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桑田滄海悲風,恨重重。往事不堪回首嘆空空。
相思味,孤眠淚,夢無蹤。搖落秋楓霜染萬山紅。
——小詞調寄《相見歡》。
卻說當日爍珠娘離開托鉢僧的伯爵府後,柳小蠻詢問托鉢僧曰“爍珠娘去了哪裡”,托鉢僧淡淡一笑道:
“人都是各有來處,也各有去處;她自是去她該去之處唄。”
柳小蠻道:“侯爺,那賤人今天才剛剛得了您爲她爭取來的人頭證,就這麼走掉了?”
托鉢僧道:“柳侍衛,她願意走,那就讓她走嘛。明天早朝之後,我陪你去大冶山,救出你的丈夫和你的兒子之後,你們一家三口要是想走,我也同樣會讓你們走的。”
柳小蠻聽了,感激不已地說道:“侯爺,天陣仙國的王侯將相、達官貴人們,從來就沒有像您這樣恩典自家奴婢們的!奴婢虛擔着您的侍姬之名,您又如此恩重,奴婢一家三口自當永居府上,作牛作馬也要報答您的深恩。”
托鉢僧笑道:“不必如此,這天地之間,人哪,總會遇上對你有恩義之人,也總會有人需要你施予恩義——
老衲我的看法是,別人有恩於我,我不可以忘記,若是我有薄恩於人,我自當忘記——你這麼一說,反倒不便於我忘掉自己施予他人的那麼一點援手之德,這恰恰不合我意。”
托鉢僧這麼說,柳小蠻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當日已是托鉢僧在自己的伯爵府裡呆的第三天,當夜可以關閉那秘室中的三觀鏡,更也不會有仙國監察侍衛來侍寢之事了,托鉢僧安心地盤坐在秘室之中,靜靜修煉,不知不覺間,東方既白。
柳小蠻早已來到秘室之門外,叫醒托鉢僧。托鉢僧到了大廳,也有柳小蠻安排了人侍奉茶水。
托鉢僧啜飲過了,略坐一坐,就有伯爵府外侍衛長報告,催請百衲伯爵爺參加早朝;在那“伯爵爺出行,備好東君車”的浪聲漫調裡,托鉢僧出了府邸,到了天陣仙國仙安殿。
面君既畢,又有心鏡上人出列奏報:“啓奏國主,百衲伯治下不嚴,違禁放人——那爍珠娘,尚未盡完其職,便被百衲伯放出了伯爵府!臣擔心此例一開,以後可不好辦哪!”
心鏡上人說到這裡,不待國主洪恩上人開口,又已是氣勢逼人地向托鉢僧問道:“百衲伯,那爍珠娘,究竟是走到哪裡去了?你不守仙國律令,目無國法,我們天陣仙國律令定不輕饒你!”
你道這心鏡上人爲何追問爍珠娘去了哪裡?原來他是食筍知味,頗對爍珠娘上了心——
卻是當初爍珠娘也曾向他“訴苦”,期望得到他助一臂力,以便獲得人頭證,然而,心鏡上人沒敢越職言事,只是替那爍珠娘上心上意地煉製了一具屬性上佳的隨身仙府,以報答和籠絡之。
爍珠娘被派往百衲侯府做了托鉢僧的府內副侍衛長,這個事情早已令心鏡上人妒火中燒了,又且二人早有恩怨在先?
更何況,爍珠娘走了個不知去向,心鏡上人覺得自己是再也難以吃那個豆腐了,不免有些氣急敗壞——雖然托鉢僧並不明白心鏡上人爲何老是針對自己——
心鏡上人卻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背後”,有那強大得不可思議的上神,明確命令他對付託鉢僧、李詩劍、李詩君三個的。
此刻,心鏡上人是藉機發難,比前日早朝時還要咄咄逼人!
托鉢僧當時反駁道:“心鏡侍郎大人怎麼知道我將那爍珠娘放走了呢?”
托鉢僧這麼一問,當然是擊中了心鏡上人的要害:對呀,你心鏡上人怎麼知道了的?當然,心鏡上人是憑藉自己的三觀鏡,讓他的徒弟胡拉格斯偷偷地跑去托鉢僧的百衲伯府,暗中監視才發現的。
這一點,心鏡上人哪裡能說得出口?心鏡上人只回答道:“老夫怎麼知道的?嘿,百衲伯,你要知道,老話說得對: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許你做得,就不許我知道得?”
洪恩國主卻早已是耐不住了,斥道:“你們二人都給朕閉嘴!百衲伯,朕問你,那爍珠娘,果然是已經離開你的伯爵府了?”
托鉢僧道:“回國主的話,那爍珠娘,臣下果然是讓她離開了我的伯爵府了。”
“胡鬧!”國主洪恩上人斥道:“像爍珠娘這樣的卑賤奴婢,獲得了人頭證,至少也得一年才能離開相應的貴族主人;即使有重大貢獻者,也不應少於一個月的侍寢時間!你居然昨天剛剛回到府邸便將她放了!你這是破壞我天陣仙國的規矩啊!莫非,你是個和尚,怕她破了你的戒?來人哪!拉他下去,打,嗯,稍待……”
洪恩國主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心中暗道:“乖乖,這百衲伯托鉢僧,百紀老仙卿的三觀鏡查看不到他的過去和未來,怎麼打才能既不失他的人心,又不損我天陣仙國的法律尊嚴呢?”
國主洪恩上人這麼一遲疑,忠親王卻是早已攆上了機會,當時出列奏請:“國主,百衲伯已經蒙您恩命,將隨小王出征,不如這頓打先記着,待他隨小王我到了前線,將功折罪吧!”
國主洪恩上人聽了,連連點頭,說道:“嗯!親王說得有理!”
——有忠親王墊上了這麼一下子,托鉢僧雖然是早朝被弄了個灰頭土臉,卻幸而不曾被當堂杖責!
托鉢僧心情鬱悶,退朝回來,卻是忍住了不快,向柳小蠻道:“柳侍衛,我們這就去京西三十萬裡外的大冶山去吧!”
柳小蠻聽了,那也是心頭喜悅,滿面帶笑,說話的語氣都有些顫抖了:“謝侯爺!奴婢感恩不盡!”
於是乎,柳小蠻進了托鉢僧的黑鉢,托鉢僧自然也進去了,而黑鉢,自有器靈阿彌掌控,升騰而起,往大冶山飛去。
當時一入鉢中,爍珠娘就覺得很是驚訝:“侯爺,前天那些道友,怎麼今天都不見了?”
托鉢僧笑道:“他們得了自由,離開了我這‘隨身仙府’,在天陣仙國裡尋找開宗立派之地去了。”
柳小蠻“哦”了一聲,托鉢僧卻是說道:“柳侍衛,你閉目養神吧,老衲我也要靜坐一會兒。”
言畢,托鉢僧閉目而坐。柳小蠻卻是哪裡能閉得了目來靜養其神?她那一顆心,不知激動成了什麼樣子!
啊!一百多年了!自從做了天陣仙國的俘虜,直到今天,纔算是一家三口,有望團圓!想想自己在八佾營中,不知悄悄地向人打聽了多少回,總算打聽清楚了前去大冶山的路!如今自己早已是把這前去大冶山的路徑刻在腦海裡了!
一百多年啊,那往事,不堪回首!
“機兒他娘,我們逃離這裡吧,一家三口東躲西藏的,生怕被人抓了仙菜,這日子可怎麼過,這個仙還怎麼修啊?”
“他阿爸,我們能逃往哪裡去呢?”
“我打聽過了,下位世界裡,那裡還沒有發生混亂,雖然也不免會有弱肉強食之事,但也應該不會有抓仙菜的事情。”
“他阿爸,去下位世界,那天涯路口據說三百六十年纔打開一次呢,如今是早已關閉了,我們怎麼過去?”
“小蠻,我們可以翻越界山過去的。不過,有道友說了,界山那裡,偶爾也有壞傢伙在那城守株待兔,專門要抓我們這些想去下位世界避難的修仙者!”
“那怎麼辦?”
“小蠻,別擔心,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孃兒倆吃苦遭罪!”
……
“雙溫,這裡分明有個大陣,我們過不去,退回去吧,又不可能,這可怎麼好?”
“我們堅決不回去了,剛纔翻越界山,我們也算是幸運的,若不是有那兩個倒楣的傢伙做了替死鬼,我們一家三口哪能趁機逃到這邊?”
“是啊,”柳小蠻接過丈夫的話說道,剛剛那一幕,的確是嚇死寶寶了!
“嘭”地一聲,玉雙溫雙掌擊在陣法之上!然而,陣法堅固,陣壁毫無反應!
“又有域外修仙者來犯啦!”
“抓住那些混帳的侵略者!”
柳小蠻一家三口驚恐地發現,眼前的大陣陣壁竟然自動打開了,一隊隊全副武裝盔明甲亮修仙人士兵,在將領的指揮下,將自己一家三口包圍了!
“我們不是侵略者!”玉雙溫急忙叫道。
然而,一家三口生生地做了俘虜,丈夫和兒子被押在一邊,柳小蠻自己被押在另一邊!
“娘子!”玉雙溫痛呼。
“阿媽!”玉玄機倉皇的叫。
“雙溫!玄機我的兒啊!”柳小蠻聽到了自己的淒厲叫聲,此刻又一次迴響在耳邊!
淚水無聲滑落,溼了的,是柳小蠻的臉龐。柳小蠻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那一家離散的痛苦,往事不堪回首!
昨夜,有多少傷心的淚,涌上心頭!
一百多年未見,雙溫啊,你和玄機爺兒倆都還好吧?
玄機啊,媽媽對不住你,這麼多年來都沒有陪在你身邊,唉,孩子,你的修爲境界提升了嗎?唉,服了定脈丹,又怎麼可能會提升呢?
柳小蠻潸然淚下:作爲俘虜,在天陣仙國裡,那都是被迫服用了定脈丹的服了定脈丹,就不能修煉了,怎麼還會提升修爲?等到一家三口團圓後,我再舍着臉求求侯爺,請他向國主奏報申請,我你爺兒倆申請兩粒解脈丹吧。
黑鉢之外,上方,是碧藍碧藍的天空,兩側,大朵大朵的白雲向黑鉢後面飛去;還有風,刮擦起尖銳的嘯聲!
黑鉢之內,托鉢僧閉目靜坐,無聲無息。柳小蠻胸膛起伏,呼吸不穩,心潮澎湃。心情激動裡,柳小蠻下意識地看了托鉢僧一眼,不由得也是雙手合什,學着托鉢僧的樣兒,闇誦曰“阿彌陀佛”。
在黑鉢的下方,大地山川,向後掠去,三十萬裡的路程,不過是小半個時辰——
柳小蠻眼睛睜得大大地,緊緊地盯着前下方,前下方那大地上,一山高聳,在雲遮霧罩裡漸漸露出真容的,那可不就是大冶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