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宋教授親自開的門,這老頭的身世全校不知道的人還真不多,老伴早逝、女兒遠嫁,就一人獨居,開門看到這三人像泥塑木雕立在門口,老頭愣了下,然後笑了,請着進門,像就請進所有登門拜訪的學生和老師一樣。
“別客氣,都坐下……稍等一會兒,我給你們開上水,來我這兒的學生不少,不過四年從沒見你們來過啊……你們可是稀客。”
宋誠揚說着,摁開了飲水機,慈詳地笑着,行動稍有遲緩,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這客廳也不像個客廳,四周都是書架,茶几上正擺着一堆資料。明顯在忙着宋教授慢條斯理的收拾着,態度並未把來者當成小學生,就像是朋友造訪一般。
這麼和諧客氣的陣勢,把哥仨難住了,本來想過可能遇到的情況,包括不屑、包括譏誚、包括拒之門外、甚至包括惡言相加,所有和老師打交道的經驗全部彙集起來,哥仨就準備跟他比比誰不要臉呢,卻沒料到老頭居然這麼和靄可親,那一肚子氣,反倒撒不出來了。
老教授一謙和,這三位胸中反倒都平和了。此時看看屋裡的擺設,雷術經驗,這三篇論文都非常好,只不過我覺得三篇論文應該出自同一人之手,奇怪的是爲什麼掛了三個名字?這就是爲什麼全被打回去的原因,要是誰能解釋出來,或者證明我錯了,我鄭重道歉,當着全系道歉也沒問題。”
宋誠揚一訝異,驚得單勇和雷院這一個志願麼?”
“這個……我的私事。”司慕賢一激,又黯然了。
“你應該知道我,也知道我和你家裡的關係,爲什麼上學四年都沒有來找過我?”宋誠揚又問,像家長一樣和靄。
司慕賢更黯然了,像做了件錯事一樣,低着頭,一言不發。這光景,可把單勇和雷一邊從事潞州民俗文化的研究,而且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彙集成一本《上黨民俗尋根》,可不料這本花了十幾年心血的書卻出版無路,也不被認可,他傾家蕩產自費印了五千冊,能售出的卻是寥寥無幾………”
司慕賢哭了,兩行清淚撲籟簌地順着臉頰流下來了,哽咽着,抽泣着,宋教授也拭着老淚,喃喃地說着:“我害了他,害得他積勞成疾,英年早逝,沒有看到民俗文化也有問,你要不堅持,沒有人會苛責你。”
岔道了,岔得離譜了,雷大鵬看了單勇一眼,幾分不悅的眼光,看來最崇拜的蛋哥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要是這原因,哥幾個可都是瞎操心、胡折騰了。
兩人看了眼,又看着眼淚汪汪的司慕賢,司慕賢點點頭:“我堅持,我要成爲我爸那樣的人。”
“也許還不如他,說不定連餬口的工作也找不上,何談理想;即便能找上,說不定會和我一樣,家徒四壁、終老一人,你的性格比你爸還要強,說不定將來和他一樣,一世都不被人理解,身後還要被人嗤笑。”宋教授說着,眼眶時溢着淚。
“有一個人理解就夠了,他的老師理解,他的兒子也理解。別說了,宋教授,我堅持!對不起,我誤解您了。”
司慕賢哭着,悲不自已了,一轉身,抹着淚,直拉着門奔出去了,肯定是要找一個沒人角落爲理解痛哭一場了。
半晌,淚流了半晌,好似這淚流得多麼痛快淋漓一般,宋誠揚眼睛亮了亮,好像無法舒發自己的胸臆一般,這得性,是要爽一下子了,單勇察言觀色看得準,趕緊地瞄着屋裡,一矮身從茶几底抽了個酒瓶,看裡頭還貨,一揚手道:“宋教授,是不是找這個。”
“對對……後生可畏,當浮三大白。來來來。”老頭撫掌道着,單勇擰着瓶蓋,雷大鵬知趣,找着大茶杯,直給宋老頭遞上,這老頭,自斟自飲,眼淚和着酒,咕嘟灌了一大杯,又倒上了。
下一刻,這老頭有點不正常了,老淚縱橫着,直喊着老天不睜眼,咕嘟又灌一大杯。
哭了半晌,又哈哈大笑了,直喊着“薪火相傳有人,吾道不孤也”,又是咕嘟一大杯。
這哭哭笑笑,看得單勇和雷大鵬兩人直犯迷糊,單勇捅捅雷大鵬,又指指門,兩人躡手躡腳,出了門,那宋教授恍若未聞一般,還在嘆着氣,灌着酒,含糊不清的喊得多麼痛快淋漓一般。
出了門,下了樓,雷大鵬終於把感慨發出來了,直豎大拇指道着:“蛋哥,這老頭真不賴啊,小几十年,說什麼也得交個朋友。”
“就你?人家看得上眼麼?”單勇道,心裡也對宋教授有點崇敬有加了,卻怎麼也想不到,箇中有如此曲折的原因,這一想,四下看着:“賢弟呢?這事鬧得……我說大鵬,這都四年,怎麼就不知道賢弟根本沒雙親呀?你幹什麼吃喝的,也不多關心關心。”
“嗨嗨嗨,賴我?你是大哥,你幹什麼吃喝的。”雷大鵬不樂意了,叫板着。
兩人相互埋怨着,都埋怨對方沒有關照賢弟,平時就顧瘋玩瞎吃了,而且天天自嘆自艾命薄,可不料有個更命薄的就在身邊的都沒發現,走了不遠,兩人同時停下了,司慕賢正蹲在教工樓前的花池旁邊,哭罷了,一個人坐着。
兩人一左一右坐到了司慕賢地身側,想勸一句,卻不知這勸慰如何開口。司慕賢鼻子抽泣了聲,黯黯說着:
“老大、雷哥,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是這麼個情況,我以爲除了我,不會再有人還記得起我父親,記得起他曾經做過的事,在別人眼裡,他就是個窮困潦倒、不諳時務的鄉村老師,他自費出書,在旁人嘴裡說出來都是笑話,都知道他是苦死的、累死的,窮死的,……他去世的時候,我剛上高中,後來報志願,我只填了潞院一個志願,我想成爲他那樣的人,不管別人怎麼看,在我眼裡,他是位偉大的父親。”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們。”單勇輕聲道:“我還真不知道你家是這個情況。”
“我誰也沒告訴,我怕別人可憐我。”司慕賢道,左右看看兩位同室,卻是不無感激地說着:“謝謝你們一直把我當兄弟,老照顧着我,不是你們常接濟,我怕是連生活費都有問題。”
“那算個屁事。”雷大鵬一攬賢弟的膀子,也勸上了,直雷着道:“別鬱悶了,不就沒爸媽麼,這好事,沒人管着多好,多自在呀,我就不想要爸媽,麻煩死了。”
這一說,單勇伸手就扇了這貨一巴掌。司慕賢舒了口氣,知道雷哥的性子,沒見怪,三人同時起身的時候,幾乎是同時叱了句:“壞了!”
“蛋哥,這下壞了,把委員都整翻了,明兒咋辦?”雷大鵬咧着嘴道。司慕賢登時也是一肚子苦水,這屎盆子計劃,看來扣得都無辜的人了,單勇也無計可施了,直吧唧着嘴,雷大鵬可埋怨上了,直斥着單勇道着:“蛋哥,這回你幹得這事,得讓自己個蛋疼了啊?這要讓人知道了,本來能過去,都過不去了。”
“對了,老大,你給康教授送的什麼東西?不會有事吧?”司慕賢卻是心揪這事。
“火腿。”單勇道。
“火腿?你這麼好心?”雷大鵬不信了。
“摻了點大黃煮的。”單勇訕言道。
雷大鵬呃了聲,驚了下,摻大黃的魚餌他吃過,知道什麼效果,絕對是一瀉千里。
“老大,這次咱們有點陰暗了啊。”司慕賢輕聲道。
“就是,太過分了,老大你太陰暗啊,不能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樣壞。”雷大鵬道,估計是被宋教授的人格魅力感化了。
單勇哭笑不得地解釋着:“兩位兄弟,我不是也沒辦法麼?你說誰可能知道是這麼個原因,再說就是點惡作劇,也不至於有那麼陰暗吧?………喲,我的媽的,這得趕緊中止。”
摸着電話,要通知宋思瑩中止事件擴大化,拔通之後,那哥倆耳朵直往上湊,卻是個更鬱悶的消息:
“什麼,停下來?早幹完了還停什麼?已經傳網上去了,郭啓深老婆和小姐打得頭破血流,現在仨人都被帶派出所去了,田學山我跟他通話了,那王八蛋還不信,哎我說你們辦得怎麼樣?我大話可是吹出去了,讓田學山等着瞧好……”
張口結舌的單勇,看着目瞪口呆的兩位兄弟,這荒唐事辦得,怎麼叫一個蛋疼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