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惠緊緊地抱在一起,她柔軟的身軀此刻非常僵硬,想必我也是如此。我們互相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不安。我艱難的抓住艙壁上可以勉強拉住的地方,耳裡聽到着滿艙驚恐的尖叫聲,即使有着船艙的保護,情形已經十分危機,不知那些在甲板上直面風浪襲擊的淘海客們,經歷的又是什麼。我很懷疑,這種情況之下,他們還有能力讓福昌號安全的度過這場災難。
蛟爺仔細去看,就搖頭:“看不清楚,幹他娘,先預防着,讓所有的船客都回艙去。”說着大叫:“船客回艙,不然生死不管。蝦仔,左滿,龍王擺尾!”
我不想跟他們計較,接過小得可憐的刀魚,和一碗清得可以當鏡子的粥,在離甲板稍遠的船舷邊找了個空地坐了下來,也沒什麼心思吃飯。又看見在我身後排隊的阿惠走到發魚的淘海客面前,衝着鍾燦富一笑,像洋貨包裝紙上的那些外國女人一樣,露出一口白牙,笑着道:“鍾哥,能不能給一條大的嘛?”
在這種時候,完全無法控制身體,只能憑本能儘量在顛簸中穩住,也不知道手臂、背上和腿上在碰撞中是否受傷,整個身體因爲高度緊張已經失去了知覺。但其他的感官卻敏銳了起來,我發現那奇怪的呻吟聲在風浪中越來越高亢,似乎是有一個妖女正嚎叫着走來,叫聲越來越近,最後簡直就是在耳邊發出。
據說在清末的時候,這條線路上最大的危險是海盜,特別是越南的海岸線一帶,海盜分佈廣泛,如果沒有熟悉的領航人,要想安全穿過那片海域簡直困難重重。
藉着閃電打出的亮光看向海面,我看得更清楚了。那艘看上去就比福昌號大很多的大輪船,已經只能說是一大堆還沒有解體的木板,勾連錯合地勉強拼湊在一起,浮在被閃電光映得無比蒼白的海面上,隨着巨浪翻滾着。
正在好奇這個燈塔是幹什麼的,阿惠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你看,他們在幹什麼?”
船艙底部那奇怪的呻吟聲,非常淒厲,簡直趕上了大風的唿嘯聲,沒有任何間斷,絲絲縷縷,唿應着風聲,好比不祥的鬼鳥,飛翔在這空寂的海面上。
幾個眨眼之後,安慶號幾乎近在咫尺,幾乎就在我們眼前,很多碎片已經被衝上了甲板。
船艙裡一片漆黑,艙房裡的氣死風燈一跳一跳的,發出的光幾乎快要熄滅,冰冷的風唿嘯着從遮波板露出的口子、從船舷口鑽進來,發出鬼怪怒吼一樣的聲音。船不停地搖來晃去,有好些個昏船的終於將剛纔吃下去的粥和魚吐了出來,不停地吐着酸水。
當再一次被晃盪起來,重新砸在甲板上後,我發現,除了身體落在甲板上時發出的響聲,還有一陣讓我寒毛倒立的聲音傳來。
日子慢慢平靜,船上的人也慢慢忘記了這件事情,我也慢慢習慣了船上的生活,七哥常常下到我的船艙裡,我們聊着過去的事情,總是說着說着感傷起來,最後總以七哥寬慰我收場。
外海深不見底,可能有幾千裡深,風浪之大,這艘船猶如螻蟻一般幾乎不可抵抗,幾百裡內沒有島嶼。一旦落水,只有沉入無盡深淵一條路可走。
但是實在站不住了,我知道再也呆不下去,於是頂風就往艙口走去,幾乎跌跌撞撞爬到了艙內,艙門立即就被外面鎖上了,我看到阿惠,她上來扶起我。幾乎在同時,我就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是從艙底傳上來了的,那就是之前聽到的奇怪呻吟聲,在風暴中,這聲音似乎更加的高亢和痛苦。
安慶號竟然變成這種鬼樣子,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詭異的事情,但無論如何叔父都凶多吉少了。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叔父和我在一起的種種場景,一個可怕的念頭吞噬着我的心:最後一個和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也不在了。不是拋棄我,再也見不到了的那種,而是真的不在了,從今往後,我是真真正正的只有一個人獨自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很清晰地記得,六個淘海客擡着三個大木桶到了艙門口,然後又擡了兩筐碗出來,鍾燦富出現在艙裡,吼道:“開飯了,一個一個排好隊來門口拿飯,不要亂跑也不要搶,人人都有。”
“怎麼?你吃醋了?男人別這麼小心眼。”阿惠笑嘻嘻地搶走那條小魚,把大魚架在我的粥碗上。
“蝦仔!頂着!”蛟爺大叫了一聲,一邊一個非常粗壯的淘海客衝過來一把抓住舵,蛟爺跳下舵杆,在極其顛簸的甲板上一條直線衝到鍾燦富邊上,搭手眺望。
它的船頭和船尾翹出海面,船頭上白色的“安慶號”三個字就像墓碑體一樣陰沉。整條船體的中間,已經全部坍癟了下去,就好似被髮怒的龍王爺,用他那巨大的龍爪,猛然一擊,將堅固的安慶號從中間擊散了一樣。
鍾燦富才哎了一聲,立即招唿淘海客滿帆,船上所有的人都動了起來。頓時甲板上一片號子聲。
船都成這樣了,船上人怎麼樣了?
船上的儀式沒有那麼複雜,很快就結束了,鍾燦富走過去把豬頭肉割成塊,遞給幾個淘海客分食了,吃完以後鍾燦富狂笑着對圍觀的人道:“哈哈哈,看清楚沒有?我們到外海了!這輩子你們就跟着蛟爺走吧,別再想回老家了!”
“難怪要祭祀。”我道。七哥把煙往海下面一丟,說道:“如果祭祀有用也算不錯,不過我看他們拜的佛像太邪了。”說完拍拍我離開了。
很快船打轉着回到了另一面,另一邊張望的人中一下起了一連串的驚叫,接着船又傳了回來,那黑影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一下越發的靠近。
我沒有動,知道擠進去什麼也看不到反而很容易被人踩傷,一直看着前邊一片騷動。有人在狂問:“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不過,讓人鬱悶的是,輪到我的時候,鍾燦富瞟了我一眼,向發魚的那個淘海客說:“給這個拍花子拿一條最小的。”
很久沒有看到突出海面的東西,猛然間看到,我不由想起了陸地的親切,不由多看了幾眼,而這燈塔忽然出現在礁盤上,也讓我覺得奇怪。
蛟爺平靜地看了看黑藍色的海水,罵了一聲:“南面是沙頭礁,等下天黑了什麼也看不到,北面風向不對,我怕被這雲追上,這雨還沒下來,讓兄弟滿帆,我們衝過去。”
我心中一驚,轉頭,就看到在殘骸上的那些人,有人在朝我們招手。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適應新環境的能力比較強,還是比男人更天真、想法沒那麼多,總之事情平息下來之後,阿惠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不過我卻怎麼也提不起興頭來應對她的笑臉,只是默默地啃咬着難吃的刀魚,心裡有些煩亂。
果不其然,在外海航行了一週之後,我們遭遇了第一個大麻煩。
閃電中,我看見外面竟然有一個龐然的黑影,竟然比我們的船還要巨大,正在浪頭中沉浮,並似乎正在朝我們靠近。
鍾燦富的神情頓時尷尬起來:“可是蛟爺,這雲可——”
“天哪!”忽然有人叫了一聲,我一下從這種夢魘中被驚醒了過來,所有人朝叫聲的方向望去,就看到我身前擠滿了往外看的幾個人,全部探頭夠着窗口,不知道在看什麼。
看着船上人的形形色色,簡單的一餐飯,真是可見世間百態。
淘海客開始趕我們進艙,慌亂中我試圖抓住什麼,就看到海浪劇烈地翻滾着,騷動的人羣裡有不知道情況的人喊道:“蛟爺,蛟爺,海浪這麼大,船都要翻了,快想想辦法啊!”他們的問話沒有得到蛟爺和淘海客的任何迴應。
她是爲了我才向那些粗鄙的淘海客強顏歡笑嗎?我有些難過,明白了這個委屈是她爲我受的,是爲我才這樣做的,但我如果早知道一定會阻止。
全部的淘海客發出一聲怒吼,那邊的蝦仔一轉舵,幾乎是瞬間船就傾斜了,蛟爺衝回到舵盤那邊。
那時候,下南洋的人爲了保命,通常都會預先準備好一筆錢用做“買路錢”,而海盜也只是求財,有錢後就會放人。
我從船艙的通風窗子遠遠地往外看,外面開始下起了大雨,海風也更大了,我看蛟爺原本的意思是在下雨之前衝出烏雲的範圍,但現在看來似乎不太可能了,一個大浪頭打來的時候,我沒坐穩,一頭就往前扎去,還好被阿惠一把拉住,我順着她拉着的勁頭一收腰,還是險些撞在了艙壁上。
“怎麼了?”黑皮蔡大聲問道。
安慶號!我叔父就是乘的這艘大輪船,離開的泉州。我心裡一涼,看着這艘不知遭遇了什麼的船,幾乎崩潰了。
東南邊,就是我剛纔看到的方向,我再朝那邊看去,又是一個大浪,滿天的浪沫中。我果然又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穿過,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大團墨色的影子就在翻滾着,竟然像是個活物!
在七哥救了我之後一個禮拜,那奇怪的聲音再沒有出現過,黑皮蔡他們也沒有再找我麻煩,也許是七哥的氣勢威懾了他們,也許是鍾燦富收了錢之後,還算講究信用。我知道鍾燦富內心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之所以這樣也許是因爲船上不守承諾,會被龍王爺懲罰。
海水的顏色隨着船的行駛,緩緩的變深,很快燈塔消失在海平面下看不到,而船下的海水也變成了深黑色。雖然我不是水手,我也知道,我們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泉州灣已經過了,我們真的離開家鄉了。本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天,已經對出走他鄉沒什麼感覺,被他這麼一說,萬般滋味涌上心頭,周圍響起了一些婦人低低的哭泣聲。
見沒有熱鬧可看,其他人緩緩的散去,我不想回空氣渾濁的艙內,趁着淘海客還沒有趕我回去,我還想再唿吸一下海上的空氣,很多人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都三三兩兩的散在船上。
片刻所有的帆全部滿了起來,蛟爺上了舵頭,我看到了驚人了一幕,蛟爺竟然跳上了舵杆,用他七個腳趾的腳死死壓在舵杆之上,手上扯着尾帆的帆繩。
什麼東西?我心中的驚訝到了極限,僵在了那裡。
我在海邊長大,看到過無數次這種祭祀,從拜辭上看,這個祭拜儀式的對象是媽祖,但祭拜的神像一定不是媽祖,倒像是一些南洋邪神,那種形狀,按照道理是絕對不會在船上祭拜的。
一路艱險。這是我聽完後對現在處境的唯一想法。前路漫漫,而我們現在還沒有出外海,事到如今,只能說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回頭看去,發現其他乘客都擁了出來,圍在船頭的甲板周圍在看什麼。
我想着剛纔蛟爺他們的對話,“是不是去年那東西”,這話是什麼意思?聽起來,他們似乎在去年也遇到了什麼。
然後,蛟爺拿出一把解手刀,把豬鼻子割下來,拋入海中,淘海客也站起身紛紛把酒擲向大海。蛟爺雙手合十,向着北方拜了三拜道:“媽祖菩薩保佑,龍王爺保佑,保佑福昌號船頭壓浪,舵後生風,一路順風順水,平安到達南洋!”
吃完飯後,很快食具都被收了回去,我站在船舷邊,一陣帶着鹹味的海風吹來,一派平靜的海水上,一座聳立在礁岩間、粉刷成白色的破舊燈塔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是不是去年那東西?”鍾燦富就問了一句。
那天黃昏,我被水手們的叫喊聲吸引,跟着其他人來到甲板上,就看到前方的海平面上,迎面飄來一大片烏雲。
“大的?”鍾燦富哈哈大笑:“你燦哥我那條就大,要不要啊?”
七天之後,我們自己的乾糧基本上吃乾淨了,船上開始發飯,這一直要持續到我們到達南洋爲止,費用是包含在船費中的。
阿惠在我身後,我滿頭的冷汗,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只覺得她的手也在發抖。
什麼東西?我心說,浪瞬間就打沒了,那東西就看不到了,我在懷疑剛纔是否是錯覺,一邊聽到鍾燦富大叫,神情變得扭曲起來,喊道:“蛟爺,東南面!”
“這雲看着有點大,我們要不要從邊上繞過去?”鍾燦富道。
這個時候,有人忽然叫道:“上面的人還活着。”
但日本鬼子打來後,控制了這條線路上的大片海域,雖然海盜基本沒有了,不過海盜只是圖錢,交了買路錢後也能相安無事,而一旦撞到日本人的巡邏艇,就沒有那麼好過了。他們說法很多,不過無一例外的是非常悲慘,通常滿船人都會被殺光。
那幾個人不回答,只大吼道:“我們完了,我們完了!”
“少他媽廢話。”蛟爺滿不在乎地說了句。
在海面上,海平面太寬廣了,視野內沒有任何的障礙物,那團烏雲就顯得格外的清晰,我幾乎能看到烏雲的邊緣,巨大的烏雲猶如一團活物一樣清晰的懸浮在遠處的天空之中,那麼低那麼黑。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船已經衝進了烏雲四周的風團,頭頂上的漁燈劇烈地搖擺起來,一陣陣狂風吹來,福昌號隨之搖晃起來。
我等着有人能說出來,他們看到了什麼,或者他們的人看清楚之後,能散開讓我看一眼,我覺得他們肯定是看到了我之前看到的黑影子,而且他們說起來我們完了,那黑影一定極其可怕。
阿惠牽着我往前擠了擠,透過人羣,我看見淘海客在蛟爺的率領下跪在甲板上,手中都舉着一碗酒,蛟爺面前擺着一個大盤子,裡面裝着一隻煮熟的大豬頭,向着陸地的方向擺着一副不大的木頭雕像,遠遠看不仔細,但我確定不像是平時見過的佛像,而是隻長着一雙人腿,人身,蛇頭的奇怪形象。這神像全身都是黑色的,看着與福昌號這種不吉利的黑色很相似。
我看在眼裡不由得有些窘迫,不知道阿惠這麼做的用意,還好,鍾燦富沒有太過糾纏,使了個眼色,分魚的就給了阿惠一條很大的刀魚,幾個先前還在鬨笑的乘客,一下都露出鄙夷的眼神。阿惠彷彿沒看見似的,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夾過她那條大魚遞給我:“你吃這個,我吃不完。”
整個場面就像一副海上地獄受刑圖。這些人不知道死了沒有。
然而他們一直看着,幾個人都道:“沒有東西啊。”我心急如焚,卻見阿惠拉我的袖子,我轉頭,看到她正回頭看着船艙另一邊的窗戶,拉着我過去。
我不可自制地叫了一聲。那是什麼?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鍾燦富大叫起來:“它朝我們衝過來了!”
“要到外海了!”邊上一個人說道。我轉頭一看,是七哥,他抽着煙看着那燈塔:“過了這片礁盤,就是汪洋大海,龍王爺的地盤。”
我在船弦邊,這下子終於有點站不住了,一邊的淘海客朝我大叫:“回來,我關艙門了!”
我大吃一驚,立即衝過去,向窗外靠近的黑影望了過去。這時倒沒人擠我,我奮力眺望,看見迎面而來的黑影子,果然是一艘大輪船,那艘大輪船殘破不堪,已經快要沉了,一側的船頭已經翹了起來,整個船斜插在水裡,姿勢詭異,露出水面的船頭部分,隱約寫着安慶號三個大字。
看我這麼一敲,其他人立即反應過來,全部過來幫忙,可是敲了半天,根本沒有人理會我們,窗外的黑影眨眼就近在眼前。我心聲絕望,心說難道要死在這裡,忽然有人驚叫起來:“噝,居然是安慶號!”
趴在艙板上,我可以清楚地聽到,那是從船底傳來的聲音,彷彿是有人在用手指扣刮艙底,但聲音比手指摳木板的聲音大上很多。黑皮蔡之前講的那個夜叉鬼的故事浮上了腦海,難道真的有什麼東西趴在船底,在抓撓船上的木板?
“那些傻瓜到底在搞什麼?”我心中驚懼起來,再這樣下去我們豈不是要撞上去了。他們難道就看不到嗎,怎麼一點辦法也不想。我一下就衝到被鎖上的艙門門口,不停地敲擊門板,大吼道:“要撞上了,快點轉方向!”
船艙裡的人一個個面色如土,用雙手掩住耳朵,帶着一臉絕望與灰敗的氣色,萎頓地倒在不停搖晃的艙板之上。看樣子,這聲音已經響起了很長時間但是我在外面沒有聽到。
我無措的轉頭看向身邊,周圍的乘客都陰沉着臉。
我的乾糧早就吃完,阿惠和七哥一直在救濟我,到了第一次發飯的時候,很多人都已經餓得眼睛發綠。
其他人全部就位,看向尾帆,蛟爺下盤一沉舵盤一轉,帆立即就迎上了滿風,其他人跟着一動,船朝着那片烏雲就急衝而去。
最讓我們毛骨悚然的,在那三根東倒西歪的桅杆上,從上到下密密麻麻地掛滿了人,全都耷拉着腦袋,不知道是死是活,他們一定是船破的時候攀在殘骸上等待救援的。
散發食物的幾個淘海客鬨然大笑,排在附近的幾個人也笑出聲來,阿惠羞紅着臉說:“你們這些人就是壞得很哪!”
之前大家都見識過鍾燦富的蠻橫,所以沒有亂擠,都排成了隊往艙門口過去。向前走時,我看見分給每個人的都是一碗清粥,一條醃製好的刀魚,不過刀魚有大有小,有的拿到小刀魚,難免嚷嚷兩聲,不過鍾燦富大吼了兩次以後,也就沒有人再鬧了,在船上又不做事,一條刀魚一碗粥,差不多也能管半天了。
我衝了過去,貼到窗上,在閃電劃過的間隙中,我發現那是一道巨大的桅影,而我們的船似乎在一邊打轉,一邊被推往那個影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裡咯噔一下,不由得把注意力轉回到祭拜的神像上,它已經被擺到了甲板的中間,我看的更加清楚了。
當夜無話,進入外海又航行了三四天時間,除了比在內海的時候顛簸一些,倒也沒有什麼新的事情發生,連呻吟聲也沒有了。但是我知道這只是在等待而已,從所有水手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們都在等待,等待着一些必然會發生的事情的發生。
另外更讓我覺得奇怪的是,雖然淘海客們嘴裡大聲吼着號子,但除了蛟爺之外,其他人臉上完全沒有即將出海的興奮感,氣氛顯得很壓抑。我從他們身上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到的確實隱隱的恐懼,似乎他們正擔心着什麼。
所有人都往那邊擠去,先過去看他們看到的東西,但是人太多了,一下擠壓的那些人根本擠不過去。
伴隨着清晰的呻吟聲,撲來的是越來越大的海浪,我懷疑福昌號已經從顛簸狀態變成了在海浪裡翻滾,因爲幾次我都是凌空被甩起,然後重重地跌倒在甲板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我已經完全無法控制這一切,只能儘量在落下來的那一瞬,用身體來替阿惠墊着。
上船時鐘燦富說我們都是貨,到現在我纔算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這幾個浪頭打過,艙裡已經完全變得一片狼藉,所有人都亂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大部分人已經放棄掙扎,抱頭縮腿,無助的隨着船的顛簸而滾動。船客們隨身攜帶的行李更是散落的到處都是,混合那些暈船的人吐出的雜物,這種末日來臨般的景象看上一眼,心裡就充滿了深深的絕望。
一邊的鐘燦富陪着蛟爺也上了甲板,幾個人都往烏雲望去,能看到烏雲之中閃電閃爍,看着好像一個怪物一樣。
阿惠又說了幾句話,見我不高興也就沒再說什麼,我一邊喝着粥,一邊看到那個全叔和黑皮蔡不慌不忙地走過去,全叔對着分食的淘海客說了些什麼,淘海客趾高氣揚地搖了搖頭,接着全叔很不高興似的從口袋裡掏了一塊大洋給他,那個人就遞了三條大魚給他。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掌舵的,看的目瞪口呆。
以蛟爺爲首的淘海客們就跪在這個雕像前,一起大吼起來:“泉州灣出頭,跟着龍王走。過了南鳥礁,耳聞妻兒笑。海上是我家,天地是爹媽。淘海全憑命,生死天註定!”
趕人的淘海客還沒到我身邊,我抓緊了船舷,阿惠不知道被晃到了哪裡,我四處張望也沒有看見她,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遠處一團浪花之中,出現一個奇怪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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