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個子女人,一年四季的站在世界公園的門口。她的工作任務有兩個,一個是把票交給遊客。一個是從遊客手中收回票據。她看過太多的人,甚至有時候自己會產生一種錯覺。這個世界公園就是她自己本身,她在考察每一個想遊覽她的人。
由於是在入口的位置,她從來只看見別人進去,卻沒見過別人出來。她想:或許進去的人都死了吧。時間推移。世界公園並沒什麼變化,但是小個子女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個子老女人了。可是她甚至不知道世界公園裡面是什麼樣子的。每天都要有那麼多的人進入,她沒有時間去世界公園裡面漫步。她的時間都用來使自己衰老。在她行將死去的時刻,她終於有了勇氣,拿出了她在年輕時偷偷藏匿的一張門票。她把票據交給自己,然後允許自己進去。她慌張的在世界公園裡遊走。
不敢逗留,她怕人們發現,她就是那個入口的小個子女人。但是她在恍惚中彷彿看見了那些曾讓她印象深刻的遊客。那些遊客在她還年輕的時候,就已經進來了。可是現在看來,他們依然年輕。小個子女人慌張的走着,這對她來說,遊覽成爲了一個痛苦的過程。她歇斯底里的奔向了出口,卻看見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小個子女人。那個年輕的小個子女人對她說:你出不去了,你的票已經過期了。
第三十個故事
走遍世界公園是個辛苦的事情。當初人們把它修建的過於龐大和煩瑣。而且,據說直到現在,它依然在修建之中。許多來過世界公園的人都有遺憾,他們不僅沒能走遍世界。甚至沒能走遍這個公園。當然,有一個辦法可以使你在同一時間內,遊覽更多的風景——加快你的速度。
開電瓶車的人深受富人的喜愛和普通人的嫉惡,加快你的速度。這需要代價。那個開電瓶車的人是個悠閒的人。他開着緩慢的電瓶車往返在公園裡。有時是空車,有時,車上坐着三三兩兩的,興致勃勃的遊客。他也許是世界上最輕鬆的司機,沒有交通規則,也無需駕駛執照。
但是,他必須不停的行駛,不停的往返。不停的。保持同一個速度。那天,一位慢跑的老人引起他的注意,他對老人說:上來吧,老人免費。老人說:不必了,車不會有我跑的快。開電瓶車的人決定用事實證明,電瓶車是比老人快的,於是他繼續開着,追趕前面不遠處的老人。然而,電瓶車果真沒有老人跑的快。開電瓶車的人感到震驚。如果我的車沒有人跑的快,那麼,還坐車幹什麼呢?於是他跳下車,準備追上那個老人。他突然發現。他自己原來是個瘸子。
第三十一個故事
據說,修築世界公園的工作是艱苦而造福後人的。而世界公園將一直修築下去,直至末日。搬運工對於修築世界公園的事情感到迷惑。明明已經有一個世界,爲何還要假造一個呢?而這個世界公園,和原有的世界,甚至是相似的,人們躲藏到他們所躲藏的原因裡。
暗自慶幸。搬運工搬運着沉重的石料,水泥,沙子,水,這些用以修築世界公園的物質。偶爾,還要爲建築者們幫忙,比如堆砌出某座著名的山嵐,比如挖掘出某條已有的河流。但主要的工作還是,把外面的東西搬運到公園裡。修建這座虛擬的世界。有一天工作似乎特別的多。搬運工累得抱怨起來。修築這座公園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即使人們來到這裡。他們還是要出去的。於是他躺下來休息,這時灌水泥的車開過來,水泥把他整個人埋了進去。搬運工就這樣永遠的留在了世界公園裡。再也不用出去了。
第三十二個故事
在世界公園的中心,有一組被固定的遊客。那是一組雕塑,以水泥爲材料,時間久了,那些雕塑的皮膚都裂開了。雕塑家來修復他們。並多加入幾個雕塑。他看見雕塑裂開的皮膚,他驚歎着:這些雕塑和我們一樣,是有生命的。於是,他激情澎湃的投入到自己的工作當中。不吃不喝。沒日沒夜。他癡迷的雕塑着他們。而他自己,卻彷彿和那些雕塑一樣。是沒有生命的了。
他甚至雕塑出了一隻小鳥。那隻小鳥以飛翔的姿勢固定在半空之中。那隻小鳥的周圍,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當別人問起雕塑家那小鳥如何能做到浮游於半空,他自豪的說:我給它雕塑出了一雙多麼有力的翅膀啊!雕塑家所做的最後一
件事,就是把自己也雕塑進去。他把自己設計成了一個滿手是泥的,不修邊幅的形象。姿態是半跪在地上,面對自己將要完成的雕塑。
雙手虔誠的撫摩前面不存在的雕塑。在他以這個雕塑的姿態來雕塑這個雕塑的時候,大家都在驚歎,到底哪個纔是我們的雕塑師?問題出現在雕塑師完成那個雕塑的第二天,人們再也沒有看見那個雕塑師出現過。他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世界公園裡的那個雕塑師形狀的雕塑,依舊惟妙惟肖。
第三十三個故事
世界公園需要清掃。在還沒被人們弄髒之前。大家就都知道這個常識。有人的地方總是髒的。清掃世界公園的老女人是忙碌的。他的工作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因爲在她的眼裡看來,這整個世界公園只有她一個人在打掃。而且,在她的眼裡,世界公園永遠是髒的,她永遠也清掃不乾淨。她雙手拿着彷彿有着魔力的大掃把,用力的擦拭着地面,彷彿把大地的皮膚都蹭破了。
灰塵和死去的樹葉,先後被刮在那把大掃把上。被她滿臉鄙夷的裝進大袋子裡。她就在那條路上一直清掃着,一直,但是她不敢回頭,因爲她每次回頭,都忍不住要再重新清掃一下。太髒了,實在。太髒了。路人們看見她的時候是躲開着的,因爲,路人也不喜歡髒東西。她掃啊掃啊。
忽然看見前方有一個年輕人,“啵”的吐了一口痰。綠的。清掃者此時是痛苦而憤怒的。她揮舞着掃把向年輕人衝去。年輕人似乎不以爲意。可是清掃者是憤怒的。她不停的用掃把打着年輕人。最後,年輕人的眼睛被她的大掃把颳了下來。在地上。像痰一樣。那眼睛,看着不遠處的那口痰。於是。年輕人就捂着原來有眼睛的位置跑掉了。
第三十四個故事
在世界公園裡,人們要消耗許多時光用來走路。沒什麼其他,只是最純粹的走路——從一個地方去往另一個地方的過程。甚至沒有意義。所以有人認爲,走路是可以被忽略和省去的。然而,許多人除了走路以外,並沒做過其他的任何事。從開始到結束。並且嘆道“終於到了。”新疆人在世界公園的巴基斯坦園工作。原因是因爲他的長相有十足的異域風味。他的工作只是冒充着巴基斯坦人而被別人觀賞着,烤着肉串。其實沒有人在乎巴基斯坦到底是不是一個羊肉飄香的國度。
大家走累了,需要休息。需要吃東西。也有的人,最終的目的就是來到這個世界公園的一角。新疆人是個內向的人。他從不說話。他也難以開朗起來。他是個啞巴。他就這樣,一直工作到老。手指長期的在辣椒麪和火焰中灼烤。變得有一種奇異的味道。他麻木的烤啊烤啊。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用竹籤串上,在火上被熱烈的烤着。而他,卻全未發現。也許是手長期承受高溫的原因吧。一位純正的巴基斯坦遊客發現了這件事故。他衝過去幫他這位“老鄉”拿下雙手。雙手已經熟了。散發着肉的香味。他痛哭着,將那雙手舉起來。說“這就是假裝別人的下場!”而新疆人的斷手處是沒有血流出來的。
第三十五個故事
有些人想摧毀世界公園很久了。而且並不會比那些企圖建造和完善的人時間短。並且他們付出過艱辛的努力。也有着精心的策劃與密謀。瘋子們終於在那天衝進了世界公園,他們手執各樣的武器和鮮紅的旗幟。他們吶喊着從四面八方趕來。他們多麼彪悍和威武。他們呼喊着充滿力量的口號,一路砸毀那些山啊,建築物啊,雕塑啊。等等一切。他們把遊客們嚇壞了,有的驚慌失措。有的,甚至加入了他們的隊伍。有的,被他們無情的殺死了。公園出面阻止,可是,很難控制局面。好在,世界公園很大。
他們剛剛毀滅過的部分。馬上就投入人力來修建。並且,完好如初,甚至,更加漂亮。終於,瘋子們來到一面鐵做的大鏡子前,他們清晰的看見自己的鋼鐵樣的映像。他們上去砸着。毀着,可是,這鏡子堅韌無比,有的瘋子就這麼一直砸,直到累得死去了,而剩下的瘋子,被趕來的保安抓去,關進籠子裡,被人們觀賞,成爲了世界公園一道靚麗的風景。
第三十六個故事
女孩兒那天由她的爸爸媽媽帶到世界公園。這事從開始就顯得愚蠢。父母剛從法院回來。上交結婚證。各自領到一張離婚證。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商量再出行一次,
帶着他們幼小的女兒。由於世界公園的縱橫交錯。他們終於走散了。並且她的父母都認爲。他們的孩子正被對方的手牽着,快樂的玩賞這繁雜的公園。於是他們離開了這裡。然後迷路。餓死。屍體距離只有100米,但是顯然,他們沒有發現對方。女孩於是流浪在世界公園,沒有被餓死。路人把她當成一隻穿衣服的小猴子。
常會給她些食物。她則開心的吃着。她甚至沒來得及學會說話。她就這樣成長。沒有眼淚,實際上,她也記不得是誰帶她來到這個公園的。晚上的時候,她自己一個人會登上那個位於角落的小劇場。茫然的看着空無一人的臺下,在早上到來之前離去。白天那裡總是上演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她呢,就在角落處吃着被人扔在地上的食物。微笑着觀看那些表情痛苦的演員。可是每當她轉到後臺,看見演員嬉笑着卸妝。她又痛哭不止。女孩很早就死去了。跟一隻猴子的年齡差不多。這是符合正常規律的。後來小劇院因爲看的人太少了。就拆掉了,王子和公主搖身一變成爲了商店的導購。這也是符合規律的事情。
第三十七個故事
教堂裡,叔叔和小女孩互相望着。叔叔的喉結一動不動。他們被這剛剛開始的10個故事震驚。癡迷。不可自拔。小女孩問:叔叔,那世界公園你去過嗎?叔叔說:當然。在那裡,每一個人都要去的。小女孩問:叔叔啊,那世界公園,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叔叔說:沒有,它沒有樣子。小女孩想了想,明白了,笑出來說:原來叔叔也不知道吧。叔叔則開始觀察這座簡陋的教堂。
一排排破爛的長凳前面是一個表情痛苦的裸體男人雕塑,他被釘在十字架上,在雕塑上,沒有表現出血流出的痕跡。小女孩說:這個男人是誰?叔叔於是開始講述天堂的故事,依舊如以往的那樣,娓娓動聽。可是蠟燭晃在那個十字架的前面。顯得很陰森。終於,他的目的達到了,他巧妙的使小女孩不再追問世界公園的秘密,但是。小女孩卻對這另外的世界,顯出了更大的興趣。當他每講完一個天堂的故事,十字架前的蠟燭就熄滅一隻,他數了一下,一共10只蠟燭。
第三十八個故事
在那個叫做天堂的地方。居住着一些死人。與平常的死人不同,他們可以行動和說話。甚至掌握着某些權力。那是些活人永遠不可能掌握的,望塵莫及的權力。那三姐妹的權力是織布,大姐抽絲,二姐紡線,小妹負責剪斷。那些線總是沒完沒了的出現。沒完沒了的在她們姐妹手中流轉。只是她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要幹什麼。她們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穿衣服。
但是她們似乎自從來到天堂以來。就一直從事着這項乏味而沒有盡頭的工作。二姐總是抱怨,這天堂的生活竟是如此無聊。而大姐則勸慰她說,我們本是在人間餓死,在這裡,我們衣食無憂,我們已經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了。而小妹一直面無表情——自從她做上這個工作,她就一直如此。
那天二姐突然罷工。她說:我不想這樣無聊下去了。於是。這中間的一環產生了缺失。這樣,她們的工作停止下來。恰好,小妹手裡還有兩條紡好的線。她一剪刀剪下去。她的大姐和二姐就突然死去了。她想了會兒,突然就笑了,這是她做這個工作以來第一次笑。她快樂的把所有的線全都剪斷了。有的,還剪了兩次。終於,她剪掉了最後一根線。於是,她也死掉了。
第三十九個故事
在天堂上有一間無關緊要的事情。被交給一個孩子處理。這個孩子因目盲而沉默少語。他的目盲是命中註定,以至於上帝也無法使他痊癒。然而幸運的是:這孩子從未看見過任何東西。所以,當他看不見任何東西時,也不會怨恨。甚至,他不知道看見物體是多麼重要,並認爲看不到東西是理所應當。上帝對他耳語過:看得見和看不見是一樣的。他每天的工作都很繁重。
拿着他玩具一樣的小弓箭四處射擊。不停不歇。被他擊中的男女即便相愛。這對於天堂,是很無謂的事。而他自己卻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須每天都這樣射擊下去。直到末日。他只是個不知道自己做什麼的孩子。有一天他跌倒了,於是失聲痛苦。眼淚使他的眼睛看見了光明和事物。於是他看見了自己弓箭的威力。他好奇的把弓箭對準自己。"嘣"的一聲。箭射出。於是孩子又一次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