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炸耳而起時,漫天頓時一片火樹銀花,將夜之蒼穹點綴得燦爛如夏,一整年的疲憊和辛勞在這美景中全都驅散殆盡。
竹樓下,歡聲笑語溢滿了寬敞的曬壩,二十幾桌酒席塞滿了每個角落,鄉親們正頂着冬日嚴寒,手捧杯盞,熱氣騰騰地互相道着新年好。
竹樓上,寶梳懷抱着一個小酒壺,斜斜地倚着低矮的竹欄杆邊席地而坐,右手背撐着被酒薰紅了的暖腮,一雙慵懶卻秀美的眸子眺望着星空,緩而悠長地吐出了一股酒氣,姿態分外妖嬈。
正下方的那桌年輕後生們,不知誰先發現了竹樓上的她,隨後個個都仰頭張望,目光裡頗有些驚豔的味道。其中一個大膽的衝她調笑道:“寶梳嫂子,下來喝酒唄!那上面冷颼颼的,有什麼好看的?你望誰呢?”
她一動不動,只是垂下了又長又卷的眼睫毛,往下斜看了一眼,聲音黏黏地道:“我看你祖宗呢!”
下面幾個年輕後生全都鬨笑了起來。旁邊那桌的婦人都不滿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嘟起嘴低頭小聲地嘀咕了起來。
“酒喝多了就滾回家睡覺去唄!跑那竹樓上耍什麼酒瘋啊?天生一個搔貨樣兒!怎麼不滾回她孃家去?”
“我倒是聽說她孃家來了姑姑姑父的,說是要接了她回去,可她死活不答應,生生地把她姑姑姑父攆了出去!”
“作死的!瞧她那一副專勾男人魂兒的模樣,早晚得惹出點事兒來!我說阮家二嫂,你們也不管管?”
“她現下跟我們阮家有什麼干係啊?她都跟麴塵和離了,我們壓根兒管不着呀!就讓她浪着吧,早晚出事!”
幾個婦人正一臉興奮地嘀咕着別人的閒話,忽然,旁邊那桌的一箇中年婦人起身將手裡的碗筷往桌上一擱,衝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大聲說道:“元宵,去把你寶梳姐叫下來!上面風大,仔細着涼了!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啊?落井下石的東西!”
那被叫做阮家二嫂的婦人一聽就不樂了,正想跟這中年婦人頂上兩句,卻被旁邊那幾個勸住了。
元宵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腿腳麻利地繞出了擁擠的酒席桌,然後噔噔噔地爬上了竹樓,坐在了寶梳身邊笑問道:“寶梳姐,瞧什麼呢?”
“哦,瞧瞧我娘在不在?今夜除夕,她可有酒喝?”寶梳那皎皎如明月的眸子裡透出一絲淡淡的憂傷。
“寶梳姐,你別難過了,”元宵一臉同情地晃了晃她的胳膊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和離就和離了唄!我娘說了,你的親事她包了,這前村後店的想娶你的多着呢!那阮家哥哥有什麼好的?靜娘死的時候都不回來看一眼,連上山掩埋的事兒都你操辦的,他算什麼兒子啊?靜娘真是白生養他了!”
“爲個姓阮的難過?算了吧,”寶梳收回目光,眯着眼睛笑道,“那種男人,不花錢請我睡我都沒興趣,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先跟我和離了,還省了我一封休書呢!”
元宵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道:“哪兒有女人休男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