你敢不敢?”
夏新笑道:“這有什麼不敢的?就照夏夜那藥鋪子那樣,我們哥倆也五五分賬,不同他們倆打堆兒,讓他們倆擺弄藥鋪子去!”
桌面上起了一陣笑聲,可靈芝還是沒什麼表情,連笑都很少笑。阮威瞅得都有些心急了,感覺說了半天都白費工夫呀!他想了想朝東玉問道:“東玉,東西好吃嗎?”
東玉正吃得起勁兒,點點頭道:“好吃!”
“好吃就叫你娘給你多夾點!喜歡哪樣晚上爹又給你買,好不好?”
“晚上都回外公家了!”
“不回去好不好?”
“不好,新爹……宋叔叔下午要來接我們的,我們要跟着他回去的。”
聽了這話,阮威臉上的笑容漸漸枯萎了下去,桌面上的氣氛有些尷尬了。寶梳忙叉開話題,問陶遠志道:“怎麼不把荷青帶來?我都快想死她了!”
陶遠志放下筷子道:“我倒是想,可她說丟不開那蒸飯的買賣,想再多掙幾個,況且眼下我住在書院裡,她來了又得再賃屋子,她捨不得那份錢。”
“來了何必另外賃屋子?到我這兒來住不就行了嗎?對了,她和洪姑姑那蒸飯買賣還好吧?”
“不錯,每月總有二十多兩銀子入賬,比種茶要實在得多。說起來這買賣該是你們繡社的,她和洪姑姑還商量,說年底了還是得送份分紅到城裡來。”
“分紅就叫她們別送了,來城裡逛逛,請我們吃一頓飯也就成了。我人已經不在村裡了,盤着那買賣做什麼呢?我又不是螃蟹,每個爪子都要撈一樣,累得慌!”
“大嫂嫂!”東玉忽然舉起自己啃得乾乾淨淨的螃蟹殼舞了舞道,“它是螃蟹!它是螃蟹!”
一桌人又都笑了起來。這時,門外又傳來了一個讓阮威抓狂的幽幽聲:“老闆娘姐姐……”
“是樂樂啊!”寶梳忙起身向傻樂樂招手笑道,“快來,這兒有好多好吃的!我剛剛還在找你呢,你上哪兒去了?”
“我娘找我……”傻樂樂躲在門外面探出個頭道。
“傻小子,怎麼又來了?又來抓賊啊?”阮威轉過臉來逗他道。
大家都笑了,連樂樂自己也笑了。寶梳又朝他招了招手,他才慢吞吞地走了進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蹭到寶梳身邊說道:“我沒墨了,我不是來要東西吃的,我是來要墨的。”
寶梳抽了張凳子安插在了自己身邊,拉着樂樂坐下笑道:“他們纔是來要吃的,你不是,坐下吧!想吃什麼自己夾,鍾姐姐,給他一副碗筷。”
“我真的不是來吃東西的……”
樂樂那可愛又無辜的樣子再次把大家逗樂了。靈芝給他夾個雞腿兒在碗裡笑道:“你家老闆娘都發話了,不吃白不吃,緊着好吃的撿,千萬別客氣!”
“謝謝姐姐,”樂樂衝靈芝憨厚一笑道,“姐姐,你真好看!”
“哈哈哈……”衆人又是一陣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