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聽衆您好,現在是早上九時十五分,潞州電臺芳芳爲你早間播報,好,我們先來看了今天的法律講堂……提起驢肉啊,我市的居民都已經耳熟能詳,要是說起從去年開始風靡全市的‘響馬寨醬驢肉’,相信大多數聽衆朋友並不陌生,不過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關於‘響馬寨’這個商標,引發了我市訖今爲止標的金額最高的一起商標侵權案,昨天我臺記者從市中級人民法字獲悉……
模特健身室,和煦的陽光灑滿了房間,穿着緊身衣在各式健身器材上盡展美體的模特們說說笑笑,接駁在音箱上的手機在這個時候播放的電臺廣播,一下子引起了正做着壓腿動作的寧佳注意,動作停了,耳朵豎起來了。
就聽電臺那位播音員芳芳繼續說道:據法庭參與庭審的專業人士解釋,有關商標侵權的案例在當下經濟高速發展的環境層出不窮,每年經濟案例中有百分之十五左右是與商標侵權相關的案件,此時權屬我市一家名爲綠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響馬寨醬驢肉’商標,在一年前已經申請註冊成功,而據該公司的人員介紹,商標的創始人是我市潞州學院的大學生,畢業後的創業經營就是做了一家名聞瑕邇的響馬寨醬驢肉館,據說生意相當火爆,不過後來被數家山寨的響馬寨醬驢肉擠垮了………據悉,侵權‘響馬寨’商標的數家驢肉店鋪非法獲利已經超過上千萬元,此次如果勝訴,判賠金額也將創下我市商標侵權案的新高………稍等片刻,廣告之後,馬上回來……
寧佳聽不下去了,不理會一干說說笑笑的模特們,快步往陶芊鶴辦公室奔着,正月十五剛過,剛上班第一天就聽到了這個消息,讓她的感覺是懵頭懵腦找不着北了,似乎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嘭聲推開陶芊鶴的辦公室時,陶總雙腳搭上偌大的大班臺,優雅閒適地坐着,不過手機裡放得也是這段電臺廣播,看着寧佳進來,陶芊鶴一收腿,放下杯子,睜大眼睛問:“怎麼了?急成這樣?這兩天不是沒有什麼工作嗎?”
“那個……那個廣播,什麼侵權案,五百萬呀!?”饒是寧佳也是個大戶小姐,也被這標的金額嚇住了,伸着小手一個巴掌道。陶芊鶴噗聲一笑,露着潔白的貝齒,持着無所謂地態度道:“標的金額而已,你以爲真成錢了。我要告訴索賠金額,是不是得把你嚇過去?”
“多少?”寧佳訝異地問。
“每家經營店面索賠最低一百萬,潞華廠和商貿城店,也就是我們家的店,索賠六百萬……呵呵,總金額啊,我算算,兩千一百萬。”陶芊鶴道。
“啊?這麼恐怖?”寧佳果真嚇了一跳。
“這有什麼恐怖的,譁衆取寵唄,自從侵權案傳得沸沸揚揚,生意都好了幾成,現在人吶,就怕沒事,越有事越有人來湊熱鬧,還不管是好事壞事,這個廣告效應呀………怎麼說呢,本來就是個口碑產品,後來做了個西苑的小店,也不值幾個錢,不過被大夥一哄而上的亂炒,嗯,值錢了,這次事鬧完了,這個牌子價值呀,還真值個百把十萬……都不用打廣告,連鄰市都知道響馬寨醬肉出名了。”
陶芊鶴似乎根本一點都不擔心,笑着解釋着其中可能存在的商機,找着小甲銼,優雅地修着指甲,正要問話的寧佳驀地發現異樣了,以前雖然注重儀表,可沒有這麼細緻,而且打扮的風格也多有變化了,原來莊重的時候多,現在衣飾搭配向極豔極炫傾向明顯,雪白玲瓏項鍊配着大紅的長絨線衣,腕子上幾個鐲飾,衣襬下一圈流蘇,怎麼看怎麼妖豔,修完一個指甲還顯擺似地一亮腕子問寧佳:“好看嗎?”
“好看。”寧佳撅着嘴,給了個臭美的表情,此時心繫不是裝束上,小心翼翼地問着道:“陶陶,你們兩家一打官司,那個……不會更僵吧!?”
哦,是擔心單勇和陶家老爺子,聞得此言陶芊鶴笑了,直笑寧佳太傻太天真了,解釋着這其中的貓膩,單勇肯定不會出面惹衆怒,商標的得主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在大家看來多有籍此炒作的意思,真正的用意是什麼還有待商榷。而潞華廠店的開業的時候陶家老爺子當時因爲面子問題,防着史家村人找麻煩,陶錢孫鐵三角都沒有掛名,找了個替身,替身是誰……哦,那個吃喝嫖賭的胖默默,老錢的兒子,房子是租的、店員是僱的、店主又是這麼位不靠譜的貨,還能怎麼着,就封了門頂多不掛這個牌子罷了。別說兩千萬,能賠你兩萬都不錯了,而且法院調查需要很長的時間,對以前的經營,非法侵權究竟獲利多少,誰又說得清呢!?
所以呢,陶芊鶴根本不在意地給寧佳解釋着:“如果多少出點錢,把這個現在已經頗出名的商標買出來,來了個皆大歡喜估計是最好的結果,要僵了的話,被侵權方不識相死要錢,侵權賴着不給,法院執行困難,只能臭大街了。”
“哦……這樣啊。”寧佳總算放下那顆撲通亂跳的心了,不過旋即評價道:“那這麼說就是你們不對了,侵權了,還準備沾便宜,沾不着便宜就賴賬是吧?”
“哈哈……都像你這麼老實就沒什麼事了。要你說事都是對的,咱們國家山寨產值得全賠給世界各大廠商,光微軟的就得把國產生產總值好大一塊賠出去,可能麼?”陶芊鶴眼皮不擡道了句,又修了個指甲,問了句日程安排的話,沒回音,擡頭時,寧佳早走了,門也沒關就走了。
陶芊鶴呶呶嘴,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不過旋即又蹙了蹙眉,揣度着寧佳關心是對她多一點,還是對單勇多一點,而且一想起單勇,莫名地臉上發燒,甚至於揣度自己在單勇心裡的份量……說不清,想了好久也說不清,就像現在的官司一樣,其實她也說不清,乾脆不去理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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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環城西路的鑫榮肉聯廠,此時也被這條消息牽動着,來的時候不約而同的都在一路聽着和交通道路廣播同時播出的這條新聞,邊聽還邊打着電話問庭審的進展,平時難得來一次的加工點,今天陸陸續續湊全了,幾乎也是不約而同來的,儘管法院的傳票根本沒當回事,可現在真要上法庭了,反倒讓大傢伙心虛了。
“喂,錢老闆,這商標究竟怎麼回事?你別躲呀。”
“不你說沒事麼?怎麼還上法庭弄這麼大動靜?”
“要索賠我們找誰去?商標可是你們給統一換的啊。”
“這事辦得不地道啊,裡頭有侵權都不告訴我們,非得等捅出來呀?”
一干大小老闆把錢中平圍住了,老錢人胖個矮,登時被一圈唾沫星子圍了個嚴實,不迭地安撫着衆人道着:“大家別急,沒事……能有逑什麼事,咱們抱一團現在快成潞州驢肉市場最大的一家了,怕什麼怕?還不是窮瘋了要摳倆錢,誰吃他們那一套。”
這倒是,你沒錢沒人搭理你,你賠錢有人笑話你,你要賺錢可不缺有人折騰你,到場的小老闆們這點國情還是懂的,不過多數還是心裡尚有餘悸,勝利路帶頭的老徐拽着錢中平不放心地問:“話是這麼說,可要是法院一判,有人上門找麻煩總不好說不是,送傳票就把我嚇了一跳。”
“就是啊,誰願意攤上這麻纏事,錢老闆,生意可是你帶起來的,這時候你要不站出來,我們可頂不住啊,大不換個牌換個地繼續幹,大夥說對不對?”有位胖大娘們鼓譟着,惹得一干小奸商附合。
聽這話可把老錢嚇了一跳,下面的小戶可是船小掉頭快,真溜了剩下他三家孤軍奮戰可不好說了,直就着話頭道着:“不對,我說大妹子,難道你就沒想過,現在的事情鬧這麼大,對咱們也有好處!?”
“好處?有什麼好處?”胖娘們不相信了。
“名聲大唄,廣告都不用做了,現在全市遍地都有咱們的響馬寨醬驢肉了,連外地都有人找上門來取經來了,我還告訴你們,現在光每天騎着三輪車來場裡進貨的小戶都有二三十戶,爲啥,名氣大呀,你們換上牌試試,別說你新起個名,就你們用味源、驢肉香、世龍的大牌子都不怎麼管用……剛纔廣播上都說了,這叫什麼,名聞瑕邇,咱潞州人都知道……現在在這兒的,咱們相當於創始元老啊,以後再有什麼加盟店連鎖經營什麼的,那門坎都得提個檔次吧?誰換,現在就報名,還跟你們說了,每天十幾噸貨我還真做不過來,還就想削走幾家呢……”
錢中平胖手揮揮,氣宇軒昂了,話說腰包鼓、中氣足,一個春節響馬寨醬驢肉適應了旺銷季節,簡直是紅得發紫了,鉢滿盆盈的錢老闆自然說話中氣要足了,連說帶詐,再問誰想退夥,倒沒人敢吭聲了,再怎麼說供貨渠道全部被卡這兒了,兩方是相互依賴的關係,可人家這方畢竟是大戶,真要治上一半家小戶,你還真沒轍。
沒音了,沒有附合北街這胖娘們的話裡,那胖娘們面紅耳赤跟錢中平叫嚷着:“錢老闆你怎麼說話呢嗎?削誰啊削,欺負我一個女人家啊?”
“誰欺負你呀?你這樣我敢欺負你呀?”錢中平瞪着眼,看着比他還肥、還高、還壯的老孃們,無語了,唯一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特別是這種肥婆,他倆剛叫板上了,唯恐天下不亂的來了,有位歪牙小鬍子湊着熱鬧:“肯定欺負了,葉大姐啊,給咱們說說,錢老闆怎麼樣欺負得你?”
話岔道了,衆人一鬨笑,老錢臉一紅,那葉娘們罵着追上來了,那人不迭地躲着,正題又跑偏了,看着場子這麼興旺,而且錢老闆這麼個巋然不動,那些小店主自然是放下心了,又請教了一番,各自駕車散去,最後走的那位開玩笑的小鬍子,走了不遠又迴轉回來,湊到場門口送人的錢老闆身邊問着:“錢老闆,今天開庭,我們可沒去人啊……不會有事吧?”
“有個屁事,法院送了十幾張傳票,壓根就沒人搭理,你想去你去吧。”錢中平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不屑道。那人嘿嘿幾聲奸笑,放放心心地走了。
走了,人都走了錢中平渾身散發出來的老闆氣場慢慢消失了,抹抹油亮發少的額頭,好一個才下眉頭,又上額頭的新愁樣子,看來這事,並不像錢老闆說得那麼輕鬆,屁事沒有。
當然有,否則就不會讓陶成章年後一直忙着查那家所謂的什麼“綠源”生物科技公司的背景了,可查來查去一無所獲,甚至於錢中平又派他那寶貝兒子到響馬寨去過兩趟,想從那位讓人蛋疼的創始人嘴裡蒐羅出來什麼話來。可不料那人也消失了,根本沒見着人。
有頭緒的發愁不叫愁,就怕這沒頭沒腦的,連自己都不知道在發愁什麼。
回身到廠裡的時候,錢中平只覺得心裡好亂。連他也說不清爲什麼這麼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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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一庭的小法庭,稀稀落落地坐了幾個人,與肅穆的外表相比,實在顯得有點寒酸,與廣播上說得那麼名聞瑕邇相比,就更寒酸了,原告的律師正在發言,羅列着一大堆證據,證據實在太豐富了,足足列了一個小時,看得法官的陪審也有點昏昏欲睡了。
更寒酸的是被告席上,就來了潞華廠醬肉店一位,還是代理律師,明顯不是個資深人士,看那二十郎當的樣子,估計也就是實習水平的。在法院這幹老訟棍看來,被告估計也是心裡有鬼、自知必輸,乾脆擱這上頭節省開支了,其他家更節省,人都沒來。旁聽的不到十人,有一半是電視臺和電臺的,本來準備攝錄一下庭審現場,畢竟這麼大標的商標侵權案很有看點,不過後來放棄了,這要是播出去怕是得讓人當笑話看。
五排坐最後坐着三人,陶成章在左、孫存智在右,兩人的中間還有一位微微發福的中年人,背頭、面白,國字臉,人很排場,不表明身份看着像個處,處級的處啊,否則和這兩位老闆不怎麼搭配。
其實不然,這是世龍驢肉經營公司的掌門方萬龍,自從三年前作了心臟搭橋手術之後就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了,卻不料今天這麼饒有興致地來聽這場與他毫無關聯的庭審了。
三個人更多的是看着原告席上那三位,一位經理、一位隨從,還有一位律師,律師是省城來的,冠絕律師事務所的名律師邱志國,五十多歲的年紀,貌不其揚,不過這位在他所處的官司界是個神話人物,經手各類經濟案件百餘例,鮮有敗訴,爲此贏得了個外號叫“邱翻案”,能請到這種人物肯定出價不菲。庭審時旁聽的也領教了,這半拉老頭句句是法,字字扣律,頭頭是道,把被告方那位小律師說得啞口無言。連舉證也放棄了。
不過更奇怪的是,原告方那兩方卻寂寂無名了,陶成章查過了綠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辦公地址英雄路英雄寫字樓十九層,兩個辦公室,頂多算一家皮包公司。坐在律師左側的一位年輕人,是剛剛大學畢業一位法律系大本專業學生,估計是人才市場招來的,另一位卻是位風姿卓約的女人,看不出年紀來,一襲紅衣在肅穆的法庭顯得格外招眼,這是真正的原告,姓李、名玫蓮。
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這位原告比案子本身還吸引觀者的眼光,無聊中偶而十指交叉托腮的動作,會讓人誤以爲她在凝視什麼。間或發一言片語,清脆的普通話,音質裡帶甜甜的味道,很親切。偶而回眸,鵝蛋型的笑厴泛着圓滑俏麗的光澤,這樣的女人,放人堆裡怎麼也應該是人物,要放男人堆裡,絕對是個尤物,可偏偏讓陶成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像個真空人一樣,什麼都查不到。
“老陶,事情恐怕難辦了。”方萬龍小聲嘆了句。陶成章側身附耳道:“可這家公司我沒查到什麼背景。”
“要讓你查到,就不叫難辦了。”方萬龍臉上覆了一層疑惑,更多的時候是盯在那位女人身上,意外地一揚頭道:“關鍵在這個女人身上!”
“女人?”陶成章稍稍訝異了一下下,看着方總時,一時又洞明瞭。
事情往簡單處想,看女人的姿色就應該能判斷出她身後人的重量,像這種女人,身後是明顯明顯份量不淺,說不定還不止一個,否則恐怕連邱大律師也請不動。
這就麻煩了,陶成章臉上閃過一絲難色,本來準備把“響馬寨”打造成第二個驢肉香的,卻不料枝節橫生了這麼多,真攤上這事,他倒不怕,就是心疼一腔努力被折騰得付諸東流了。
“現在宣判,請起立………”
法官的響槌一敲,宣告了近一週的庭審的結束,紛紛起立時,陶成章懊喪地舒了口氣,輸官司已成定局,不過輸得憋曲,連個辨駁的機會都沒有,那些翔實的臺賬、照片、聲像資料,應該是早就準備好了,而在此之前,他一直自信地判斷單勇根本不敢告,可沒想他會給別人,讓別人去告。
“上訴人綠源高新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綠源公司)與被上訴人潞州市潞華街十九號醬肉店、被上訴人勝利路137號醬肉店、被上訴人………請求判令:十九家店面‘響馬寨醬肉’侵犯了綠源公司註冊商標專用權。本院受理後,依法組成合議庭,於200*年x月x日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潞華街門店委託代理人夏偉,綠源公司委託代理人邱志國、李玫蓮到庭參加訴訟,其餘十八家本院傳票傳喚,無正當理由未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對於缺席一事,連念着判決的法官也略有不悅,眼瞥了被告席一眼,繼續念着庭審的經過,簡直而又明瞭的事實,綠源公司依法享有商標專用權,被告方委託代理律師連舉證也放棄了,這個並無懸念的判決更像一場一邊倒的鬧劇,那位被告方律師尷尬地站着,有點被人當猴戲看着感覺。
冗長的庭審記錄,都是一邊倒的證據,判決出來了:
“………依照《民法通則》第四條、第一百三十四條,《商標法》第五十二條第(一)項、第五十六條第二款之規定,判決如下:一、自本判決生效之日起,被告潞華街13號響馬寨醬驢、勝利路137號響馬寨醬驢肉店………立即停止使用“響馬寨醬驢肉”標識;二、自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被告潞華街13號響馬寨驢肉店賠償原告潞州市綠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經濟損失人民幣三百三十萬元;被告勝利路137號響馬寨醬驢肉店賠償原告……九十五萬元……三、自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內,被告就其侵權行爲公開賠禮道歉、消除影響,致歉內容須經本院審覈,逾期不履行,本院將在《潞州日報》上公佈本判決主要內容,費用由被告方負擔;四、駁回原告綠源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
審判長念着冗長的判決書,每唸到一個金額都讓陶成章的眼皮跳跳,從最高的三百三十萬到四十五萬,都是依據原告提供的臺賬以及銷售記錄做出的,此時他看着俏立的那位原告美女,從她眉眼蘊的笑意裡,看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雖然不知道陰謀何出,可他知道,前臺老錢那寶貝兒子怕是擋不住這襠子事了,更知道,這個判決比預期的要快得多,判賠金額絕對不會光停留在數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