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勇駕着樑鈺洲那輛世爵駛上名聞瑕邇的環島路時,已經過了中午時分,一肚子精美小吃,滿眼的海濱美景,在這個洋溢着讓人特別舒服氣息的城市,暫時地忘記了剛剛在另一所城市經歷的那些煩惱。
樑鈺洲坐到了副駕上,正在打着電話,果真是男人同好,南普陀沒上山,就在近處轉悠了轉悠,紅樓草草觀過,羨慕一下下領導幹部的腐敗生活,清早出來主要乾的事就是帶着單勇在城市裡遛達,找吃的,找得還是廈門的稀罕吃食,什麼張三瘋奶茶、什麼葉氏麻餈、什麼龍頭魚丸,什麼香烤生蠔,縱是單勇對美食的挑剔,也被這些口味獨特、開胃爽口的小吃征服了,倆人走到哪兒吃到哪兒,一多半話題是關於吃的,美景反倒沒見多少。偏偏到中午在同樣名氣不小的食鼎記吃飯時,胃口卻沒了,不過也架不住砂鍋魚翅和八寶魚頭兩道名菜的誘惑,硬撐着又吃了不少,出來說是遛遛環島,樑鈺洲卻是飽得連車也不想開,直扔給單勇了。
沒錯,很愜意,微微地開了一條車窗縫,感受着海風吹拂而來的氣息,天風海島、青山綠水、奇卉異木的城市,和北方的潞州山高巖峭、蒼松翠柏的風景截然不同,從下飛機開始,這兒溼潤的氣候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彷彿並不是陌生的地方,原本以爲是要見到左熙穎了給心理上的一種錯覺,而現在才慢慢的覺得,這不是錯覺,而是他曾經嚮往的那種生活感覺。
視線的遠處,海天一線,浩渺的波光讓人胸襟大開。近處,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衝刷着沙灘,沙灘上或獨行、或小聚、或嬉戲,好像總有那麼多愜意在享受海邊陽光的人羣;環島路上,更多的是步行的、騎着自行車,偶而小駐,也是被不經意發現的什麼美景吸引住了眼光,然後他們駐足陶醉的樣子,又成爲別人眼中的風景。
曾經聽左教授說,這裡的生活白天是用來曬的,晚上是用來泡的。出門才感覺到這話的真切,一路所見的不少民居大露臺,放上一桌几椅便是一個陽光浴的絕佳場所,或者在海灘插一把遮陽傘,換上花花綠綠的泳裝,又是一個嬉戲的好地方,更別說有些悠閒到極致的中老年,泥壺泡着香茶,品着啜着就着椅背曬着太陽,來個愜意的午休,消消停停地睡着了。
沒錯,生活的時鐘被拔到一個適合的節奏,慢下來走走,處處便是風景。
駕車的單勇開得很慢,聽到樑鈺洲掛了電話時,想說句話,這小傢伙的電話又響了,又忙碌上了,走近了才發現兩人雖有同好,不過還是有差距的,比如這傢伙,從上車開始電話就沒停,全是女孩來的電話,一個好像叫咪.咪,兩人說是閩南話,單勇沒聽懂;接着又一個叫什麼鳳蓉,兩人講得又是白話,像是個香港妞,單勇還是沒聽懂,這個倒好,小侄拿着電話直接嘰裡呱拉說上英文了,以單勇的水平,連對方叫什麼都聽不出來,不過倒辨得出偶而的一兩個單詞,比如love、比如ok之類的。
半晌扣了電話,這傢伙給了單勇一個示好的笑容,解釋道:“女人好麻煩哦……單大俠,你的車開得不錯嘛。”
“我膽小,所以就開得慢了。”單勇笑道。
“沒事,這車就你違章了交警也不扣。”小侄得意地道。
確實如此,帶着三個“8”的車號,再加上豪車,扣了還惹人呢。笑了笑,小侄找話題一般指着不遠處的高地一處別墅羣道着:“看見沒,那兒就是我家……有時間去玩玩啊。”
“就你一個人?”單勇隨口問。
“不,我姥姥,我爸偶而回來,我媽剛走,還有個小保姆。”樑鈺洲隨意道。
“你……你姥姥?你是說你姥爺的?對了,你有幾個姥爺?”單勇異樣了句,難不成左老原配居然還在?
“後的不在了,就一個親的啦。我姥姥可是親親的姥姥,小時候都是我姥姥看大我的。”樑鈺洲道,一聽單勇話裡異樣,笑着道:“你是奇怪,我姥爺和姥姥爲什麼分開住吧?”
“對呀,哦,也不對。”單勇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知道二人離異了。
“他們離婚了唄,後來我姥爺又結了兩次婚,又離了一次,第三次也就在我現在小姨她媽媽,三年多前去世了。”樑鈺洲道,單勇突然八卦了句道:“那不正好,你姥姥和你姥爺兩個原配正好走一塊呀?”
樑鈺洲哈哈一陣大笑,彷彿聽到什麼讓人捧腹的故事一樣,半晌才解釋着:“我們這家事要您說那麼簡單就好了,其實要按我姥姥這一輩的親戚論輩份,我小姨應該和我姥姥同輩你不知道吧?”
“不會吧?能亂成這樣?”單勇訝異道。
不解了,好奇了,於是這小侄掰着指頭一個個數上了,說是姥爺這紅二代當年被打成黑五類分子,姥姥和他劃清界限,帶着閨女走了,後來又成家,又給樑鈺洲生了兩個舅舅;這邊開枝散葉了,姥爺那邊可就人丁不旺了,下放勞動了七八年,回城連立錐之地也沒有,在鄉下有過一次短暫婚姻,不過後來老婆嫌他窮跑了。之後復原職教書,不知道怎麼着居然娶了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學生,偏偏這個學生和原配夫人也就是樑鈺洲的姥姥還是同族,論輩份還高一輩。這輩份就走上岔道了,之後兩人有人左熙穎,更亂了,要以原夫人那輩算起,可不得比樑鈺洲高出兩輩來。好在後來關係緩和,就依着姥爺這邊論輩份,熙蓉和熙穎姐妹相稱,才少了些尷尬。
綜上所述,樑鈺洲掰清楚了,向單勇解釋着:“單大俠,不是非這麼稱呼你啊,你說實在沒法稱呼,亂死了,岔一輩還是岔兩輩,都不好說。我姥爺這邊沒什麼人,可我姥姥這邊,親戚多了,好多見面我都不知道叫什麼。”
“呵呵,這樣啊,你們家的家庭關係是挺難爲別人智商的啊。”單勇也好容易聽清了,啞然失笑了。也有點理解這兩個原配走不到一塊的原因了,想到此處,又詫異地問着:“鈺洲,你媽媽我見過,我感覺和左老關係挺近的嘛。”
“咦喲,那是表像,成人之後上大學我姥爺才認的我媽媽,我姥爺最疼的是我小姨,這人將來能混成什麼樣子真說不準啊,我聽我舅舅說,我姥爺剛回城就扛了一卷鋪蓋提了一包書回來的,我後來的那姥爺經常笑話他……可這一轉眼纔多少年,乾坤就倒轉了,我兩個舅舅包括我媽我爸,都是靠着我姥爺的關係起家的。”樑鈺洲概嘆道。這一句,倒真讓單勇有所不解了,總覺得似乎左老不像話裡說得這麼拽,小侄釋疑道着,還真像那麼拽,左老教了幾十年書門生、弟子遍佈全國,上省級進部裡的幹部都有了,師生關係,可比什麼關係都好使,擱樑鈺洲說,這麼大的人脈想不發家都難,更何況以左老的眼光,早些年沒人注意的時候他就有藝術類收藏了,幾十年下來,早有一筆別人望塵莫及的積累了。說了半天一總結,又對單勇道着:“單大俠,我姥爺這麼喜歡你,你就快了,將來發達了,別忘了小輩我啊。”
單勇一笑置之,怨不得小侄這麼殷勤,敢情是從他身上看到商機了,左近不遠停到了胡裡山炮臺下,兩人下車,逛悠似地上山,小奶油哥的體力可不怎麼樣,沒走多遠便氣喘吁吁,看單勇呼吸均勻,又是一陣好贊,不經意單勇伸手拉了把,卻是讓小侄觸電似地大驚小怪上了。
不是手怎麼了,而是手上的那串珠子,樑鈺洲看了半天瞪着不相信的眼睛道:“這是我小姨的?”
“是啊,她送給我的。”單勇道。
“哇,你拽啦,你發達啦。”樑鈺洲大驚小怪,凜然失色道,愛不釋手了摸着單勇腕上的珠子,又是景仰地道着:“單大俠,這是我姥爺珍藏的天珠啊,雖然趕不上九眼天珠吧,可好就好在一串二十四珠大小均勻,不細看還以爲沉香珠,它可比沉香珠貴多了。”
“有……有多貴?”單勇也異樣了,沒想到無意中收了人家這麼貴重的禮物,純粹就是兩個草編換的。像是在要出乎意料似地,樑鈺洲一指自己山下停的世爵車道:“就我那車,換兩輛沒問題。”
“啊?”單勇嚇了一跳,愣住了,這車怎麼着也百把十萬,辛辛苦苦和人打得頭破血流,所得還沒腕上這串珠子多,豈不是拎了根黃金棍子不知道價值幾何,卻跟人打架搶飯碗去?
“看來是真不知道。”
小侄笑了笑,既有羨慕又有可笑,邊走邊說着姥爺的手裡有好貨,這珠子就是姥爺無意中收藏的,除了這珠子,還有好多名人字畫,沒辦法,姥爺不但有收藏眼光,甚至於當代不少書畫名家和人家就有來往,前些年書畫不值錢時候,姥爺下午待客,一壺茶請一圈人,交流交流寫寫畫畫,一下午就留一大摞。那年頭不值錢,可現在要拿出來,那張也能換輛車噯。說來說去,單勇也看出這傢伙見了姥爺就懼的原因了,有所求必有所懼,怕是戰戰兢兢,生怕拂了姥爺的性子,將來沒自己的份了。
聽着樑鈺洲說着姥爺如何如何深藏不露的話,這上山的路程反倒短了,至於觀景,也是個幌子,純粹就走馬觀花玩來了,照了幾張像,在最大的炮臺前兩人耷拉着腳,坐着觀望着山下如山水潑墨的海景,小侄有意無意一直在刺探單勇和左熙穎的關係究竟發展到那一步了。
那串珠子看樣似乎不僅讓單勇不安了,讓樑鈺洲也頗覺不安了,甚至有若干次偷瞧單勇腕上的珠子,帶着幾分緊張和不安眼神,單勇笑着反問道:“鈺洲,你怎麼對長輩私生活感興趣了?這可不該啊。”
“呵呵……%×÷*……我就好奇問問啊。”樑小侄身體挪挪碰碰單勇,示好的樣子,嘴裡還吐着鳥語,那好奇得甚至有點焦急了。
“哦,我明白了。”單勇笑着道,似乎真的明白了,異樣地反問樑鈺洲道:“那你說關係的發展究竟應該怎麼定位呢?”
“這個……”樑小侄難爲了,果真不好定位,難爲地想了想,乾脆直來一句:“我意思是,我小姨願意嫁給你嗎?”
“喲,您這不是難爲我嗎?我巴不得她願意呢。”單勇笑道。
“單大俠,在挑美食上我不如你,不過在挑美女上,你不如我。”
“什麼意思?”
“我告訴你啊……”
小侄附耳嘰裡呱拉了說了幾句,語速很快,不過單勇聽得一字不落,說小姨左熙穎得了抑鬱症,自殺過兩回,一次割腕,一次服藥,後來又被搶救過來了,之後在精神病醫院長住了半年多,這才恢復還不到一年功夫。
說完了,小侄保持着一種莊嚴的態度看着單勇,單勇像是愣住了,像是被晴天霹靂炸暈了,癡癡看着樑鈺洲,本來想刺激一句的,不過話又咽回去了,畢竟是人家的家事。話咽回去,那口氣卻憋在心裡了,只是點點頭凜然受教的樣子:“知道了。”
“不是我故意說我小姨不好啊,廈大好多人都知道,前幾年我小姨病時,我姥爺經常邀請應屆裡的學生和年青老師到家裡作客,就盼着她能挑中一個,誰知道一個不剩都被嚇跑了,反而搞得我小姨病更重了……後來出院後,我姥爺帶着她全國各地散心,咦,奇怪了,居然恢復得不錯。”樑鈺洲異樣地道着,此時單勇可不覺得和這小夥對眼了,什麼林子里長出什麼鳥來,怕是這名門大戶裡,從小錦衣玉食養不出什麼好鳥,笑也沒笑,滯滯地看着遠處海天一色,樑鈺洲卻是耳邊教唆着:“要不,單大俠,這風景沒什麼看的,我帶你去廈門私人會所玩去?皇朝、頂級會所……那裡面的妞比紅樓的不差,真的,有些香港佬都專程坐飛機來把妹。”
“不用了,我可能明後天就走。”單勇道,給了便宜小侄個無奈的眼神。
“哦。”這一句似乎讓樑鈺洲放心了,有點得逞的笑意。一哦兜裡電話又來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妞的電話,這貨拿着電話一骨碌起來了,小聲說着單勇聽不懂的土話,等轉身說完回來時,單勇卻是揹着手一副臨欄眺望的樣子,笑笑道着:“鈺洲,我看約你的妞不少,要不這樣,咱們各玩各的,你忙你的,我遛一會兒自己回家。”
“那怎麼可以。”樑鈺洲不好意思了。
“就這麼定了,開車還真看不到什麼景色。”單勇道,揹着手走着,那小侄沒來由地覺得單勇的偌大個子說話和表情都有那麼幾分威壓似的不容回絕,這倒也正合心意,不說什麼了。
當然有威壓了,自打在潞州混了個人模狗樣,早帶上點匪氣逼人的氣質了。下了山,告辭了句,樑鈺洲果真急不可耐地駕車飛馳而去,單勇望了望遠去的車影,像是嘴裡泛苦一般,差點嘔上幾口。
看風景需要的是心情,需要那種慢下來處處都是風景的心情,只不過無意中窺得了這家長裡短的閒事,這會心情被破壞了,單勇沿路遛達了不遠便沒勁了,坐在海邊傻看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地到路邊攔了輛車,直駛回廈大了。
時間還早,站在左家鐵藝門前的時候,單勇看着寧靜的院子,知道這個時候左熙穎剛去學校,左老一定還在午休着,可猝來感覺陌生的地方,又讓他幾無去處,也不太好意思打擾人家休息,乾脆沿着別墅區小路散上步了。走了第n圈的時候,午休起牀的小阿姨發現單勇了,大驚小怪地把單勇請進家裡,這是位當地人,說普通話比英語聽着還蹩腳,單勇搪塞了幾句,要回房間時,左老睡眼惺忪地從樓上下來了,看着單勇回來了,好像找到玩伴了一般邀着:“來來,不玩了正好,陪我玩……上樓來,正說下午沒人陪我喝茶呢。”
單勇一見老頭這樣,登時笑了,笑着跟着左教授直上二層,左老房間直通一個十平米大小的樓頂露臺,幾乎和晌馬寨自家那臺子一樣,也是鐵藝柵欄圍着,露臺的中央放着一桌四椅,桌是天然的原木,單勇受左老的薰陶也看過茶道方面的東西了,那桌應該是雞翅木之類的做工了,椅子卻是藤椅,老舊的顏色顯得古樸雅緻,坐上去沒有鉻人的感覺,很舒服。
“看樣玩得不開心啊,明兒讓熙穎陪你去鼓浪嶼玩怎麼樣?”左老座上水了,回頭笑吟吟問,睡意剛消,單勇搖搖笑着客氣道:“挺好的,挺開心的。”
“哼,呵呵,哄我老頭是吧,我可當了一輩子老師,撒謊的小孩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左南下笑了,直指單勇這個“撒謊的小孩”,面對這位眼光如炬的老師,單勇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僞裝都是徒勞的,於是來了個傻呵呵的笑容,這笑容最有迷惑力,直接把自己置於傻瓜的位置,你問什麼我就裝傻。
沒問,左老很知情達意,擺茶洗,清水洗碗,水順着桌面上的漏孔滴噠直落桌下的桶裡,細心的洗着,不一會兒水開了,又沖水熱着杯,第二壺坐上,投了茶,等着水開的功夫纔給了單勇一個突然一問:“單勇,潞州的商標案鬧得沸沸揚揚,我聽說還牽扯到了一個公安分局的局長,他落馬又牽扯到了幾個領導幹部,怎麼商標名字這麼熟悉呢,叫響馬寨是吧?”
單勇心裡咯噔了一聲,也許今天的驚訝過多了吧,本來把躲着找着清靜,卻不料遠在廈門的左老也知曉這事了,這突來的問話讓他一下子居然訥言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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