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界有正氣,生靈存俠義。
萬物同寰宇,共享天與地。
自古有柔情,緣定數千裡。
善心終善報,爲人莫相欺。
第一章、風雪夜天賜遇靈狐
北方的冬天最象冬天了。
時間不知道是哪一年了,也許是明末清初,也許是由清末到民國。還有人認爲是南宋末朝。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我們暫且不去管它,讀者或許能在文中品出確是哪個年代。總之,那是個特別寒冷的冬季,而且是在中國的北方。
雪,沒膝的雪鋪滿了田野,只有遠處的山坡上,而且是朝着太陽的一面,才偶爾看到一簇簇發黃的蒿草。這是個銀白的世界,冬日的陽光照在雪面上,耀得人睜不開眼。
這裡,叢山連綿,山的北坡,生長着茂密的樹木。有落葉的、有不落葉的,雪的淫威,也照樣肆無忌殫的在這些高大的樹木上發泄着,好象這個世界,就是雪的世界。
清代的戲曲家洪昇,在大雪天遙望,曾寫一首五言律詩。詩中寫道:“寒色孤村幕,悲風四野聞。溪深難受雪,山凍不流雲。鷗鷺飛難辨,汀沙望莫分。野橋梅幾樹,並是白紛紛。”真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有誰會在這冰天雪地的瑟瑟寒風中,踏雪尋梅,出門遠行呢,那些,只不過是富人家子弟,吃飽喝足後,稍稍的活動而已。
然而,在崇山峻嶺中,在山坡下的草房裡,住着一家獵戶。老漢靠着打獵,養活着一家老小。
日子雖然清貧,卻也適得其樂。山野間的空寂,造就了山野人閒雲野鶴般的性格,狩獵生活,使老漢生就了彪悍的體魄,這樣的大雪,正是他出獵的好時機,他哪能錯過這良機呢。山野中的獐狍野兔,定會在這大雪封山的季節,出外覓食,而且在這時候,獵人也最容易發現它們的蹤跡。老漢拿起了那張已伴了他多年的鐵弓,伸手試了試牛筋弦,裝了一壺麻藥箭,領着心愛的獵犬,挎上了獵刀,踏着亂瓊碎玉,沿着崎嶇的山路朝深山走去。
大雪初薺,萬里無雲,陽光照射着大地的積雪,往日陰暗的森林,也顯得很明亮。雖然朔風不停地吹過,但老漢卻沒有感到絲毫的寒意,相反,卻走得熱氣騰騰。剛出門時臉上的霜花,也不知在什麼時候,融化得不見了。
時值中午,老漢雖沒碰見大的動物,卻也獵得了三隻山雞,兩隻野兔。老漢用獵刀,砍下一根粗壯的松枝,把這些獵物,挑在了後背上,準備往回走。忽然,獵犬似乎發現了什麼,悄悄地潛回老漢的身邊,然後昂起頭,低沉地吠着,向左邊望着。老漢隨着獵犬指示的方向,向前看去。在不遠的山坡上,在皚皚的白雪中,蹲伏着一物,紅色的皮毛,映着漫天白雪,格外引人注目。老漢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火狐狸。只見這隻狐狸似乎受了傷,伏在雪中,一動不動。
老漢慢慢的向這隻狐狸靠近,待走到眼前,這隻狐狸還是一動未動。這是一隻老狐,差不多快有獵狗般大小,火紅的毛皮,沒有絲毫雜色,尤其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煞是惹人。老漢樂壞了,這隻狐狸一定得賣個好價錢,看來這一個冬天的米鹽不用愁了。他走到狐狸跟前,伸手摸了摸狐狸的身體,體溫是熱的。原來這隻狐狸是吃了老漢下的帶有麻藥的凍狍肉,才被麻翻在這裡的。老漢知道,用不了一個時辰,麻藥就會過勁兒,狐狸就會跑掉的。爲了不損傷皮毛,老漢立即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細繩,將狐狸的四肢捆了個結實。爲防止它甦醒後撕咬,又特意將狐狸的嘴巴捆住。老漢挑起了這些獵物,高高興興地朝自己的草房奔去。
(2)
天津,古時又叫天津衛。這裡自漢代起,就是著名的水旱碼頭。隋朝以後,南北運河和海河在這裡交匯,可直通海外。在三岔河口西岸,到了大元帝國時期,在那裡修建了一座“天后宮”,又稱天妃宮、娘娘宮。“天后”是傳說中的護佑航海安全的女神。元代爲使南糧北調,將天津衛作爲海運和內河航運的中轉站。因而,在元泰定三年(1326)年,“敕建天妃宮,以利漕運”。當時“曉日三岔口,連檣集萬艘”,“一日糧船到直沽,吳罌越佈滿街衢”是當時的寫照。
這座“天妃宮”,後來成爲歷代的海祭中心。因爲那時人們非常迷信,因而這裡也經常弄神弄鬼,經常有神鬼出沒。
不僅如此,這裡也成爲了古代船工們聚會娛樂的場所,除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外,還經常有酬神演出。後來又傳出每年農曆三月二十三爲天后誕辰,屆時舉辦皇會。椐史料記載,當時的皇會異常熱鬧。皇會這天,出動法鼓、高蹺、重閣、獅子等民間遊藝節目,通霄達旦、遊人如潮。
宮南、宮北大街亦爲歷代著名的集市貿易和年貨市場。天津衛的絹花、鞭炮、“劉海”空竹和“楊柳青”年畫等各具特色的工藝製品享譽中國。尤其是楊柳青年畫,走俏華夏南北。並相傳年畫可以變成真人實物,一時傳致海內外。
清康熙八年(1669年),又在天津衛重建了佛教寺院“大悲院”;康熙四十二年又修建了“清真大寺”;加上明正統元年(1436年)修建的“文廟”等,使整個天津更加繁華。因此當時的天津,真正是集名勝古蹟、風景園林、風物特產爲一身,吸引了京、冀、晉、魯、豫及至蘇、閩、浙等南北客商。各地的風土人情,語言文化都可在此展現。這些又帶動了城市建設和南北文化的發展,因而,這裡的知名度,實在應不亞於我國的六大古都。
我們這裡先不談天津,去天津城北二百四十餘里有一薊縣,薊縣曾爲周朝時期燕國的國都,這裡的名勝古蹟也很多。就在薊縣西北二十餘里有一座盤山,盤山又叫盤龍山。相傳東漢末,董卓之亂,田疇帥衆隱居於此,亦稱田盤山。因戰亂之禍,這盤山也留下許多孤魂野鬼,陰謀造反,本書後有交代。此山爲燕山餘脈,平均海拔500米,主峰近千米。名勝古蹟有五峰、八石及亭臺樓閣。過去曾有七十二寺觀、十三座玲瓏寶塔。風景有“三盤之勝”,人稱上盤之鬆、中盤之石、下盤之水。其景色變幻多姿、四季常新。盤山有一寺院名爲萬鬆寺,原名李靖庵,傳說是唐代李靖所建。又有一民間傳說,清康熙年間,一隻小牛在山坡吃草,隨吃隨長,庵內和尚心知有異,旋在草下掘出聚寶盆一隻。投一銅錢入盆內,頓時銅錢滿盆。和尚外出,將盆埋藏於松樹下。次日回庵,只見松樹滿山,競不辨寶盆藏於何處,後改庵名爲萬鬆寺。牛死後葬寺前歡喜嶺,曰神牛墳。名勝古蹟多,傳說就多,加之董卓之亂,這裡出了許多冤魂野鬼,當然這都是後話我們暫且不提。我們第一節提到的獵戶老漢,就在這盤山裡居住。
過盤山西北五十餘里,有一大劉莊。這裡山青水秀、物產豐富,因此莊裡人生活都很富裕。莊裡有一劉姓大戶,祖居於此,老一代的勤勞,留下一大筆產業。至劉老員外這一代,已是良田千頃、騾馬成羣,家裡呼奴喚婢,是遠近聞名的財主。劉老員外有二子,長子劉天民、次子劉天賜。因劉老員外年過半百時始得次子,故名天賜。
天賜自小嬌生慣養,不幸的是五歲那年,父母相繼過世。因此,他基本上是由比他大二十歲左右的兄嫂撫養長大的。兄嫂對他非常愵愛,自幼爲他請來先生,教他讀書識字,順便也練些武功。天賜天資聰明,在十幾歲上,已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並練了一手好劍法。因此兄嫂對他更是另眼相看,關懷倍至。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轉眼這年劉天賜已年滿十八歲,出落得一表人材,相貌堂堂。雖然自幼沒出過大劉莊一步,卻也是詩書滿腹、風流倜儻。可在兄嫂的眼中,仍把他看成是個孩子,從不讓他離開自己的眼前。
時值嚴冬,已進入臘月,大劉莊也同所有的北方地區一樣,包圍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這天,風雪初霽、陽光嬌好,劉天賜吃過早飯,同往常一樣,來到兄嫂的房間請安。
幾句寒暄過後,天賜對兄嫂深施一禮,說:“兄嫂在上,請受小弟一禮,自爹孃去世後,小弟蒙兄嫂精心呵護,如今已長大成人,卻從來沒離開過兄嫂半步。昨日聽老管家劉福說要去天津置辦年貨,現已進入臘月,轉眼就是除夕,弟想隨同劉福去城裡轉轉,也好開開眼界、長長見識,同時也幫老管家置辦年貨,總是一個幫手,不知兄嫂同意否。”
劉天民用眼睛瞅瞅夫人,見夫人對自己點點頭,又低頭想了想,對天賜說:“好吧,小弟已長大成人,理應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常言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到城裡會見到許多新鮮事、能學到許多書本中沒有的知識,就同劉福一塊去吧。”
“只是弟弟沒出過門,在外不象家中,辦事要謙虛祥和,禮貌大度。懂得尊老愛幼,不要自恃驕橫,路上要夜住曉行,處處小心,不要貪路錯過了宿頭,一切要聽從老劉福的爲是。”
天民說完這番話,嫂嫂又對他叮囑一番,無非是注意冷暖溫飽、注意身體之事。接着天賜離開兄嫂,回到自己房中,準備打點起程。
當天晚上,劉天民夫婦找來老管家劉福,告訴他天賜要隨他進城看看,叫他準備好一切。免不了又是一番叮囑。對他說要早去早回,爭取臘月二十三小年前回到家中。並告訴他,出門在外,一定要照看好自己的弟弟。說完,就叫劉福去準備一切出門的事物。
如在當今世界,大劉莊距天津不足三百里,當日即可往返,但在當時,山路崎嶇,路上野獸強盜都會出沒,馬車少說也是四五天的路程。因此,不能不讓長兄嫂爲從未出過門的弟弟擔心。
第二天,又是個冬季難得的好日子。雖然天氣異常寒冷,但無風無雲,正是出門的好時機。清晨,劉天賜告別兄嫂,乘上家中準備好的兩匹馬拉的帶有氈篷的豪華馬車,出發了。駕車的是劉福的兒子石頭,劉天賜與劉福主僕二人坐在車中,天賜第一次離開家中,坐在車上,甚是暇意。不一會兒,馬車既離開了大劉莊,奔上了當時的官道。車子離家越來越遠,外邊只聽見馬蹄踏在路上的得得聲和車輪碾壓在積雪上的軋軋聲。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山路開始顛簸起來。劉天賜感到有些不適,即掀起車窗上的布簾,擡眼向外望去。只見外邊的山、水、樹、石連同大片的原野,到處都覆蓋着削瓊雕玉般的晶瑩白雪。雖然沒有繽紛的五彩,卻是一派清新素潔的格調。對於劉天賜看來,簡直是宛如行駛在圖畫中,使天賜浮想連篇。
向外看,遠山象一座座銀鑄的屏風,鑲嵌在碧藍的天幕裡,千山萬壑,似巨大的皎潔的寒玉。在這樣的背景前面,曲折的山路兩側,是被冷雪染白的雜草、樹木。那不知落葉的蒼松翠柏,在堆滿積雪的樹冠中,時時閃出幾枝翠葉,拋出點點翡翠般的綠光,煞是美麗。而落葉的灌木叢,褐色的樹幹裹上堅冰,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亮光,泛着玫瑰色的紅暈,在樹蔭遮住的地方,則發出淡淡的青光。
劉天賜瀏覽這山野間美麗的雪景,深深感到心曠神怡,如同走出樊籠的小鳥般舒暢。畢竟他是第一次走出家門,他忘記了山路顛簸、忘記了寒風撲面,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了他,他真想跳下車去,一個人在這銀色的海洋中的銀珊瑚間穿梭、奔跑,在喊上幾句。
馬車在不停的奔跑着,前面的路還不知有多遠。時已過午,老劉福從暖袋中拿出自家中帶來的乾糧、囟肉和一壺燒酒,擺在了車裡不大的的小桌上,叫道,“二東家,我們跑了這麼遠的路,快吃些東西吧。”又拿出一大塊肉和乾糧,遞給了駕車的兒子,叫他邊趕車邊吃。
此時劉天賜並不甚飢餓,爲了劉福他們,自己只好慢慢地吃了起來,又喝了幾口酒,去去寒氣。吃喝完畢,他仍然僥有興致地望着窗外景色,感嘆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北方冬季的天氣,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馬車穿過積雪的荒山,就在拐過那道掛滿冰柱的斷崖時,天氣突然變了。山背後騰起一片雪霧,冷風推送着一大片濃黑的烏雲疾速飛來,一下子將陽光遮住,山野間頓時變得天昏地暗;接着,狂風吹起了積雪,夾着天上落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
遠處的山峰、近處的斷崖、荒草,都蘢罩在一片雪簾霧幛裡。天賜趕緊拉上窗簾,縮回了頭。石頭在車篷外也裹緊了老羊皮襖,艱難的駕馭着兩匹馬,叫它們沿山路前行。
這時,外邊昏天黑地,寒流卷着鵝毛大雪越下越大。猛烈的寒風奔騰嚎叫,羣山轟鳴,似雷霆滾過。狂風吹過斷崖,發出淒厲的尖叫。兩匹拉車的駿馬,再也不聽主人的吆喝和皮鞭的威嚇,離開了山路,無論石頭如何呼喊,它們依然拉着這輛豪華的馬車,順風跑去。
前邊已看不見、並且沒有路了,馬車還是順風疾馳,老劉福在車中坐不住了,挎在車轅上幫着兒子驅趕着兩匹馬,儘量地朝山坡的平緩處駛去。
劉天賜坐在狂奔的馬車中,沒有一絲辦法。他聽見了外邊狂風暴雪的呼嘯,聽見駕車的石頭和老劉福聲嘶力竭的吆喝。由於在車中過度緊張,使他已不覺寒冷,只覺脖頸發硬,兩眼發直,頭髮象似根根豎起,他只想一步跳出車去。可是手腳都不聽大腦的使喚,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了車裡。
就這樣,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跑了多遠,可能是兩匹馬跑得沒了力氣,車漸漸地緩了下來。突然,馬車咯噔一下,停了下來。劉天賜從極度的驚恐中恢復了鎮定,剛要走出車去,老劉福就將頭從車外伸了過來。
二東家,我們的車有一個輪子陷進雪坑裡啦。
劉天賜急忙跳出車外,積雪一下子淹沒了他的雙腳,他沒顧這些,放眼四處一望,原來風雪已經停歇,天也黑子下來,遠處的天邊,有幾顆小星星可憐巴巴的掛在灰濛濛的空中,似乎被凍得瑟瑟發抖。
再看近處,滿天遍野的冰雪,已經辯不清方向。藉着積雪的青光,看到前面是黑黝黝的山峰,左面是一片灌木林。兩匹棗紅馬已變成了白色,在那裡大聲的喘息着,似乎是在告訴主人,它實在是跑得太累了。馬車傾斜着,爬在了積雪裡,右輪深陷,左邊似乎要翹起來。
看到這種情景,劉天賜嘆息一聲,但他心中並沒有感到害怕,因他還沒經歷過任何事故。從小到大,都是水來張口、飯來伸手,他從不知什麼是困苦,他心中的世界,任何事物都是美好的。他仰起充滿青春活力的俊臉,問向他的兩個僕人。“我們現在到了哪裡?”
沒有聽見回答,他想到,這可能就是書中寫到的,我們迷路了吧,這是哪裡,劉福他們也不知道啊。待他再往前看,還哪裡有什麼路,四處除了積雪外,已看不見任何東西。
但劉天賜從未想到有任何危險,他不知道這樣的荒山野嶺有多麼可怕,他不知道迷失在風雪之夜,會被刺骨的寒冷凍僵;他不知道在這樣的荒原,會有野獸出沒;他更不知道最危險的,是那些殺人截財的強盜,也會在深山中施威。
找路是不可能了,怎麼辦?劉福點亮了車上的馬燈,藉着微弱的燈光,主僕三人吃了點東西,又餵給馬吃些草料。兩匹馬好象也知道目前的處境,一邊啃着積雪來充當飲水,一邊不斷的刨着前蹄,似乎要繼續前行。歇息一會,老劉福父子二人,用力擡起了陷下的車輪,一邊吆喝着兩匹馬用力拉,終於走出了雪坑,車子脫困了。
劉福又將二東家扶上馬車,告訴兒子要趕車慢慢地朝着一個方向前進,說不定會找到村莊的。
風雪停住,又是萬里睛空。積雪的荒山野嶺,靜得讓人心煩,偶爾傳來一兩聲野狼的嚎叫,聽了又叫人毛骨聳然。劉天賜坐在車中,伸頭望着天上閃閃的寒星,不覺一絲思家的情緒油然而生。想到慈祥如父母的兄嫂,想到溫柔美麗活潑天真的比自己僅小兩歲的侄女,想到書房中還沒有寫完的文章,更增添了幾分鄉思。
他畢竟年青,這些想法一會兒就過去了,因僅離家一天,他不知道前途會怎樣,今晚可能要在車中度過了。他裹緊了皮襖,蜷縮起有點僵 直的身體,思想卻在不停的活動着。就在他沉浸在思緒中的時候,忽聽到外邊的石頭大喊一聲,爹,前邊有燈光。
老劉福和劉天賜同時打開車簾,同時向遠處望去。果然,在滿天遍野的積雪中,在遠處的那片山坡上,透過雪夜青閃閃的夜幕,隱現着一絲螢火般的光亮。這光亮時隱時現,隨着馬車的顛簸,不斷在前方跳蕩。但畢竟,那比星光亮的多的。
是的,那是燈火,前邊一定有人家。
老劉福不顧了寒冷與疲勞,急忙催促兒子,快,快朝亮燈的方向走。此時石頭也來了精神,兩匹馬也撒歡似的嘶叫着,朝着那希望的山坡跑去。馬蹄的噠噠聲和車輪碾壓積雪的吱吱聲,震盪着這寒冷寂靜山野。
離那燈光越來越近,已看清了前邊的籬笆院和被積雪覆蓋着屋頂的草房。突然,由院中傳出了犬吠聲。馬車很快地來到了院門前,草房裡的主人還沒有睡,不知在這冰天雪地的夜晚發生了什麼事,急忙打開房門出外查看。
常言說無巧不成書,也許是老天的安排,這草房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前邊提到的,靠打獵爲生的宋老漢一家。
獵戶靠的就是打獵,他一家四口,除了老伴外,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女孩。這四口人的衣食用度,就靠老漢的一張鐵弓和這山野間的飛禽走獸。山裡人日子雖然過得十分拮据,卻也逍遙自在,適得其所。
這一天,託老天的福,靠着這滿山大雪,老漢收入頗豐,不但獵回許多山雞野兔,最使一家人興奮的,是獵得一隻非常少見的,皮毛如火焰般的老狐。
在山野間奔跑了一天,宋老漢雖然疲憊已極,但看到這些獵物,勞累頓覺煙消雲散。他到家後,立即將老狐裝入鐵籠,準備去城裡賣個好價錢。他沒忘記,在老狐的鐵籠裡,放上了剝好皮的兔肉,等它甦醒過來充飢。
太陽一落,山野間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一家人點亮油燈,在昏暗的燈光下,正在仔細的剝着獵物的皮,鍋裡煮的是山雞和野兔的肉,香味溢滿了正間草房。兩個孩子已吃飽後,在炕裡邊沉沉睡去。馬的嘶叫和狗的吠聲驚動了老漢,在這荒山野嶺的風雪之夜,會有什麼事呢?他立即披好衣服,走出了房門。
劉天賜一看房門打開,立即掀起車簾跳下了馬車。
院中那隻獵狗見主人出來了,就不聲不響的躲到了一邊。
天賜一見屋裡走出一位身材魁梧、面帶慈祥的老漢,急忙上前一步,深施一禮,說道,“有勞老伯了,我們是山外邊大劉莊人氏,因貪趕路程,遇暴風雪天氣,馬兒受驚,跑迷了路。我們主僕三人,見此處有燈火,就投奔了來。請老伯讓我們借宿一晚,天明還要趕路,定當禮謝,不知老伯同意否。”
宋老漢仔細一看,見是一位少年公子。只見他白淨的麪皮,高高的鼻樑,一雙俊美有神的眼睛,透着青春的英氣。雖然看上去疲倦極了,但卻一點不失禮數。自帶笑容的雙脣長得恰到好處,稍稍上翹的嘴角,好象永不知憂愁。烏黑的頭髮,用一條黑綠的絲巾扎住,十分合體的乳白色公子衫,鑲嵌着黑綠色花邊。一看就知道是哪家飽讀詩書又不常出門的富豪子弟。
山裡人純樸、好客。宋老漢見這位公子彬彬有禮,立即喜歡上他了,忙將主僕三人讓進東邊的偏房。忙說,山野僻壤,讓公子見笑了。不過我這草房,還是很暖和的,這樣的寒冷之夜,在外邊哪受得了啊,只不過我這家裡實在簡陋得很,也只有讓公子委屈了。說完,叫老伴取來了熱水,供他們洗漱。
劉天賜此生是頭一次進這樣的草房,只見房間不大,靠東窗是北方特有的火炕,炕上鋪的不知是什麼獸皮。地上放着一張用木板訂成的小桌,小桌的兩邊各放着一把用同樣木板訂成的椅子,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了。陳設這樣簡單,房間卻乾爽清淨。
石頭和老劉福將馬車趕進了院裡,石頭將馬卸下,拴在車轅上,加足了草料,又打來清水,讓馬飲足。老劉福將車上的銀兩及一應物品都搬進了屋中。
此時,劉天賜已洗漱完畢,老劉福和兒子也洗完了臉。獵戶老漢走過來,將他們主僕叫進上房吃飯。劉天賜想吃自己帶的乾糧,但經不住獵戶老漢的熱情相讓,只好隨同進了上房。
上房是一明兩暗三間草房,裡邊一間兩位女孩已經睡熟,外間是廚房,廚房的裡間是作爲獵戶的臨時儲藏室。劉天賜他們看見的燈光,就是從這裡發出的,因爲獵戶老漢在那裡邊剝獸皮。
老漢將天賜主僕讓進了東屋,天賜此時仔細打量老漢一番,心想,這那是什麼老漢啊,根本沒超出40歲麼。老漢的老伴看上去大約34、5歲左右,滿臉透着鄉村人家主婦那種質樸、幹煉和友善的氣質。
老漢將劉天賜讓在了上座,老劉福父子也同樣入了座。經過一陣寒暄後,天賜對老漢說,看您也不過40歲,我還是叫您大哥吧。老漢聽後哈哈大笑,十分爽朗地說道,對了呀,小兄弟,在外邊你叫我老伯,差點就把我叫老了。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老漢的老伴見到天賜滿臉羞澀的樣子,就十分溫柔的瞪了丈夫一眼,說道,看你,別把小兄弟嚇着。老漢這才止住了笑聲。
晚飯雖然並不豐盛,卻是特意爲他們準備的。全是山珍野味,老漢的老伴給他們熱了滿滿一大壺酒,幾個人喝得甚是熱鬧。
天賜經過這一天的顛簸和寒冷,身體確實深感疲倦,吃着這獵戶家的飯菜,卻感到從未嘗過的香甜,當他正將一塊野兔肉放入口中之時,卻突然聽到外間屋中似有人嘆息一聲。
天賜感覺機靈靈打了個冷顫,可他擡頭一看,室內的幾個人還在大口的吃喝,似乎什麼也沒聽見。就在劉天賜感到萬分奇怪之時,又一聲嘆息由外間屋傳來,這次天賜聽得很是清晰,是一個老年男子的聲音。
但他一看其它人,還是沒有任何表示。天賜不敢造次,也不敢說什麼,只是心裡甚感不安。此時,第三聲嘆息聲又從外間屋傳來,天賜感到萬分蹊蹺,再也忍不住向獵戶老漢說道,大哥,不知您家中還有何人。
老漢也覺得天賜的問話有些奇怪,隨意答道,老哥哥我就夫婦二人,剛纔公子都已瞧見,還有兩個女孩,都已入睡,家中再無旁人。
天賜見老漢如此回答,也就不便再問,只是心裡納悶,匆匆吃幾口飯,即放下了碗筷。
又過了一會兒,待老劉福父子二人酒足飯飽後,劉天賜再次道謝,就要告辭去休息。
主僕三人走至外間屋,突然聽到裡邊屋發出啪啪的響聲,就象有人在敲打木板。主僕三人聽得很清楚,只聽獵戶老漢說,啊!準是我捕獲的那隻老狐甦醒了,他順手打開廚房裡面的門簾,撥亮油燈,請天賜主僕過來觀看。
天賜等定睛一瞅,只見裡邊放滿了各種獸皮,案上放着才剝好的獸肉。在屋角里放着一隻大木籠,木籠裡關着一隻火紅色的狐狸。只見這隻狐狸用兩隻眼睛直盯着天賜,好象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在木籠裡來回走動,還不停的用前爪拍打着木框。待天賜走近,那隻狐狸即用哀怨的眼神望着他,象是在乞憐。
回到下屋,天賜再也睡不着了,一閉上眼睛,腦子裡立刻就涌現出那隻老狐的身影和在吃飯時聽到的嘆息之聲,似乎在向他訴說自己不幸的遭遇。就這樣,在天賜昏昏沉沉之際,聽見有人在叫着自己,他猛一睜眼,發現天已大亮,老劉福站在自己身邊,這纔想到,自己是住在獵戶的家中。
天賜一骨碌坐起身子,劉福幫助他洗漱完畢,獵戶家早已爲他們準備好了早飯,主僕幾人吃過早飯,石頭套好馬車,就要離去。
告別之際,劉天賜表示萬分感激之情,獵戶夫婦也說了不少客氣話,即將告別,天賜叫劉福拿出十兩紋銀,一是表示打擾的謝意,二是要買老漢獵得的那隻狐狸(頭天晚上,劉天賜聽獵戶老漢說,那隻狐狸拿到城裡,賣好了可值二兩紋銀,全家一個冬天的衣食都可解決了)。
獵戶夫婦二人說什麼也不要,說是山裡人家,來了客人,是不能收錢的,一隻狐狸也不值那麼多錢,送給你們也算是結交個朋友吧。說着,老漢回屋提起了木籠,就放在了車上。
劉天賜見獵戶夫婦這樣熱情,硬是叫劉福將銀子交給了獵戶的老伴。說道,在這裡遇見了大哥大嫂,我們就是有緣啊,這點銀子不成敬意,算是我給兩位小侄女吧。獵戶夫婦見天賜這樣說,也只好將銀兩留下了。
一家四口,送出門外,目送着馬車漸漸走遠,這纔回到屋中。
山野雪霽,東方升起一輪冬日少見的紅日。把雪後的山野映照得耀眼明亮,兩匹馬經過一夜休息,又吃足了草料,踏着積雪的山路,也顯得格外有生氣。劉天賜坐在車中,掀起窗簾,向四外望去,他看到茫茫田野一片潔白,不大高的羣山,銀裝素裹。那雪後的天空,雖是寒氣襲人卻是一碧如洗,顯得特別明朗。他的整個身心,完全被大自然的美麗所陶醉。
馬車不停的行走,前面又來到一座小山,只見山上是一簇簇的灌木林,野草齊腰,相反,這裡的雪小多了。
劉天賜見這裡盡是荒野,幾十裡不見人煙,就急忙叫石頭將車停下,自己跳下了車。接着叫劉福幫忙,從車上擡下了裝狐狸的木籠。
只見那隻老狐狸似乎懂得人意,在籠中不停的走動,眼睛已噙滿淚水。見到劉天賜他們將木籠放在車的旁邊,它自己就爬伏在籠中,不再走動了。
劉天賜叫劉福將木籠的門打開,然後對老狐說,我不知你的家在哪裡,不過這裡環境很好,你如找不到家,就在此地生活吧,不過以後要小心些,不要再讓獵人碰上了。
說也奇怪,那隻老狐狸好象已聽懂了他的話,只見它從木籠中走了出來,用鼻子嗅了嗅天賜的腳,接着搖了搖那條大尾巴,圍着天賜轉了一週,用十分感激的眼神默默地注視了天賜一會兒,然後又看了看這輛豪華的馬車,轉身就鑽入了野草叢中,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