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宮。
獨孤皇后纔將溼漉漉的鳳袍脫下,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她鬢角的青絲微微鬆散,殘留的小雨珠便順着青絲微微留下,一顆顆低了下來。
她的臉色仍然十分煞白,與適才雨中陳柔言的鮮血之色形成強烈的對比,彷彿那血是從她的身體裡流出的,此時已然沒了半分氣力。
她在那羅的攙扶下緩步回到正殿,見楊廣的衣衫已然溼透,正在殿中等候着自己,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氣憤。
“母后。”不待獨孤皇后說話,楊廣已然上前了幾步,輕聲喚着。
獨孤皇后秀眉一蹙,失落地搖了搖頭,慘白的面上不禁添了幾分慍色,道:“廣兒啊,廣兒,你適才怎麼那般糊塗!”
面對獨孤皇后的指責,楊廣沒有一絲惱怒,也沒有一絲疑惑,仍是平日裡那副孝順的樣子,恭敬道:“母后,兒臣那樣做,是有道理的。”
“有什麼道理?”獨孤皇后一撇嘴,瘦弱的手骨重重地拍了幾下桌子:“你沒看見,你父皇適才的表情?”
“兒臣看到了,”楊廣仍是不慌不忙,嘴角還浮起了一絲笑容,道:“那陳美人雖然已經犯了滔天大罪,可父皇似乎對她還心念舊情,不忍重責。兒臣殺了陳美人時,父皇很是生氣,否則也不必罰兒臣在雨中跪半個時辰了。”
這一番話,便如鍼芒一般刺入了獨孤皇后已然筋疲力盡的心。她的鳳釵已然被那羅一支支取下,頭上殘餘的雨珠便更是滴滴答答地落個不停:“那小妖精…當真有幾分本事。廣兒,你一向是個聰明伶俐的,最懂得父皇母后的心意。適才你父皇都說了,會秉公處理,你呀你,怎得當着他的面將她一刀捅死,平白惹得你父皇生氣!”
楊廣淡淡一笑,拱手道:“母后,父皇遷怒於兒臣是小,可若是誤解了母后,便是大了。那陳美人口不擇言,一直用污言穢語在污衊母后,父皇對她仍有餘情,若是不速戰速決,恐怕父皇真的會遷怒於
母后對林姬的處置了。”
獨孤皇后眉心一緊,適才黯淡的眸中又一次閃現出凌厲的目光:“荒唐,實在是荒唐!本宮何曾做錯過?你父皇…根本沒理由遷怒於我!”
“母后當然從不曾做錯過,”楊廣見獨孤皇后生氣,親自上前站到了那羅的位置,爲獨孤皇后撫了一撫背:“可是母后,您忘了爲何對這些不賢德的嬪妃從不手下留情了麼?因爲枕邊風,實在是厲害得很。陳美人當時即將被處死,已知沒了活路,自然會拼盡全力的污衊母后。可是父皇也許會覺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陳美人被兒臣挾持着,又做出一副柔弱無力的樣子,父皇也許真的會心軟呢?”
“妖精!”楊廣這麼一提,適才的種種畫面又重新映入了獨孤皇后的腦海,心底隱藏的怒火此時騰然而起,慘白的面容也因憤怒而涌起了幾暈潮紅:“廣兒,你說的不錯!她便是用這些個下三濫的手段,纔將你父皇迷得神魂顛倒。哼,適才裝出那一副可憐悽慘的樣子,早前她挾持陛下,讓本宮飲毒酒之時,可是威風得很呢!”
楊廣的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然聲線之中卻盡是暖意:“所以,兒臣即便冒着被父皇重責的危險,也斷斷不能再讓陳美人來迷惑父皇的心智了。何況,出於兒臣的私心,也是斷斷不能容許她這般低jian之身,出言侮辱母后的!”
獨孤皇后心頭一暖,望了望身旁衣衫溼透的楊廣,眸中適才的凌厲盡數化作了感動,幾乎有晶瑩的淚珠要奪眶而下:“廣兒,難得你肯這樣做。本宮這幾個兒子裡,終究是你最爲孝順。只是…唉,你父皇糊塗,竟然還責罰了你!”
楊廣坦然一笑,道:“母后這是什麼話?父皇責罰兒臣,兒臣不會說什麼的。兒臣是父皇和母后的兒子,養育之恩大於天,即便是責罰錯了,兒臣也不敢抱怨半句。更何況,父皇一向明事理,陳美人已死,沒有人會再來迷惑父皇,只需假以時日,他自然會明白兒臣的苦心,便也不
會責罰了。”
獨孤皇后深深嘆了口氣,頷首讚許道:“廣兒,真是難得你有這一番孝心。不錯,你父皇此時不過是糊塗了,過些日子便會好了,難爲你這些日子要先忍一忍了。”
“這有什麼,”楊廣輕輕爲獨孤皇后捶了捶腿,道:“兒臣沒有什麼可委屈的。只要母后不受委屈便是。”
“好,好廣兒,”獨孤皇后連連點頭,望了望殿外的瓢潑大雨,嘴角一翹,道:“陳柔言已經死了,沒有人會給本宮委屈受的。”
“只是,”楊廣小心翼翼地覷着獨孤皇后的神色,有些猶豫道:“父皇不理解兒臣,兒臣並不覺得委屈,他不過是受了陳美人一時迷惑罷了。母后明辨是非,自然會理解兒臣。可是…唉,適才大哥那般痛心疾首的指責,兒臣…不禁覺得有些寒心。”
獨孤皇后適才渙散的眸光重新聚起,眉目間不禁有了寒意,疑惑道:“廣兒,你說什麼?勇兒,他何時指責了你?”
楊廣望了望獨孤花光後的表情,目光忽的躲閃,敷衍一笑,繼續爲獨孤皇后捶着腿,道:“也沒什麼。都是親兄弟,說上幾句又有什麼打緊,兒臣適才小心眼了。”
“不,廣兒,”獨孤皇后的面色愈發嚴肅,冷冷道:“你如實告訴本宮,勇兒何時指責了你?”
楊廣猶豫片刻,才爲難道:“便是適才兒臣被父皇罰跪之時。大哥他,他說…他說兒子這樣做,是心懷有異,圖謀不軌…”
“什麼?”獨孤皇后腦中一怔,一顆心怦怦直跳,幾乎要氣的溢了出來:“他何出此言?”
“也沒什麼,”楊廣牽強一笑,道:“大抵是大哥覺得兒臣這樣做,一點都沒顧及父皇的感受吧。不過大哥說的也沒錯,兒臣適才確實過於魯莽了,一心只想着不能讓那陳美人出言污衊母后…”
“你維護本宮,便是心懷有異?”獨孤皇后的眼角眉梢都透着凜冽的寒意,隱如刀鋒,“好,好一個東宮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