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條青灰色的街道,深冬的枯葉顫顫得在枝頭垂死掙扎着,陳舊的電線杆子上偶爾一隻麻雀“啾”地一聲飛起,停在遠處人家的屋檐上,挪着腳來回跳動着。九十年代初建的筒子樓,高低參差地豎立在圍牆院落背後,斑駁的水泥牆片凌亂得如鬼畫符一般,不規則地訴說着年代歲月的更替,讓人心生敬意。
當那片陌生又熟悉的社區映入眼簾的時候,暮莫名感到一陣寒意,習慣性地想攏緊外衣,手指捻了捻外套攏上的盤扣。暮有點感慨,那時馬路上隨意可見形形色的鬼怪不見了,自從魅眼被封后,如果不是自己主動召喚魅眼幫忙,暮眼裡的世界,和十幾歲尋常女孩看到的世界並無異樣,都是充滿着陽光和色彩。姑婆看着暮的異樣,心中明瞭這孩子的童年始終有陰影存在,便暗暗嘆了口氣,將手放在暮的肩頭輕輕拍了拍。暮回眸看見姑婆溫馨堅定的眼神,不僅心裡立馬放鬆了很多,便感激地抿了抿嘴。
相比陳峰內心的焦急而不外露的鎮定,洛曉明顯心無牽掛得輕鬆多了,他看着這片有年頭的轄區,卻無法想象暮是如何在這裡的某個小閣樓處成長並離開的。小區裡響應政府號召,無論年代或格局,物業公司已經滲入到管理的各個層面,社區門口矗着個小房子,那管門房裡探頭探腦的老頭,對踏進小區的衆人看了一番,又耷拉着腦袋躲進咫尺見方的小房子裡面去聽戲了。陳峰帶着大家繞過一個小花壇,來到他的家門口,踟躕了一下,便掏出了鑰匙。
隨着鑰匙嘎啦啦地轉動聲,衆人也屏住了呼吸,門呼啦得打開了,迎面吹來一陣陰風,洛曉不由得緊張得縮了縮脖子,風透着衣領的間隙鑽進皮膚,涌出那汗毛林立的感覺。姑婆和暮對視了一眼,她們不同於常人,在這股罡風中她們隱約聽到了淡淡的喧鬧聲,似哭似泣,又如笑如顛,又夾雜着咒罵和喧鬧,卻無法聽得很詳細。洛曉跟着同樣毫無察覺的陳峰,進門換鞋,開電燈,在燈光中,暮看清楚了上次來卻並沒有進去的房子格局。這是一個兩室一廳的老房子,坐南朝北,如果是白天採光度應該很好,客廳裡雜亂得堆放着一些生活用品,看得出主人已經很久沒用心收拾了,兩個房間一大一小對着門,都敞開着,裡面卻沒有看見陳峰的妻子小梅。
這時,姑婆由陳峰扶着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繼而他擡起手,有氣無力得朝衛生間指了指。隨着他的指引,暮調整了下心緒,將視線集中在那間關閉着的衛生間的門上,她垂着手,慢慢向那門踱過去了幾步,還沒到門口,暮就覺得自己進門剛換的鞋子有點異樣,那種超市買來的棉布拖鞋,漸漸得鞋頭看是有點溼透了。洛曉陪在暮的身後,也低頭一看,才發現衛生間的門底下,不斷有水在滲出來,並打溼了他們兩的鞋子。
洛曉壯了壯膽子,扯了下暮的袖子。暮回頭,看見他眼神中複雜的堅定和慌亂,便心裡感到一陣好笑和釋然,畢竟洛曉是個常人,可以做到“勇敢和鎮定”,也着實爲難他了,便由着洛曉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洛曉護着暮,慢慢舉起拳頭,嚥了口唾沫,在門上“咚咚”敲了兩下,等了片刻裡面除了嘩嘩的水聲,沒有任何人迴應。洛曉強咧開了嘴,回過身來,對着衆人笑到:“看來這妖孽很怕本少爺啊,姑婆說過我陽氣盛,看吧,它都不敢見我啊,啊哈哈哈哈。”繼而他又詫異到:“咦,小暮你胸口墜子怎麼突然紅得這麼厲害,裡面裝了鈕釦電池嗎?”
暮揚起臉,無視洛曉的打諢玩笑,只是一臉嚴肅得望着洛曉的身後,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和寒厲,她輕聲開口到:“洛曉,相信我,現在繞過我,去姑婆那
裡,記得千萬不要回頭。”她話音未落,在洛曉尚未能作出反應之時,衛生間的門突然“嘭”得彈開,將洛曉震飛五六米遠,他的身軀飛起兩米高,在姑婆面前一米遠的地方卻穩當當慢了下來,似乎有看不見,摸不着的一隻手將他託了一把,平安得護住了他不至於被震傷,在他落地的一瞬間,洛曉明白了,救他的那股反作用力,是姑婆製造的結界。可洛曉還是爲此付出了代價,他臉上的黑框眼鏡由於外力飛了出去,在砸到瓷磚的時候鏡片裂得如蛛網一般,想想如果沒有姑婆的話,自己的後果估計也和鏡片差不多,洛曉到事後都一直後怕着。
隨着門被彈開後,暮毫髮無損,胸口的魅眼瞬間與她心靈相通,使出張力護住她的身軀,它被封在玉墜中狂躁得不安着,那血紅色的慾望如貪婪的呼吸閃爍於暮的胸前,急躁而又興奮,如獵人看見獵物般急亟不可待,卻又如貓戲老鼠般殘忍嘲弄。門彈開後,衆人覺得眼睛漸漸看不清楚東西了,那是一種模糊狀的視線,讓人短時間內恐慌而不知所措。暮有點茫然了,她雖然不害怕,卻覺得第一次實戰,萬一控制不了魅眼適得其反怎麼辦?
就在她心慌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是道家心法中的“不荏不懼”的謁語,她頓時心中明瞭,那是姑婆在引導她,在危難關頭如何保持清醒。暮心念一定,眼睛一閉,口隨心動,清心咒脫口而出,每個儀象極卦之咒在護住心脈的同時,便可漸漸擊退幻象,迫使得使幻者還出原象。驟時靡音四起中,暮緩緩睜眼,眼神慢慢清晰,四周如常無異,耳中卻仍然聽見洛曉和陳峰慌亂得互相質疑,陳峰喊道:“爲什麼看不清楚東西?洛曉,洛曉,孩子你在哪裡?”洛曉應道:“陳叔叔,我在這裡,我也看不清楚東西,放心,姑婆和小暮會解決這一切的。”
暮知道,或許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姑婆能透過幻象看見這一切,而有姑婆在,陳峰和洛曉的性命肯定是無憂的。眼下關鍵,是如何解決這一切,究竟是什麼鬼怪妖孽,製造出這麼大的動靜,嬰屍咒到底是誰下的?暮遲疑了一下,用手摘下胸前滾燙的玉墜,並沒有像上次去救桂花一樣託在手心強闖結界,現在她只是將它捏在手裡,完全可以感覺到它的思想和心緒,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暮和魅眼早就是一體的。
暮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堅定地跨進了衛生間的門,一切都靜謐得讓外面的人感到無助。在門後的浴缸裡,裝滿了水,水中坐着一個女人,披着溼漉漉的黑色頭髮,她突兀鼓起的肚子顯示着她是一個孕婦。暮知道,這就是陳峰的妻子,小梅。可是她分明是要足月臨盆的樣子,哪裡是四個月身孕的模樣?突然,那孕婦仰起頭,泛起一張魚肚白的浮腫臉,唯有那眼神卻是在求救,在掙扎,在乞憐,似乎有無窮無盡的痛楚和委屈在她體內橫衝直撞。這時她突兀的肚子突然翻騰起來,肚子裡面的東西在肚皮下劇烈起伏扭動,小梅的臉開始扭曲起來,她的嘴開始畸形的張開,一股奇怪又難以忍受的感覺從她的腹部涌上,穿透了她的胃,既而爬上了她的咽喉,迫使她死命用手去掰開自己的嘴巴,想把它掏出來。她的嘴裡還發出了像嬰兒般那樣的啼哭聲,時而又轉化爲嬰兒的笑聲,那聲聲滲得大家心裡發毛。暮雖然是個孩子,卻對各類靈異鬼怪,早就見怪不怪了,可當那奇怪的生物從小梅嘴裡蠢蠢欲動,想呼之欲出時,她也感到一陣噁心和反胃。
就在那一剎那,三道細小的銀光一閃,從門縫裡飛了進來,叮得一聲刺入小梅體內,瞬間鑽進身軀無影無蹤,而那原本已經攀爬到小梅喉嚨口怪物也瞬間沒了聲響。慢慢得那種嘔人的感覺褪去,回落
到胃,又回落到腹部,漸漸得高高隆起,而看小梅,已經一條命去了十之七八。“嬰屍咒,無論如何不能讓它出生,否則,大人救不活,而且還會由它去禍害下一個。”姑婆那蒼老疲憊的聲音傳來,眼看在關鍵時刻小暮缺乏臨戰經驗,她隨手掏出降妖針,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頭沾了純陰血,將那妖孽封在了小梅體內,一時三刻暫不會出來尋仇。只是畢竟年老體弱,一下發射了三枚降妖針,動了大元氣,姑婆不得已氣喘吁吁。
“小峰,你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小梅的事情嗎?”姑婆歇了口氣,問到。陳峰雖然看不清楚姑婆的臉,可是耳朵依舊聽得清楚,他堅定的回到到:“我沒有必要騙姑婆,我真的一直很愛我的妻子,從來沒有越軌之事。”姑婆百思不得其解到:“這是真的奇怪了,如果不是你,這嬰屍咒怎麼會降臨到小梅的身上,只有至親之人造了孽,纔會被禍及呀。莫非。。。”
此時,暮突然擡起頭,接住姑婆的話,輕聲到:“莫非,是小梅阿姨的父親,”她頓了頓到,“以前魅眼寄生在我額頭之時,我被陳叔叔帶來這裡一次,在門口我碰見過她已經去世的父親,當時他攔住我不讓我進屋,我以爲他是嫌我陰氣太重,會傷了小梅阿姨肚子裡的孩子,現在想來,會不會是他知道小梅阿姨被下了嬰屍咒,所以一直不去投胎,在門口保護她呢?”
聽聞此言,陳峰驚愕了半宿,在他印象裡,他的老丈人一直是個老實巴交的教書先生,記憶中雖然丈母孃去世的很早,但是他一直鰥居,從來也沒聽說過他有和哪個女人有過染,更沒有聽說他有過死去的死生子,怎麼看他都不像是會被死去的嬰兒怨靈纏上,以至於被報復到自己的女兒身上,甚至更禍害了自己的外甥。
陳峰一想到小梅肚子中自己的孩子,恐怕早就沒了性命,心情就一陣低落,而此時此刻最關鍵的是,一定要抱住小梅的命,救活她。陳峰朝着姑婆的方向,嘶聲裂肺地大聲喊到:“姑婆,求你,快救救小梅,無論嬰屍咒是誰下的,我都可以不管,可是現在我只求小梅可以活下去啊。”
姑婆聞言,嘆了口氣到:“誰種的因,誰種的果,這次冤孽如果要化解,必須得請當事人自己出來。”暮看了一眼不人不鬼的小梅,心中感慨,這世間爲何總有那麼多不負責任的父母,既然決定帶孩子來這個世界,卻又不願意去儘自己的義務和責任,誰曉得小梅的父親究竟是做了多大的錯事,讓一個尚未嘗到人間冷暖的嬰孩,置身到這般深仇大恨裡,非要化身爲嬰屍咒,活活殘忍得折騰小梅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這麼久?
暮走到客廳中,先是查看了一下姑婆,姑婆擺擺手,示意沒事。暮走到客廳中間,面朝洛曉身後的一個牆角凝視了一會,隨即冷冷到:“事已如此,你躲起來也是沒用的,你已經害死一個孩子了,難道你還要眼睜睜得看着小梅阿姨被害死嗎?是男人就敢作敢當,自己做過的孽,有膽做就沒膽認嗎?”
洛曉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應約間感覺到暮就在身邊,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見那魅眼在自己面前隱約顯出紅色,憑着多日和姑婆屋的人打交道,他知道魅眼之所以會發紅,通常就是感應到和死亡相關的信息。想到自己旁邊可能就站着個陳峰丈人的鬼魂,洛曉不由嚇得嚷嚷到:“小暮,你在和誰說話呢,別嚇我啊。雖然我陽氣盛了點,可經不起這麼嚇人啊”
屋裡的人都沒有吭聲,衆人無論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每個人都急切地想知道,究竟在陳峰丈人的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這時,一聲沉重的嘆息夾雜着一陣陰風,從洛曉身後傳來,在場的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