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從小罐裡舀出了一碗滾呼呼的米粥,擱在桌上放涼道:“知道了,瞧完初真我就去!”
“初真這兒有我和寶梳呢,你快去吧!”
靈芝隨後先離開了,秦氏則忙着招呼初蕊拿張凳子來掛銅鏡。等屋內只剩下寶梳兩人時,初真招手叫寶梳坐到了*邊,壓低了聲音問道:“魯大娘真瘋了?”
寶梳道:“聽說是瘋了,給陶遠德關在了屋子裡。”
“我覺着……有點奇怪……”初真猶猶豫豫道。
“怎麼奇怪了?”寶梳忙問了一句。
初真把早上遇見魯氏的事情告訴了寶梳,然後說道:“想來早上那會兒就有些不對勁兒了,否則她怎麼會把我錯認成我娘?還罵我娘是死鬼纏着她。我娘過世都十來年了,就算魂兒回來了,是不是先該找我們姐弟三個?我越想越覺得古怪啊!”
寶梳顰眉想了想問道:“她就沒再說點別的?”
初真搖頭道:“罵來罵去就是那麼幾句,也沒別的了。你說,要是陶二叔怨氣重惹得她發瘋了,她罵我娘做什麼?我娘生前又沒招惹她半分。”
“你一提你娘,我倒是想問問當初那場爆炸是怎麼回事啊?”寶梳從原主的記憶裡只能翻找出關於這事的隻言片語。原主當初也問過麴塵父親是怎麼過世的,婆婆靜娘只是告訴她,麴塵父親和初真爹孃都是死於一場意外的爆炸。
“我那時還小,只是聽二叔說,那晚是年後初八,夥計們在家過完年都回藥圃上工去了。東家仁厚,當晚請大家喝酒放炮仗。哪知道有個喝醉酒的亂放炮仗,把東家放在堂屋角落的炮仗一下子都給引爆了,炸了個地動山搖,整個院子也燒了起來。我爹孃,大伯還有夏夜的爹當場就給炸死了,幸好陶二叔眼疾手快,把他們的屍身從火堆里拉了出來,否則連個全屍都保不住。”初真說到這兒,眼眶都溼潤了。
“陶二叔沒事兒嗎?”
“當晚只有陶二叔陶大叔,還有一對在藥圃裡幫廚的母女沒事兒,其餘的,包括東家全家都死了。”
“陶二叔陶大叔怎麼會沒事兒?”
“聽說陶大叔酒量差,當晚喝多了跑藥田裡睡覺去了,陶二叔跑去找他,剛好躲過了這一劫,可是誰會想到後來他還是早早就去了。”
“那就奇怪了……”寶梳自言自語了一句。
“你也覺着奇怪,對吧?”
“照你這麼說,你娘又不是魯大娘害死的,就算是冤死的,跟魯大娘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莫非魯大娘真是瘋病上身,滿嘴胡言亂語?”
“可能吧,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瘋就瘋了呢?難不成真是陶二叔怨氣太重了?”
“我是不信什麼怨氣的,當中必然是有緣由的。”
寶梳看着初真把田雞粥喝下後,又說了一會兒話纔出了房間。她喊了初蕊兩聲沒見人,秦氏也不在了,正要往院外去找時,初蕊手裡拿着兩個煎豆餅笑嘻嘻地跑了回來。寶梳問她:“打哪兒去掏了兩個豆餅兒,小饞貓?”
初蕊塞了一個給寶梳道:“路過三嬸家三嬸給的,我自己吃了一個,留了兩個給你和姐姐。”
“你怎麼跑你三嬸家去了?”
“我和二嬸剛纔在院子外頭掛鏡子的時候聽人說黃二孃家又鬧上了,我就跟着二嬸看熱鬧去了!寶梳姐,你吃呀,挺好吃的。”
寶梳還真餓了,咬了一口問道:“黃二孃家又鬧什麼?”
“陶大叔非得讓應宣哥哥今晚就把陶二叔埋了,說陶二叔這麼放着不吉利,把魯大娘都克瘋了。”
“然後呢?”
“然後就打唄!”
“誰打贏了?”
“沒分個輸贏出來,應宣哥哥耍渾,拿了把殺豬刀出來威脅,說誰敢埋了他爹就跟誰同歸於盡,然後陶大叔他們就走了。村裡那些人都勸應宣哥早點把陶二叔埋了,說不吉利,會給村裡其他人招來晦氣,可應宣哥說,要死他先死,誰都別想動他爹的骨頭。”
“嗯,讓他們去鬧吧!蕊蕊還沒吃晚飯吧?你姐姐屋裡給你留了一碗田雞粥,可好吃了,趕緊去吧!”
“姐姐吃了嗎?”
“吃了,已經睡了。哦,對了,晚上睡覺的時候記得把你家狗尾巴拴在你們那屋子裡。”
“爲什麼啊?”
“別問那麼多,叫你拴就拴。”
“知道啦!”
寶梳隨後出了初真家,一邊吃着煎豆餅一邊往家走去。路過海櫻家院子時,海櫻從堂屋裡跑了出來,把賬本和錢匣子都遞給了她問道:“初真怎麼樣了?沒事兒了吧?”
“燒退了,好多了。”
“今兒的賬目已經寫上去了,你自己再瞧瞧吧!”
“行啊,”寶梳翻看了一眼笑道,“有點老闆娘的樣兒了!”
“哎,”海櫻指了指隔壁寶梳的院子笑道,“你兒子在那邊等了好一會兒了!”
“我兒子?”寶梳擡頭一看,只見院內方桌上坐着個小小的人兒,正背對着她低頭擺弄着什麼。她合上賬本走了過去,笑問道:“前輩,這麼晚了,上我哪兒幹什麼來了?”
泉小爺擡頭瞄了寶梳一眼,又低下頭去擺弄他的彈弓,微微嘟着嘴巴,似乎不太願意說。寶梳笑了笑,敲了敲桌面問道:“哎,前輩,你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你是誰啊?這麼低等級的玩法你也看得上?糟蹋了你的名聲兒啊!”
“我纔不玩離家出走呢!”泉小爺翹嘴道。
“那你來幹什麼的?先說好了啊,蹭飯是沒有的,我還餓呢!你要真餓,我讓隔壁的給你端碗過來?”
泉小爺很不屑地看了寶梳一眼,從桌上跳了下來,立在寶梳跟前沉默了兩秒鐘後,然後規規矩矩地跟寶梳鞠了個躬。寶梳微微一愣,笑問道:“前輩,你這禮行大了吧?晚輩受不起啊!”
“對不起!”泉小爺聲音清亮地說道,“我不該亂說阮麴塵是我爹,我往後都不會這麼說了!明兒我會挨家挨戶地說一遍,說我不是阮麴塵的兒子!”
“誰讓你來的?你家龐雨絹?”寶梳問道。
泉小爺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開時,寶梳忙把他拉了回來說道:“明兒不用挨家挨戶去解釋了,之前也是我讓你那麼做的。回去告訴你家龐雨絹,這事兒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有點私心呢!”泉小爺像有心事似的,什麼也沒說,掙脫了寶梳的手緩步往院外走去。
“泉小爺!”寶梳忽然叫住了他。
他轉過身來,無精打采地問道:“幹什麼?”
寶梳衝他豎起了大拇指笑道:“你是爺們!純的,比純淨水還純!阮麴塵那混蛋壓根兒就不配做你爹,你們倆純度都不一樣呢!沒事兒,你能找着你爹的!”
“我爹死了。”
“呃?”寶梳愣了一下收回了手,“你爹死了?又是你家龐雨絹說的。”
“龐雨絹說,我爹真的已經死了。”
“泉小爺……”
泉小爺沒再聽寶梳說話,只是沮喪地轉過頭,慢慢地走出了院子。那孤單而寂寞的小身影看着讓人有點心酸。怪不得今兒他的情緒這麼低落,原來是因爲知道自己爹真的已經死了……可能龐雨絹從前告訴過他,只是他自己不相信而已,又或者在龐雨絹身邊出現的男人太少,阮麴塵算是頻率最高的那個,所以他一直都錯認爲阮麴塵是他爹。
目送了泉小爺遠去後,寶梳的心情像是受到了影響似的,忽然變得有些糟糕了。看着泉小爺離去時孤單的背影,想起這小小孩失落的表情,寶梳想到了自己,自己似乎比泉小爺還慘點,無父無母,毫無依靠,連個可以認作爹的男人都沒有,只有個纏得她頭大的狐狸。
“寶梳,吃過晚飯沒?”海櫻隔着籬笆問道。
“不吃了,睡覺去!”寶梳抱起賬本和錢匣子搖頭道。
“這麼早就睡覺?躲被窩裡想你家阮麴塵去了?”
“是啊,想他了,想他回來給我暖被窩,暖完再滾!”寶梳回了一句,便上樓去了。回到房間裡,她把賬本和錢匣子一扔,倒在*上就睡了。
興許最近確實太累了,她一沾*就睡着了。朦朧中,她聽見靈芝領着東玉回來了,還叫了她兩聲。她隨便哼唧了幾個字,然後又睡過去了。
第二次迷迷糊糊醒來時,是她覺得被窩裡太熱了。自從阮麴塵走了之後,寶梳這幾晚都要睡很久才能把被窩睡熱乎了,今晚像是忽然升溫似的,熱得她都要出汗了。她一腳把被子踹開了,嘴裡咕嘰了兩下摟着香香的抱枕又睡了。
可過了沒多久,她又覺得熱了,又一腳把被子踹開了,還心煩地嘀咕了一聲:“不許再爬回來了,被子!”第三次覺得熱的時候,她像只生氣了的小螃蟹,兩隻腳亂蹬了一通,把被子蹬得老遠老遠,這才四仰八叉地睡了。這次合上眼沒多久,她大腦像被閃電擊中了似的,忽然閃過一句話:“被子是怎麼回來的呢?明明已經踹了兩回了啊!這被子沒有自動蓋被那麼高級的功能啊!難道是……”
一想到這兒,寶梳頭腦瞬間無比地清醒,騰地就坐了起來,還沒開口,旁邊就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你到底還睡不睡?一整晚都在踢被子,你還是個孩子呢?睡相怎麼能差成這樣?”
“阮狐狸!”寶梳驚訝得脫口而出!雖然屋裡黑洞洞的,可阮麴塵那聲音化成灰她都聽得出來!她下意識地往身邊探手摸了一摸,正好摸到麴塵的手,忍不住使勁拍了一巴掌氣呼呼地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你不是想我給你暖被窩嗎?”
“呃?”
麴塵忽然將她拉進了懷裡,她正想掙扎時,麴塵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先別吵了,有人上樓了。”
“有人?”她趴在麴塵懷裡問道,“什麼人?毛賊啊?膽兒也太大了,都偷到我頭上來了!”
“別說話。”麴塵撫了撫她的背低聲道。
她本來是不怎麼信的,覺得會不會是這傢伙在故意耍她,可當她轉頭往窗戶那兒看去時,果真看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想罵麴塵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裡,果然有人上樓了!會誰啊?半夜三更跑自家二樓上來做什麼?夢遊嗎?
屋內忽然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寶梳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房門口,黑黑的,看得不是很清楚,可藉着外面的月光還是能隱約看見門被推開了,也可以想象那個偷偷摸摸上二樓的人一準已經溜進了房間裡。她不由地一陣頭皮發麻,緊緊地抓住了麴塵的肩頭,雙眼瞪得溜圓溜圓,像只匍匐的小夜貓做好了隨時攻擊的準備。
就在她神經緊繃的時候,屋外驟然亮起了燈!她下意識地拿手擋了擋眼睛,耳旁傳來了侯安的聲音:“還往哪兒跑啊?歇歇腳吧,陶遠德!”
“陶遠德?”寶梳一驚,連忙拿下了手,果真看見陶遠德窘着一張臉,被侯安和冷杉堵在了房門口,在他背後上還彆着把明晃晃的尖刀!她好不吃驚,從麴塵身上爬了起來,指着陶遠德問道:“陶大叔,你跑我房裡做什麼?”
麴塵坐起了身,輕蔑地看着陶遠德道:“我想應該不是來我媳婦聊天的吧!陶大叔,你可做得有些不仁義了。這半夜三更跑到我媳婦的房間裡來,想幹什麼?”
陶遠德有種形跡敗露的窘迫和慌張感,縮着身子,惶恐地盯着麴塵道:“我……我就是……就是來……來偷點東西的!”
“偷東西還帶把刀子?”侯安一腳踹在陶遠德的屁股上,順手抽出了那把尖刀扔在了桌上喝問。
“麴塵!”陶遠德忙爬起來跪着哀求道,“我……我沒什麼惡意的……我就是……就是想來偷點東西……真的真的!念在都是同鄉的份上,你放了我吧!我下回真的不敢了!”
“偷東西?”麴塵坐在*沿邊上衝他冷冷一笑道,“你陶家是什麼樣的人家?雖比不上城裡,但在這村裡也算不錯的了。單單茶壟子都有幾十條,更別提其他果園藥圃之類的了。你會窮到來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