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送上門?來咱家?
左南下、許部長和同行的司機都把目光投向左熙穎,好不奇怪。而左熙穎卻是一臉懵然,看到左近鍋邊揉腳的瘦小夥子,根本不認識。再看坐地上瞎喊着那位,臉上橫七豎八抹着幾道鍋黑,正目不轉睛傻兮兮看着左熙穎,邊看邊抹鼻涕口水,饞涎四溢,倒把左熙穎看得撲哧聲笑了。
“小夥子,你認識我們?”左南下奇怪了,問着鍋邊的這位,可不是司慕賢是誰,司慕賢笑了笑,搖搖頭。左南下倒奇怪了,指指雷大鵬道:“那這位怎麼說……”
“噢,您看那樣,村裡的傻瓜,甭理他,對,別說他傻,一說他就罵人。”司慕賢道,後半句壓低了聲音,卻不料前半句讓雷大鵬聽到了,翻着白眼,果真是咧嘴罵了句:尼瑪B,你纔是村裡傻瓜呢。
這麼快就證明了,惹得衆人又是一陣好笑。就雷大鵬帥成這個樣子,不把他當村裡二傻都難。
這當會,廚房裡出來人了,一位乾乾淨淨的中年婦人,梳着個解發頭,看着很親和,嗓門奇脆,唱喏似的招呼着衆人:“請請,幾位第一次來吧,響馬寨的老單家來一回,保準幾位成回頭客……裡面請。”
是單勇他媽,雷大鵬他乾媽滕紅玉,想當年就是唱梆子戲的,這嗓門招徠客人自然是簡單的緊,一行人機械地跟着滕紅玉進了屋裡,聽得乾媽喊着乾爸泡壺茶,這當會兒雷大鵬反應過來了,一骨碌爬起來,直奔廚房,門口停住了,單勇伸着脖子看那羣客人,雷大鵬一把拉着,凜然道着:“路上說的就是這妞,漂亮吧?你還不信!?”
“不對呀,她怎麼跑咱們家了。”單勇心裡揣揣不安的道着,雷大鵬喊第一聲他就聽到了,伸出腦袋來一瞅又趕緊縮回去了,本來單勇臉皮挺厚,不過這次連他也說不清爲什麼變薄了。或許是因爲那妞的緣故。路上幾個人就討論過,單勇知道是見過的那位,不過沒吭聲,一笑而過。平日裡從不介意拿三個人都認識的某個妞開玩笑,不過這一次單勇很意外沒那八卦心思,水庫邊上那姑娘匆匆一眼,那眼色中忿意和飢誚,似乎觸到了他心裡的什麼部位,讓他有點難堪的感覺。
單勇一愣,雷大鵬自以爲得意了,一指道着:“看看,看傻B了吧,我都說了,美得令人髮指呀,你都不信。”
“雷哥,這‘髮指’詞用得不對吧?”司慕賢笑着湊上來了。
“噢,不能髮指啊,發情,發情總可以吧。賢弟都動心了,說她跟那洛神賦裡那誰來着,就是被幾個男人搞來搞去的,任老師講過。”雷大鵬一撓腦袋,想不起來了,司慕賢斥了句:“去去,別糟踐人家。”
“嘿嘿,你這詞用得也不對,我恨得不糟塌涅。嘎嘎……”雷大鵬壓低聲音,奸笑道,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傾慕之意。卻不料後腦勺吧唧捱了一耳光,哎喲一回頭,遇上了個冷眼剜着的乾媽滕紅玉,雷大鵬登時親親熱熱叫着:“喲喲,乾媽,打我幹嗎?”
“你個臭小子,來的都是客,別胡說,趕緊生火去,不吃烤魚啦?”滕紅玉催着,雷大鵬應了聲,要說吃可比其他事重要,抱柴上火,忙活上了,司慕賢聳聳肩,給了單勇個不置可否的笑容,也蹲到院子裡那口鍋跟看上了,單勇還待再看,卻不料被老孃剜了一眼,單勇恬着臉解釋着:“咋了,媽,我又沒說。”
“還咋了?看人家姑娘看這麼下作,沒出息。有本事給媽領回個來。”
滕紅玉斥了句,照着單子給念着報菜,涼拌馬齒菜、苦菜雞蛋餅、蘑菇燉柴雞,再加上一份醬驢肉,主食是小米燜飯,老爸應承着,老媽蹲着身子摘上菜了,單勇有點好奇了,湊到滕紅玉跟前問着:“媽,這些什麼人呀?”
“你聽吃什麼還不知道?山珍海味、鮑魚龍蝦吃膩了,來嚐嚐野菜味道。”老媽不以爲然地說道,邊摘着野菜,邊攏着頭髮,像這樣來嚐鮮的客人招待的不少,吃得嘴賤來換換口味的。已經習以爲常了,回頭瞥了兒子一眼,看着兒子若有所思的樣子,滕紅玉笑着道:“還別說,一起來的那姑娘是漂亮啊,又有身材又有個子,小模樣也不賴,和媽年輕的時候差不多一般漂亮。”
單勇眨巴着眼,看着老媽挽着的袖、摘菜的手,再加上鬢前飄着的幾縷白髮,再漂亮也是徐娘已老了,於是嚥了咽喉嚨,強忍着笑,在自我感覺良好上,老媽和他乾兒子雷大鵬有得一拼,卻不料這個動作被老媽瞅見了,瞪了眼道:“怎麼了?什麼眼神,媽說的不對呀?想當年媽在梆子劇團扮得是楊七娘,團裡的抗梆,知道什麼叫抗梆?那是主角,就跟現在電視劇裡的女主角一樣,就媽這嗓,一聲過門,八一廣場那麼大地方,不用擴大,上萬人能聽得清清楚楚………過來過來,大鵬。”
又來了,每每這個時候,單勇和老爸相視笑着,以沉默對付老媽的孤芳自賞,正好逢着雷大鵬進來了,兒子不欣賞,滕紅玉揪着乾兒子一連幾個問題,裡面那姑娘漂亮麼?見過乾媽年輕時候的劇照吧?那誰漂亮?
雷大鵬說傻也不傻,點了兩回頭,馬上一副幫親不幫理的凜然道着:“乾媽,這還用比,當然您漂亮啦,還用跟以前比,現在您都比她漂亮,每回來都發現您越來越年輕了,再來兩回,得叫您乾姐啦。”
正切肉的老爸單長慶樂得一顛,差點切了手,單勇憋着笑,偏偏雷大鵬說得自己都不當玩笑,還一副正色,滕紅玉被後半句雷到了,吧唧一個脖柺子斥道:“你個臭小子,說話都岔輩……大學快畢業都沒見你長進。”
這位潑辣老媽同室幾個可都領教過,這不,說話着手裡的活計倒不耽誤,邊洗菜邊訓着老爸單長慶慢手慢腳了,回頭又趕着兒子,別在廚房裡礙手礙腳,雷大鵬和單勇相視做了個鬼臉,單勇拿着刷子,端着一盆烤魚調料,雷大鵬卻是扛着四五根串好的魚,兩人顛兒顛兒從廚房裡奔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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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處遠郊的農家樂就是單勇的家,不光是家,還是大學期間兄弟幾個打牙祭的地方,每每河裡撈得魚鱉、山裡套的兔子、谷底薰的獾、樹上掏的鳥蛋,都是哥幾個嘴裡的好食,坐南朝北足有二分地大小的院子,東邊門口是燉王八的湯鍋,西邊是石頭壘好的火,一米寬窄、兩三米長,魚上架一受熱,滋滋拉拉出着水,單勇抹了頭層油,回頭問着司慕賢王八湯的火候。
司慕賢一掀二十多斤的大木蓋子,一股蒸汽和着香味呼聲衝起來,薰得他往後閃了閃,看看鍋裡,再聞聞味道,回頭道:“差不多了,能上鍋貼了……哎你怎麼過來了,去去,離遠點,別把口水掉鍋裡。”
邊說邊踢着雷大鵬,這貨饞得望眼欲穿,正盯着鍋裡發呆,被司慕賢一訓,咬着下嘴脣不悅地哼了哼,若干年了,哥幾個裡他一直是劈柴燒火的角色,沒有升級到操勺的水平一直是雷大鵬最大的憾事。不過那樣也好,等吃現成的。
司慕賢幹得卻是比較專心,放好鍋蓋,拿着一盆和好的玉米麪菜團,捏到手裡揉了揉,小心翼翼地往鍋邊貼着,不一會兒這鍋邊金黃金黃的一圈,飄出來香郁的湯味着帶上了玉米受熱散發出來的味道,雷大鵬像是YY到了某種美味一樣,滋吧着嘴脣,不時地抹抹下巴,一副貓抓癢癢,急不可耐的樣子,看來司慕賢有先見之明,這貨還真不時地抹着嘴脣上流出來的哈喇子。
冷不丁有個聲音從背後傳來了:“小夥子,這做得什麼?”
“金玉滿堂。”雷大鵬順口道了句,回頭時,卻是滿頭銀髮的左南下笑吟吟地看着司慕賢在放鍋貼,近看把雷大鵬嚇了一跳,這滿頭一根雜毛沒有的老頭笑呵呵地看了眼,糾正道:“是王八燉湯吧。”
說話間,那位胖胖的許部長也出來了,剛剛閒坐無聊,那大木蓋子一起,滿院子的香味撲鼻,幾個人從窗口看着這兩處又燉又烤,所用炊具聞所未聞,煞是好奇,按捺不住,起身出來了,左熙穎卻是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個農家小院,雷大鵬一眼掃到了那美女,多少有點罷擺心思,重新糾正道:“這就叫金玉滿堂,不叫王八燉湯。”
“是嗎?加個鍋貼就叫金玉滿堂?”許部長樂呵呵的笑着湊上來,隱隱看到了湯鍋裡的臉盤大的王八,這個頭倒也不多見,估計是看着雷大鵬長相很可樂,卻不料雷大鵬罷擺的心思更重了,得意地道着:“這鍋金玉滿堂,可不是燉王八那麼簡單,你要把這裡門道說清楚,今兒吃飯不用掏錢,我們倒貼都成。”
“不就是王八燉湯麼?愣充金玉滿堂,把我們酒店的招都學會了?”司機湊上來了,本地口音,和大鵬較着勁,卻不料大鵬胸有成竹似地一甩大拇指,牛逼哄哄一問:“賭不賭?就這一鍋湯,十全大補,也叫十全十美,有十樣好玩意,你要數得上來,除了不掏飯錢,看見沒,外面那車賠給你。”
手指的方向,司機一瞅,卻是那輛破破爛爛標着城管字樣的車,這車誰敢要,司機撲聲一樂,笑着道:“你是看我不敢要你這車,蒙我吧?我在凱萊悅什麼菜沒見過,凱萊悅知道不,五星級酒店,十八萬一桌的都沒你說的這麼玄乎。”
“見過世面你不敢賭?你把你那車押上,我敢要啊。”雷大鵬倒過來將了句,這一將,倒把司機將住了,公司的車他就敢要,咱也不敢押呀,更何況押給這個傻瓜。正僵持着,不料觀看良久的左南下說話了,一指司慕賢道:“這湯做得不錯,深得食中三味。不過,小夥子,你這十全十美,是不是有點話大了?”
貼着玉米麪餅的司慕賢神神秘秘笑了笑,擡頭時,卻正和左家父女兩打了個照面,看得更清了,很確認這就是水庫遠遠看到過的那位姑娘,娥眉淡掃,不施粉黛,素顏清麗、榮光照人,一眼掃過便有令人不敢褻視的感覺,手顫了顫,貼好了最好一個玉米鍋貼,避開了那姑娘的眼光,對着左南下慢條斯理道了句:“那老爺子,您數出是幾全幾美來?”
“嗯,蟲草、紅棗、薑片、香菇、雛雞塊、甲魚,再加上鍋貼,這是七樣,對,還有火腿片,八樣。”左南下一口氣說了八樣,光這八樣倒令觀者吃驚了,一鍋簡單的湯選料快趕上五星級酒店的水平了。一聽專家這麼說,各人俱是瞪着大眼看着氤氳着香汽的湯鍋,回頭又看看傻不拉嘰的雷大鵬,多有不信之色。
左南下近前一步,深深一嗅,指點着道着:“這八樣選材色澤紅黃白三色,關鍵是熬出來湯色淺中帶黃,再熬一會兒,會變成趨於金黃的湯色,再加上這金燦燦的玉米餅,這就是你們說的金玉滿堂的由來吧?”
哦聲,一行人恍然大悟,不由得對這幾個貌似頑童的報以驚訝一眼,雷大鵬樂了,呲着牙嘿嘿得意地笑,不遠處烤魚的單勇微微一驚,暗道這老頭是個老吃貨了,連兄弟幾人配的料都說了個差不多,一般人說不出這麼多來,最起碼雷大鵬偷他爹那把冬蟲夏草,認識的人就不多。
司慕賢笑了笑,像是很認可了,不過軟軟地加了一句:“老人家您很有眼光,不過最好的,您好像漏了。”
左老彷彿也胸有成竹,興致大來,指着鍋道着:“最好的應該在鍋上吧,這是烏金石鑿出來的石鍋,這種炊皿現在可不多見了。”
石頭的,這一下左熙穎興致上來了,趨到了鍋前,伸指小心翼翼的觸了觸發黑髮亮的鍋沿,一觸驚訝地回身說着:“對呀,爸,是石頭做的,最早有記載的烹飪焗法,就是以石爲器皿吧?潞州現存最早的食器秦鰲,也是石制的。”
“嗯,對,這種方式加熱均勻、散熱緩慢,火熄兩到三個小時,鍋還是熱的,而且加熱用的是普通的柴草,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原味,有點意思,除極度好吃的人,沒人下這笨功夫了。”左南下評價了一句,不知褒貶,幾人看着雷大鵬,呵呵笑着。那左熙穎的興趣也上來,舉着胸前的數碼機喀喀嚓嚓連拍幾張,邊拍邊問着鍋邊的司慕賢:“小老闆,我爸說的對不對。”
“厲害,看來老爺是行家。”司慕賢由衷讚了個。
衆人附合一笑,那許部長自然是吹捧有加,直說左老的閒情雅緻不淺,曾經在某報某刊有過若干篇關於美食的文化的雜談,很有影響力,這是陪同前下的功夫,馬屁也拍得頗好,左南下頗爲受用地笑笑謙虛了句,幾人圍着鍋邊的司慕賢問長道短,這下子,司慕賢露臉了,可把雷大鵬冷落了,這貨鼻子重重哼了哼,不屑地道:“什麼破教授,什麼美食家,差遠了,連我們蛋哥都不如,你十美才說了八樣,剩下那兩樣是什麼,把你們幾個腦袋打破都猜不出來。”
噝,司慕賢氣得咬牙瞪眼,恨不得把雷大鵬煮鍋裡,這貨嘴一張倒一片,本來有客上門都是隨着客人的性子,瞎糊弄着高興了,誰較這個真,可這句說得,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許部長搞得尷尬站在當地,左南下眉毛一挑,臉拉長了,左熙穎眼光徵詢着司慕賢,一雙彷彿會說話的大眼睛,司慕賢瞬間明白了姑娘的意思,要找個圓場,剛要張口,不料圓場的來了,雷大鵬得意洋洋搶到司慕賢面前,對着左熙穎,一眼大一眼小,笑眯眯地道:“美女姐,你想知道不,我告訴你。”
左熙穎看着臉沒洗、嘴沒擦、腮幫一高一低,眼睛一大一小的雷大鵬這豬哥樣子,驀地被雷了個外焦裡嫩,掩着嘴笑了,笑着點點頭,雷大鵬奪着司慕賢手裡的長勺一伸鍋裡,稍一動正中咕嘟的湯和大王八,這一下露底了,王八下面,還壓着一窩圓滾滾、白生生的蛋蛋,比鴿子蛋大、比雞蛋卻小,一瞅便知,雷大鵬一縮勺子,得意洋洋蓋上了鍋蓋,回頭面對這一行客人道:
“繼續猜,誰猜着了,今天我請他吃,要吃得不香,你們把我當王八煮了。”
這四人大眼瞪小眼,先驚後樂,看來謎中有謎,要不這傻哥們不會這麼拽,有了先前的雷語,大家反倒不敢先開口了,他們不猜,雷大鵬可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教訓着衆人道:“哦喲哦喲,剛纔還專家美食家,這上面王八下面蛋,合在一塊,不就是王八蛋麼,這麼容易都猜不着。”
撲聲,司慕賢嘴一漏氣,咬住了,側過臉不敢笑了,那幾位憋得臉色通紅,被這麼個傻乎乎的傢伙當院訓一頓,甚至覺得這謎底有指桑罵槐的意思了,司慕賢剛忍住笑,驀地覺得空氣凝重了,猛然省得,這犯了開飯店的大忌,恐怕雷哥這一句,要把這羣來頭不小的食客全給惹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