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棠兒,註定是不可能出宮與家人團聚的了。薛縈知,雲凌亦知,唯有她自己,還以爲這次天上掉了個大餡餅。
薛縈雖然沒有雙手,但一向身子不弱,在蘭若寺與忘憂居的日子中飽受艱辛,更是練就了一副耗體力。她趁棠兒不備,往前一撞,棠兒便跌入了湖中,掙扎了幾下,便漸漸沉入了湖底。
薛縈眼中似有憐憫之色,但也只是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便是深不見底的沉重。
等了三年。三年,如今復仇之機,終於要來了。
她知道,文帝一向十分怕熱,每每到了夏日,便難以入睡。而他一旦失眠,則定然會在宮中漫步乘涼。
一轉眼,已是皓月當空。
幽靜的竹林中涼風習習,一片片細條的竹葉隨着輕風在空中搖曳,發出輕柔而悅耳的沙沙聲。淡淡的竹香在林中四處縈繞,比花朵的芬芳更能沁人心脾,夏日的晚間在這裡散步,當真是一種人間極致的享受。
文帝在總管王公公的陪同下慢慢踱着步,望了望幽藍天空的月色,不禁頷首讚道:“今夜的月色甚好。”
“陛下,今兒個是十六。奴才從前在民間老聽人說,這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看來倒真是這個理兒。”王公公見文帝高興,自己也是喜笑顏開。
“原來已經是十六了,”文帝停下腳步,感受着竹林中拂過面頰的徐徐涼風,有些感慨道:“日子可過的真快。柔言,已經去了半個月了。”
王公公身形一凜,面頰上不禁抽搐了幾下,才細聲道:“陛下好端端的,怎麼提起了陳美人?陛下對陳美人一往情深,想來陳美人若是地下有知,心中也自然會羞愧了。”
文帝輕輕蹙眉,忽而低首,搖了搖頭,聲音中不禁夾雜着些滄桑:“王喜,你說,朕是不是一個昏君?”
王喜嚇得一激靈,連忙跪地叩首,花白的眉毛顫抖不止,欲哭無淚道:“陛下這是什麼話?陛下勤於朝政,專心社稷,如今百姓
安居樂業,享着大隋盛世的福,您當時千古的明君啊!”
“好了,不要來這一套,”文帝的眉目間閃現了些厭煩與不悅之色,輕輕擺手道:“這裡又沒有外人,朕也不過是隨口一說。”
“是。”王喜砰砰直跳的一顆心這才微微放緩,顫慄起身,然而卻始終不敢再擡頭。
“朕只是覺得,十分待柔言不起。這母女二人共侍一夫,着實是違背了綱理倫常,皇后發落了林姬,也算是合情合理。可是,這始作俑者,卻是朕呀。”文帝連連搖頭,有些黯然的眸子中透露了些傷感之色:“若是朕沒有被林姬的美色所吸引,做下那荒唐事,柔言也不必這樣恨朕了。”
王喜自然是想安慰文帝,可是卻又不知該如何相勸。這林姬之事,一開始便是糊塗至極,他嘴上不敢說,可作爲一個經歷了兩朝的老太監,他怎能不明白這事情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呢?所以當林姬出現之時,他便百般阻攔。
可是最終,他還是沒能攔住。他從小便被淨身入宮,無論是如何美豔的女人,他自然都是沒有興趣的,更是理解不了文帝爲何當時被林姬迷惑的神魂顛倒,可事已至此,他能夠說什麼呢?
林姬死時,他除了對陳柔言能有三分同情,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
“陛下放心。林姬與陳美人的後事皆是太子殿下親自置辦的,均已后妃禮下葬,很是風光。想來她們泉下有知,定然會感念陛下的恩德的,又怎會還有所埋怨呢。”王喜思索片刻,只得這樣勸道。
文帝微微搖首,語氣中添了幾分強硬,道:“人都死了,哪裡還有什麼感激埋怨呢?讓勇兒親自辦這事,不過是因爲朕的心中不安,然卻無力補償。”
王喜暗暗地嘆了口氣,心中不禁蔓生出幾許幽幽的嘆息,尖細的聲音微微放輕了些,勸道:“陛下既然非讓老奴來說,老奴便也實話實說了。當日林姬之事,雖然陛下也是微欠考慮,可最終這事兒,也不能全賴得陛下啊。老奴
說句不中聽的話,還請陛下不要責罰。”說罷,王喜顫了顫瘦骨如柴的身子,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文帝輕輕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王喜便道:“要老奴說,這是皇后娘娘處理之時過於心急了。陳美人雖然挾持陛下那樣久,到從始至終,卻也沒傷了陛下一分一毫,可見是對陛下有情,心中並不曾真的十分怨恨。可是對於皇后娘娘,陳美人是真真的記恨啊,否則便也不會逼着娘娘在勤政殿前飲毒身亡了。”
“皇后…”文帝的兩條濃眉逐漸緊蹙,眉心便微微的突了起來,眼中彷彿多了無盡的哀怨之意。然旋即,他的哀怨只化作了一口氣,從他的喉嚨中慢慢嘆出:“伽羅在處理這些事情上,一向是十分果毅而決絕的,便是連朕,也拿她沒有辦法。”
“老奴妄議皇后娘娘,實在是該死。”王喜伴君多年,其實很是瞭解文帝的心意,知道文帝此時定然不會怪罪於他,然還是響噹噹地磕了一個頭請罪。
文帝望了他一眼,道:“罷了,是朕讓你說的,朕自然恕你無罪。”
“多謝陛下。”王喜顫悠悠地扶了一下地,這才起了身。
夜逐漸深了,原本十分清爽的風此時倒是有些微涼,吹得人身上冷颼颼的。文帝凝眉嘆道:“其實你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柔言那樣恨伽羅,自然不是沒有道理的。雖說林姬之事不妥,可伽羅也不該這般殘忍。林姬至死,朕都沒能見上一面,甚至都不知她到底是怎樣死的。”
文帝望着竹林的角落中生長的一株淡黃色的野花,心中不禁莫名的傷感。這宮中的女子,便如這朵花一般,原本可以在角落中安靜而又明媚的綻放,然一旦因自己的喜愛而拔起,便徹底失去了原有的生氣,而自己,也只能看着她逐漸枯萎,凋零…
望着這朵花,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一個穿着淡黃色衣衫,在御花園中玉指拈花,妄圖來拔自己的鬍子,活潑而又明白的少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