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陳水妹聽說她先生醒了,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依舊拉着黑皮蔡的衣服不撒手。黑皮蔡皮笑肉不笑地把陳水妹往前一推,邱守雄一見她,頓時數落起來:“水妹,你跑到哪兒去了?剛纔我被人推到海里去,要不是這位大哥救了我,我肯定就死了——咦,水妹,你怎麼了?你怎麼不回答我?”
說完轉身走了,我嚇的一身冷汗,就看到黑皮蔡和全叔在邊上看着我古怪的笑了起來,我看着他們的笑容,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好像進了他們的圈套之中。
“你知道這是什麼聲音嗎?”黑皮蔡就道:“這兒的人不知道,老子可是知道,說出來嚇死你。”
“你的眼睛長在屁股後面,能看清楚個鬼啊。”全叔一巴掌拍在邱守雄的肩膀上,“兄弟,人幫人,人擡人,我好歹救了你的命,你也不用重謝啦,給三五塊大洋意思意思就算啦。”
黑皮蔡看着我們就道:“你先把你在艙下看到了什麼告訴我。這一個大洋給你,我再告訴你下面是什麼。”
說着他就看向四周,我隨他的目光看去,死氣的風燈下的船艙裡什麼都看不清楚,阿惠就道:“瞎看什麼呢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說清楚點。”
冷不防我心裡一陣發寒,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全叔和黑皮蔡他們又在搞什麼陰謀詭計,他們要算計什麼?衝着我們來的嗎?阿惠抓着我手臂的手也緊縮了一下,她的面色在這昏暗的船艙裡,已經從原本的嬌豔變爲青白失神。看來她也預知到了危險。
“先生?守雄?”陳水妹眼神直直的,冷冷地道:“你胡說,我不認識你,我沒有先生!”
陳水妹不大對頭,她的身形很僵硬而且眼神十分呆滯,本來還算清秀的臉板得像木頭,對邱守雄的問話置若罔聞。
我就說狗改不了吃屎!我見着女人傻傻的,再這麼下去就要受騙,實在有些看不過眼,正要說我是郎中,來給那男人看看是什麼病。阿惠也走了出來,對我們道:“那聲音跟出來了。”
我條件反射的接了過來,一看,竟然有兩個大洋,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這不是隨便誰都能給的出的,不由更加的驚訝,黑皮蔡不耐煩的繼續喊我坐下。
也顧不上船晃得厲害,扶着邊上的船板一路走一路看,等繞到艙門口,我一眼就看到艙板上躺着個人,再仔細看發現是之前掉下去的長衫男人,他已經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但依然昏在地板上,他身邊坐着一個女人,正在抽泣。我覺得有些奇怪,這個男人不是早就已經被救上來了嗎?怎麼好像一直昏迷到了現在還沒醒過來?
我來了興趣,阿惠似乎也來了興趣,我問道:“是什麼聲音?”
“大洋?”邱守雄伸手摸向腰間,忽然叫起來:“大洋呢,我的大洋呢?”
“我沒什麼和你們這些人說的。”我道。
我只好坐了下來,但是身體還是很戒備的,黑皮蔡剛湊近我,我立即往後縮去。
我看着四周的人,又看了看阿惠,阿惠一下把錢拿了過來,塞到我的口袋裡,說道:“誰怕誰,看他要幹什麼。”
我點頭,覺得有道理,就把剛纔看到的符咒什麼的,全說了一遍,說完之後,黑皮蔡就和全叔對視了一眼,說道:“果然沒錯。就是那東西!”
鍾燦富剛纔被罵,似乎憋了一肚子氣,大罵道:“你別以爲老子是你,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不壞規矩我怕這船上沒人敢壞規矩了,走,跟我走一趟見蛟爺!”
鍾燦富突然暴怒着吼起來:“你他孃的——過時賣日曆,嫌命長是不是?你給我聽着,你在船上就是個貨,少給我管閒事!”他走到我面前指尖戳到我鼻子上:“聽好了,以後再讓老子發現你不安分,就連你和那個騷娘兒們,一齊剁碎了扔到海里餵魚!”
鍾燦富剛想說話,就聽到艙下有人在叫他,他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對着艙下吼了幾句,又轉身對我們說道:“船上的人都給老子聽好了,今天這事可還沒算完,不管是誰罵,等我查出來以後,老子一定叫他後悔得要鑽回娘肚子裡去!”說完這話,他一揮手就要帶着淘海客們離開,我在後面叫了一聲:“鍾大哥,請等一下。”
“怎麼倒?我不會啊,是不是把他翻過來?”那女人先是手忙腳亂把她男人翻身向下。
我看着黑皮蔡,就急問道:“到底是什麼?”
我心說糟糕,難道他們要在這個時候找我動手,我一手就摸住了包袱裡搗藥的藥臼子,護住阿惠往後退,心裡十分的詫異,因爲潛意識裡,我覺得他們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對我們下手。大家都在艙裡休息,再怎麼樣總不可能看着我們打起來。而且人多擁擠,他要打我即使不躲,也免不了會殃及很多人。
阿惠拿手一指黑皮蔡:“你們少在那裡賊喊捉賊,剛纔明明是你罵的蛟爺。”
邱守雄虛弱地擺着頭:“是你救了我?剛纔我好像昏過去什麼都不記得了,我記得我在舢板船上的啊,怎麼會掉到海里去?”
正想着,咄的一聲,一柄粗大的魚棱從船首射出來,雪亮的棱尖深深地扎進了甲板裡,嚇得大家一個激靈。
黑皮蔡道:“這東西,就是一隻夜叉鬼,是一隻妖怪,趴在艙底,一個晚上吃一個人,就這麼叫幾聲,陽氣弱的人就被勾魂了。這東西在,能保船的平安,再小的船,有這東西護着,再大的風浪都不會翻,可這東西每天得吃一個人,我算知道福昌號怎麼就不怕出外海了,感情船上養了這種東西,咱們這一路過去,死幾個人根本看不出來,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情。”
黑皮蔡看着外面,一拍大腿:“中!有人着了!走,去看看。”說着就立即往外面走去。
“哈哈,守雄?”全叔和黑皮蔡又笑起來,“怎麼叫這麼個名字?你說他一個大男人守什麼雄呢,男人嘛,就應該守雌嘛,你說是不是?”
“我就說過你愛犯煳塗,果然沒錯!”全叔蹲在邱守雄身邊,“兄弟,知道是誰把你推下去的嗎?你看那邊,和穿着紅旗袍的那個騷娘兒們在一起的,那個小白臉,就是他把你推下海的。你的大洋就在他身上,他趁你昏迷的時候從你身上順過去的。”
“什麼意思?不就是有人在鬼叫嗎?”阿惠道。
全叔故作豪爽地把西洋襯衫下襬往後一撩,把手插進褲子口袋裡哈哈大笑:“兄弟,你剛纔掉進海里去了,快謝謝我吧,要不是我剛纔當機立斷跳下水去救你,現在你恐怕早就見龍王爺去了。”
順着他指的方向,鍾燦富狠厲的眼睛一下轉向我,一看是我,立即罵了一聲,顯然發現我就是剛纔害他捱罵的人。他大踏步向我走過來,我下意識往後躲了躲,阿惠隨即擋在了我面前,着急地大聲道:“他胡說,剛纔罵人的不是他!”
看他們摸到我的面前,我已經站了起來做了搏命的姿勢,黑皮蔡立即擺手:“小兄弟,別急,這一次咱們不是來尋仇的。我們叔侄有話要說。”
我卻出了汗,因爲我忽然感覺到,從後舵到船艙,到甲板,這聲音竟然好像是在跟着我一樣。
“水妹,你怎麼了?”邱守雄掙扎着站起來,伸手想捉住他太太的手腕。陳水妹突然爆發出一聲慘叫,拽着黑皮蔡的衣服往後倒退了幾步,兩隻手生硬地亂舞着:“別碰我,別碰我,我不認識你!”
“水妹,我是你的先生守雄啊,我是邱守雄啊!你怎麼不認識我了?”邱守雄驚呆了。
“這,我醒來怎麼就這樣了……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邱守雄承受不了這個事實,失聲大叫起來。
黑皮蔡看了看四周,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投在那怪聲上,只有少數幾個人發現這裡情況有些不對,他嘿嘿一笑,就拉着全叔坐了下來,對我道:“坐下坐下,別緊張小兄弟。”說着他就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大洋,丟給我:“這點錢就算我們爲之前的事情賠不是。”
我不顧阿惠的拉扯阻攔,高聲問道:“這動靜是怎麼回事情,能不能給我們個說法,這麼大家呆着也不安心。”
我靜下來,就在這時,我再一次聽到了那個奇怪的呻吟聲,這一次,果然是我們腳下出來的。
鍾燦富悶哼一聲:“這小娘兒們跟你有仇?”
全叔不愧是跑江湖的,反應極爲迅捷:“仇是沒有,但是騷娘兒們爲了護着她的野漢子,還有什麼不要臉的事兒是他們幹不出來的?”
我看了看那個大洋,卻不知道該不該說,卻聽阿惠問道:“你們問這個幹什麼?不怕那大鬍子找你們麻煩?我們可不想被連累。”
他再次湊過來,又遞了一個大洋過來:“剛纔算你們命大,我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和這丫頭下了底艙去了,鍾鬍子幫你瞞着可瞞不過我們,不過你放心,我不是要找你麻煩,我就是想知道,你在下面,看到了什麼東西?”
大鬍子鍾燦富帶着兩個氣勢洶洶的淘海客衝到了魚艙門口:“幹你老母,剛纔誰在說夜叉?給我滾出來!”
“不不不,我們這麼熟了,我怎麼會壞規矩。”黑皮蔡立即道。
“你先別問。”他道,“要是我猜得沒錯,這船上,今晚肯定得死一個人。”他道:“這玩意是索命的。”
一邊陳水妹和黑皮蔡從側邊的角落往艙門口朝我們走了回來,陳水妹一臉驚恐,跟在黑皮蔡身後,一隻手緊緊地揪住黑皮蔡襯衫分衩的後襟,生怕黑皮蔡丟下她不管似的。我和阿惠對視一眼,不知道黑皮蔡用了什麼厲害的手段,居然幾句話的工夫,就騙得那個女人死心塌地了。我吃驚之餘忽然想到,如果當時沒有我的提醒,阿惠說不定就是現在的陳水妹那樣了。
她點頭,我立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道:“你的男人是白天灌多了海水,當時沒有吐出來,現在搖了這麼大半天,海水在肚子裡作怪才導致他昏迷的,只要能把他肚子裡的海水倒出來就沒事了。”
鍾燦富走了以後,船艙門口的全叔竟然開始對長衫男人邱守雄施救。他們畢竟是生活在海邊的,又長期在外面混,救落水的人還是有一套的。他先把頭放在邱守雄胸部聽了聽,又拿手試了試鼻口,然後雙手按在邱守雄的小腹上,慢慢加大了力道,沒過多久邱守雄猛地挺坐起來,張口噴出一股十分腥臭的黑水,跟着又躺下了。
全叔和黑皮蔡陰笑起來:“我們倒是會,不過……”他們掃過女人清秀的臉,全叔腆着肥胖的肚子走到她身後,俯身吞了一口口水:“妹子,你別再狼哭鬼叫了,你這男人一時半會又死不了。你叫什麼名字?”
黑皮蔡早被嚇得縮了進去,鍾燦富走了幾步猛一用力,把魚棱從甲板上撥出來:“敢做不敢當,怎麼,有種說沒種認是不是?黑皮,是不是你。好像是你的聲音?”
“什麼事情?”
黑皮蔡看了看全叔,指了指甲板下面和四周的人:“這聲音你聽見了吧,我和你們說,老子坐過的船比你們看過的驢還多。”他幾乎沒發出聲音,但是我還是從他的嘴巴里讀出了一絲“不是很太平。”
黑皮蔡看了看四周的人,給我做了個眼神,似乎是不想讓邊上的聽到,輕聲道:“賊有賊道,我們都這樣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碰你,你放心,這一次不是來陪不是,是想找你打聽點事情。”
我站在那裡,看見那個女人臉上已經沒有了淚水,只是機械地抽泣着,又麻木地拍着男人的臉,掐他的人中,聲音悽慘地道:“雄哥,你醒醒,你醒醒啊,你別嚇我……”
船艙門口的旁邊,黑皮蔡還用力拽着邱守雄女人陳水妹的手臂:“你不能過去,救人的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女人的陰氣,你的陰氣一衝,他身上那點陽氣立刻就散了,恐怕就再也活不過來了。”
黑皮蔡看了我一眼,似乎意思是,就是這傢伙。
全叔這時也不和邱守雄說話了,迎了上去對黑皮蔡笑說:“阿蔡,你來得可正好,這個人已經被我救醒了。”
聽了黑皮蔡的順口胡編,陳水妹嚇得面色青白,搖搖晃晃地任由黑皮蔡把她拉到角落裡嘀咕去了。我心中着急心說要壞事,卻被阿惠拉住了。
“真的?”我將信將疑,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情,覺得有點荒唐。黑皮蔡就道:“不信就別信,看來我們得找辦法自保,你可記得那些符咒是怎麼寫的?”
“什麼?”我問。阿惠就道:“你聽!”
全叔在邊上陰森森地說:“你真傻還是假傻啊,你難道還看不出?你的太太是被拍花子下了迷藥啦!”
我看了阿惠一眼,阿惠就道:“告訴他,又不少塊肉,反正我們也沒看到什麼不能說的。”
黑皮蔡陰腔陽調地說:“不是他難道是你?”
鍾燦富停下來不耐煩地在船舷邊吐出一口痰:“幹你老母,有屁快放。”
“我叫陳水妹。”那女人失魂落魄地說,“他是我先生邱守雄。”
這時全叔上前一步,指着我說:“阿燦兄弟,你眼花了吧?看不到罵蛟爺的人就站在這裡啊?”
我心中不忍,走過去道:“讓我來看看。”說着在男人身邊蹲下來,發現他人雙眼緊閉嘴脣發紫,身邊有一大灘水跡,看樣子是他落水時喝了很多海水,昏迷中吐出來的,發出一股奇怪的腥臭,我皺眉問那女人:“這攤水是他吐的?”
“果然沒錯。”黑皮蔡道:“這兒的這人不行了,這聲音就出來了,這船底的,果然是個吃人的夜叉!這蛟爺他媽的走的也是歪魔邪道啊。”
鍾燦富馬上兇狠地轉向黑皮蔡,全叔急忙護住侄子:“老鍾,你可別缺心眼,你難道還看不出那娘兒們是在栽贓陷害嗎?”
我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糟糕了,這兩個王八蛋毛病又犯了。
全叔又按了幾下,邱守雄坐起來又吐了一大灘散發出惡臭味道的黑水,終於睜開了茫然的眼睛。
我搖頭,這東西誰能記得住,黑皮蔡就和全叔看了一眼,就道:“得,你這窩囊廢,不過我也沒指望你。”說着和全叔耳語一番,就道:“這事情,你誰也別說,鬧起來,我們幾個先死,各安天命——”剛說完,忽然聽到船艙外有個女人在哭喊:“你不能就這麼死啊……還沒出海,你要醒過來啊。”
“我這是在哪兒?”邱守雄用長衫袖子擦擦嘴邊的水,好像是察覺到有臭味,拿起袖子聞了一下。
“水妹……”邱守雄還想去牽陳水妹的手,這時陳水妹又發出了可怕的尖叫聲,伸手抓向邱守雄的臉,幸虧全叔把他往旁邊推了推,否則肯定被抓出血。
我想了想,心中就一動,站起來對阿惠招唿道:“我也去看看。”看着阿惠疑惑的眼神,我解釋道:“我是郎中,到底是不是我一眼就知道。這船確實古怪,要是真的,咱們也好做準備。”
邱守雄向我看過來,眼神裡充滿怨毒。我一下閃一個念頭,心說糟糕,下意識就摸我放着大洋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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