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說法認爲,這種人身體的血氣陰陽亢奮異同常人,而且因爲體質原因,導致他們的陽剛之力或者陰柔之力的意念特別強大,就像某些梟雄武將,就是陽剛之力強大,而像藏傳佛教裡的轉世活佛,就是因爲他們的念力和定力強大到了一定程度,靈魂不滅,死後才能轉世爲活佛。而像一般的普通人,意念太弱小,到死的時候,就直接魂飛魄散了。
這些都是民間口口相傳流傳下來的說法,聽起來有些玄。而我爲什麼會想起講這個故事呢?我想,這和蛟爺對我講的關於阿娣的故事有些關係,阿娣這麼不同尋常,和十五年前她爹的經歷應該大有關係,希望這次蛟爺能順利還願。
當我終於講完故事,阿娣卻一聲不吭,反而低下頭背過了身體,一頭好似從未修剪過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一段雪白的頸項,一時間現出萬分柔弱的風情。
難道是我的故事讓她傷心了?面對她的反應,我有些不知該怎麼辦纔好,只是定在那裡。敲門聲響了起來,隨即淘海客把藥端了過來,阿娣想必是聞到了碗中的氣味,一下轉過頭擺起了手,表示堅決不喝。
藥的確很苦,但不喝藥又怎麼能減輕病痛?無奈之下,我像哄小孩那樣道:“來,乖,喝了身體就好了,人也會精神一點。你搖頭幹什麼?快點喝下去,頭就不會痛了,聽話。”
阿娣纖細的手捂着嘴,警惕地看着我端的碗,一手亂搖,嗚嗚咽咽道:“我不想喝。”
我何曾見過這樣嬌蠻的病人,沒有辦法,只好讓淘海客出去,示意沒事了,阿娣才放下手,我又喂她吃了二粒安神補腦丸。這一次阿娣雖然緊皺着眉頭,表示出千不情萬不願,但還是聽了我的話,就着水把藥丸吞了下去。
藥丸裡攙了蜂蜜,味道還不算太苦,她一邊喝水順藥,一邊不安分地盯着我,看得我忐忑起來,忍不住道:“你別總是這樣瞪着我,莫非我臉上生了麻子?”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嘴裡的水也噴出來,濺了我一臉,惹得我呀了一聲。她這次倒還知道紅臉,也不再看我,垂下眼瞼慢慢喝光水,直接躺下休息。
我坐在一邊,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睛,帶着笑容進入了夢鄉。她的一隻手放在腹部,另一隻手平放着,匣子依舊露出一角,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勁,指關節處竟然泛起青白色。我嘆息一聲,突然心裡有些難過起來。雖然只見過幾面,但這女孩子十多年必定過得極其辛苦吧,承載了那麼多常人無法承受的東西。
我心情沉重,站起來向密艙的出口走去,小心翼翼地爬上木梯,推開艙門門板就要出去。但用力之下,門板竟然無法推開。奇怪,難道上面放上了壓艙石嗎?我叫了幾聲,沒人答應,三推兩推後,還是無法打開艙門,只得鬱悶的回去。
我滿腹狐疑地走到阿娣身邊,發現這個小丫頭雖然閉着眼睛,然而嘴角卻止不住地往上彎,便猜她是在假睡,於是拿出一個郎中的威嚴:“你怎麼還沒睡?”
不出所料,阿娣馬上睜開大眼睛,竟然撒起嬌來:“閩生哥,我睡不着……”
我被她鬧得沒辦法,嚴肅道:“睡不着就躺着養病,別亂動。”說着,在靠近牀板的藤箱上一屁股坐了下來。阿娣用纖細白嫩的手指把散落在臉上的頭髮往後拂去,噗哧笑了起來:“好啦好啦,我聽話好好睡覺,你是大好人,別跟我生氣嘛。”
我情緒低落沒有接話,哄她睡了覺,目光看向那道緊閉的艙門,不知道蛟爺是何用意。一直等到約莫吃飯的時辰,有人把食物和飲水從艙門吊了下來,我企圖在送飯時衝出去,但守在上頭的淘海客馬上就揮舞着魚叉紮了下來,我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只能又退回到藤箱上。
這夥淘海客,難道是犯了瘋病?我就算是出了密艙,到甲板上走一走去魚艙看一下,不還是去了就回來給阿娣看病?何必如此對我。再說了,我又能跑到哪裡去,難道我能跳海不成。他們這樣把我關在密艙裡,就是爲了讓**夜看護阿娣嗎?
想來想去,卻又無可奈何,我只有老實待着。
我被船老大囚在底艙,整整兩天一夜。
這兩天一夜,外邊風平浪靜,船身除了偶然有晃動之外,好像沒有一點風浪。我出不了底艙一步,只好鬱悶的坐在裡頭,一邊替阿娣治病,一邊陪着她聊天。
第一天的時候,阿娣像是有心事一般,也不怎麼說話,而且許多話甚至就用那雙大眼睛來表示,比如同意就眨眨眼睛,說到高興處眼睛就彎一下。她那雙眼睛的表現力極是複雜多樣,讓人揣摩不透卻又難以忽視。聊天的時候,我不由自主的,就會去看她的表情,想她的反應,看她的眼神。話題停頓的當口,我想到,等她再過兩年,這雙大眼睛還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勾去多少人的魂魄。到了第二天她精神好多了,話終於多了起來,居然主動向我打聽起船上那些乘客的事情來。
當她知道那些人都是什麼貨色後,阿娣好像失去了興趣,唯獨對阿惠的事情特別感興趣,但聽着聽着,面色似乎不那麼好了,船身隨即搖晃了一下,外邊頓時響起一片嘈雜的尖叫聲。
我想起了阿惠,心裡頓時難過起來,她那樣莫名暴斃,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被人下手害死的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我幾次試圖推開艙門回到上面,結果馬上聽到魚棱頓在艙板上的清脆聲響,只能怏怏的返回來了。
回到阿娣身邊,我坐下,嘆息了一聲繼續道:“其實呢,阿惠長得真是漂亮,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女人吧,性格柔順體貼還很聰明,她大概算得上船上唯一的好人了。每次我遇到那些壞人的陷害,她都在我身邊,甚至站在我身前爲我抵擋,她對我好得就像……”這時船身又激烈地搖晃起來,我只顧坐着說話,沒有提防,頭一仰往後倒在船板上狠狠的碰了一下。暈眩間,只聽上面又響起一片混亂的尖叫聲,我奮力坐起身,摸着後腦勺上腫起的包苦笑着道:“這條船,還真是多災多難啊。”
阿娣咬着下脣沒有接話,福昌號的晃動很快平穩了,我繼續對阿娣道:“其實我也說不上喜歡她,不過她也說在這樣亂世之中,生死難料,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船隻又猛地搖晃了起來,這一次搖晃,比上一次更爲劇烈。
但這一次我有了防範,雙手撐着船板,背靠在自己的藤木藥箱上,繼續道:“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我們能夠平安到達南洋……”話未說完,我已經被福昌號的劇烈震盪一下子掀得滾飛了起來,正撞在那盞搖晃不止的汽燈上,我手忙腳亂地想要穩住汽燈,這時聽到了出口處響起鍾燦富那發瘋了一樣的吼叫聲:“他孃的拍花仔,你姥母的,你想要找死是不是?你又在搞什麼鬼?你他孃的到底是在治病還是在害人?”
我愣了一下,咕噥道:“這又關我什麼事了?”
一言未止,鍾燦富的瘋吼再次響了起來:“你孃的,要是這條船再這麼晃下去,你信不信老子立即把你拖出去喂大魚!”
聞言我的心中猛然一跳,轉過去看着阿娣那雙無辜的大眼睛,她隱隱有一股不開心的神色。回想起來,她的表情在我提到阿惠後就變得不悅,感覺周身散發出隱隱的敵意。本來我和她聊的還算開心,那麼難道她的敵意是針對阿惠的嗎?
可這又——又怎麼可能?自打上船以來,她一直在密艙裡躲着,甚至都沒見過阿惠,這敵意豈非是莫名其妙?我又想到了船剛剛那些突如其來的顛簸,難道,是她不喜歡我當着她的面提到阿惠?
於是,我試着避開阿惠這個話題,只陪她聊些醫館裡發生的閒聞軼事還有那些庸醫誤人害已的故事,果然,此後福昌號又平又穩地向着東南方駛去,再未搖晃顛簸。
阿娣果然是海女吧,一次次的事實告訴我,她的情緒波動和大海關聯,能影響風雨甚至引發滔天巨浪。但在我的心底,我卻真心相信她只是一個被病痛纏繞,愛撒嬌的小女孩兒而已。
早早吃過晚飯以後,我躺在有些潮溼的船板上無事可幹,躺在牀上的阿娣又央我講故事。我只得坐起來,跟她講從前在安溪縣那些殘存的回憶,聊到我的那些過去,又想起了時常掛念着的幼年時失散的姐姐。
我跟她講起我記憶中小時候的歡樂,夏天和秋天的時候,姐姐經常帶着我去水溝裡捉泥鰍,然後提着捉到的泥鰍回家,母親就用酸菜煮泥鰍給我們吃。可是那些亂匪,在我七歲生日沒過多久,毀掉了我們一家和睦的生活。
土匪圍殺村莊的慘痛記憶,讓我至今想起,仍然悲痛憤恨,我回憶起父親抱着我在黑暗中的村子裡飛奔時的驚惶,黑夜裡到處是被點燃的茅草房的騰起的沖天火光,映照出一羣驚恐逃竄的人影,四處都響起絕望的哭喊聲,慘叫聲以及土匪們那滅絕人性的怪笑之聲。父親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姐姐,在黑暗中沒命地逃着,可是村子被土匪包圍了,到處都是拿着槍打着火把的土匪,在往後山小路跑的途中,奔跑中的父親被子彈打中了,跌跌撞撞地往前一歪就倒在了地上,臨死還把我和姐姐向上託着怕把我們摔疼了,接着母親跟上來牽着我們的手往前跑,她卻怎麼也跑不快,被一個騎在馬上的惡匪一刀削去了小半邊身子,在跳躍着的大火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一股股粘稠的液體從她的肩膀斷口處狂噴出來,漫灑在嚇得呆住的我和姐姐的身上,帶着一股溫熱的甜腥氣息。
母親睜大着眼睛看着噴涌而出的鮮血,最後說出來的卻是:“快跑,去泉州城羊公巷的泉涌堂找叔父……”在逃跑的一路,我和姐姐兩個孤苦無依,遭遇了土匪,遭遇了強盜,包裹沒有了,我和姐姐最後也被擠散。最後我一個人,歷經千難萬險,終於找到叔父,跟隨在叔父的身邊學習給人看病鍼灸。
事隔多年,我常常在睡夢裡回到雙親離去時那些可怕的瞬間,夢見永遠只有九歲的姐姐在人潮人海中叫喊我的小名。
我講不下去了,聲音有些哽咽起來,阿娣擡起手摸了摸我的頭,安慰道:“別難過,好人會有好報的,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啊,你姐姐才九歲,我都十六啦,我是你的大姐姐。”
我默不作聲,任由阿娣撫摸着我的臉頰,並將我抱在懷裡。她的身體是寒涼的,我不由得奇怪地想起阿惠,好像有點明白過來了,應該是我在阿惠的溫柔懷抱中找回了往日在孃親和姐姐懷抱中的感覺吧,所以纔會對阿惠眷戀不捨。
可惜,她已經不在了。
這時,阿娣放開了我,把左手伸到我面前,那個她總是隨時隨刻拿在手裡,我一直沒見過全貌的匣子出現在了我面前。
從這隻匣子的顏色看,它像是紫檀木做的,整體呈長方形,長約有一尺,寬不過六寸,大概有三寸那麼厚。匣子周圍雕飾着古色古香的人物圖案、珍禽異卉,正對着我這一面雕刻着一隻似鳥而非鳥的東西,有着細長的頸子,遍體披着異色鱗甲,尖利的鐵喙噴射出恐怖的烈焰,透露出一種神秘的異域色彩。我從未曾見過這樣奇怪的雕飾風格,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華貴的器物。
如果說這個女孩子讓人一眼難忘的話,那這個匣子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它看上去顯然年代久遠,屬於那種有過故事的物件,但又不像普通的古董。看見它後,我的第一反應是猛然涌起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想要奪過它打開,看看裡面究竟藏了是不是藏了蛟爺說的那些東西。
這種感覺詭異萬分,我甚至連假意推辭都沒有,直接就將匣子接了過來,目光全被這隻匣子吸引住,開始上下左右找開關想打開匣子。阿娣一臉淘氣地盯着我四面使勁,但我怎麼也找不到該從哪裡打開它,憋得滿臉通紅。
氣氛變得越來越尷尬,我明白過來,這個匣子果然只有阿娣能夠打開,我鬱悶起來,把匣子遞還回去,卻被她拉住了手。我詫異的看着她,只見她睜着晶亮的大眼睛道:“我也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我沒有說話,阿娣又拉着我的袖子,撒嬌道:“你給我講了那麼多好聽的故事,我也給你講一個,你別生氣了,好不好嘛?”
我聽到她這樣說,知道她是真的把我當成親近的人了,心裡涌起一陣暖意,點了點頭。
我們並排坐在慢慢搖來晃去的汽燈燈影下面,阿娣又重複了一遍蛟爺給我講過的那個詭異故事。
我沉默的聽完,阿娣說的內容比起蛟爺講的,少了很多細節,多了很多少女添加進去的想象。
我問道:“那個發現的匣子,是不是就你現在手上的這一隻?”
“對啊。而且阿爹說,因爲有了這個匣子,後來纔有的我……”阿娣就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語氣可愛從容。
“這是爲什麼?匣子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問道。
阿娣白了我一眼,沒有理會我的問題,而是指着匣子問我:“這上面的圖案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我望着圖案中間那只有一隻似鳥而非鳥的怪物,細長的頸子,遍體披着異色的鱗甲,尖利的鐵喙噴射出恐怖的烈焰,在燈光下顯得神秘而陰晦,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特的圖案。
阿娣指着匣子繼續道:“下面這一排,代表深海的曲線,被叫成水腳,上頭裝飾着波濤翻卷的海浪,挺立的岩石,這種紋樣被稱爲“海水江崖”,寓意福山壽海。據有學識的老人講,這些都是代表皇家帝王的圖案,只有帝王之人才能使用的,像那些皇帝身上穿的龍袍上下面就繡的是這樣的圖案。”
“那爲什麼中間是隻怪鳥,而不是龍?皇帝不都是自稱代表真龍天子的嗎?”
阿娣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好像猜到我會這樣說,又道:“這隻鳥,就是傳說中每天都要以龍爲食的金翅大鵬鳥,是佛教天龍八部裡的迦樓羅。”頓了一頓,吐了吐舌頭:“這些也都是我爹爹問了其他人,後來告訴我的。”
“以龍爲食!好大的口氣啊,那和它的秘密有關嗎?”
阿娣變得緊張起來,咬着上脣,一雙佔了小臉一半的大眼睛望着我,那猶猶豫豫的目光,就像接下來要講的話有着天大的機密似的。這時艙頂的出口處響起砰的一聲,接着是幾聲呼喝聲,似乎是外面有人在打鬥,瞬間打破了船艙裡的安靜和曖昧。
緊接着,頭上的密艙頂上的艙板翻開,一個熟悉的人影順着木梯迅速的滑了下來。
是面容嚴肅的七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七哥。貨艙外面應該有好幾個淘海客在把守,他一個人就這樣闖了進來嗎?阿娣顯然被忽然出現的七哥給嚇着了,縮在我身後,緊緊抓着我的衣服。
七哥看見我和阿娣好端端的坐在那裡,面上的神色和緩不少,說道:“不要緊,只是幾天沒見到你,怕你出什麼事。”
我心裡涌起一股熱流,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道:“七哥,我沒事,這幾天我都在陪着她給她治病。”
七哥也注意到了阿娣,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阿娣伸出來的手中那個古匣子。顯然他一眼就看出這個東西的不同,皺眉問道:“這東西看上去不像是船上的吧?”
“這東西……”我想解釋,卻發現這話說起來太長,索性換了個話頭,對他道:“說來話長,和船上的古怪有關,回頭我詳細告訴你。七哥,你是直接闖進來的嗎?那些淘海客他們不是拿着魚叉守在底艙嗎!”
七哥淡淡一笑:“幾個人而已,小意思。看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他輕描淡寫,我卻心生擔憂,外面看樣子動靜鬧得不小,蛟爺肯定馬上就會知道。七哥再怎麼厲害,一旦蛟爺想要對付他,在這船上是逃無可逃啊。
剛剛想到這裡,頂上的艙板又開始動了起來,我心沉了下去,難道蛟爺這麼快就帶人來堵七哥了,這下可該怎麼辦?
隨着幾聲得意的怪笑聲響起,艙口處卻出現了全叔那又肥又醜的腦袋,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番,怪聲怪氣的說道:“喲,小白臉你可真能耐呀,這才上船幾天工夫,你這小白臉又拍到一個小姑娘,真是佩服佩服。”
這是怎麼回事?我有些懵了,警惕的站了起來。全叔下來後,黑皮蔡也爬了下來,手裡卻提着邱守雄那個精緻的皮箱,嘿嘿笑道:“這位大哥好威風啊,那些淘海客中看不中用,幾下就被擺平了。我們跟着下來看看熱鬧,呵呵。”
一邊說着,一邊鬼頭鬼腦的四處張望。看來這兩個傢伙原來是趁亂跟着七哥後面混下來的,又想起他們之前幾次三番想把我弄到底艙,這次終於得逞,是不是馬上出什麼問題?
但既然七哥也在這裡,我也不會太擔心這兩個傢伙使壞,冷着臉問道:“你們來這裡幹嗎?”
全叔堆起臉上的肥肉,笑眯眯地說:“哎呀,我說小大兄弟,你現在倒是找到蛟爺這個靠山了,可是你難道還能在船上過一輩子不成?咱們不是看你投緣,想找你們兄弟看看,有什麼生意可以合夥做做?將來到了南洋,多個朋友也算多條路嘛。”
我簡直難以理解他們竟敢跟我說這樣一番話,他們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忍不住道,“你們這兩個人販子,不要想動什麼歪念頭,蛟爺不會放任你們在他的船上胡作非爲。你們老想着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就不怕老天報應嗎?”
黑皮蔡就陰笑了起來,看着我道:“報應?真有報應的話爲什麼是你要被丟到海里而不是我們?”
我目瞪口呆,七哥在一邊淡淡道:“我宋某人本來是不信報應的,但是看到你們就覺得不順眼起來,不如就讓我送你們一程。”說着,手上開始動作起來。
全叔和黑皮蔡面色急變,立刻亮出了魚棱,氣氛立刻劍拔弩張。這時阿娣叫了一聲,我轉過頭去看,發現她睜着驚恐的大眼睛,猶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我心知她是被嚇壞了,但這時候也沒法去安慰,反倒是要阻止七哥他們火併纔要緊。
正在緊張地思考要怎麼辦,外面驟然響起雷聲風聲,似乎無數人叫嚷起來,與此同時,轟、轟、轟地接連響起三聲炸雷一樣的聲音,福昌號像是被雷劈中,劇烈地搖晃起來。七哥馬上衝上來扶着我,但是我們已經趔趄起來,無法站立的我甚至感覺福昌號好像被浪頭給顛上了半空,接着聽見啪啪的聲音,感覺像是無數的海水打在了甲板上。
我和全叔他們都被震得東倒西歪,七哥用力拉着我,顛簸中用力喊道:“不對,閩生,怎麼感覺現在怎麼是全速前進,難道不怕翻船?”
我被說得心裡一動,前幾次風暴來臨的時候,福昌號一直都是降帆下錨,等待天氣好轉再升帆前進的,現在是什麼情況?再一聽,突然意識到炸雷的聲音竟然非常耳熟。
泉州城裡日本飛機往下扔的炸彈爆炸就是這樣的聲音。難道我們的船被日本人的飛機發現了?但是不對啊,我們的船開了這麼多天,日本飛機就算飛過大海也很難看到我們吧。
還沒等我再想下去,忽然船體又是一陣劇烈的抖動,我一下摔倒在地。
密艙裡的五個人東倒西歪地滾落了一地,氣死風燈碰在艙頂上發出咣噹咣噹的響聲,所幸還沒有熄滅。混亂中阿娣圓睜着一雙大眼睛,本來幾近透明的臉,漸漸佈滿病態的豔紅。
糟糕,她被徹底嚇到了嗎?再這樣下去福昌號恐怕又是一場風暴。我馬上要站起來到阿娣身邊安撫她,阿娣卻已經閉上眼睛躺了下去,蜷起身子,立時就是呻吟出聲。
我急得要命,這期間外面卻隱約響起了彆扭的國語喊話聲:“我們是大日本帝國海軍高雄警備府海岸巡邏隊,前方船隻馬上收帆停船接受檢查,跟隨我們去高雄港接受檢疫,否則將立即擊沉。警告,馬上停船,否則立即擊沉!”
聽到那奇怪的語調,果然是日本人,他們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福昌號附近?那一刻,全叔、黑皮蔡、七哥和我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大家好像都在等,等福昌號停下,等待即將到來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