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羅一向是獨孤皇后身邊最得臉的人,也是跟了她幾十年的人,如今已然被髮落道掖庭宮爲奴,獨孤皇后又怎會不知文帝乃是殺雞儆猴。
到了此時,她的心中反倒不似適才那般忐忑不安,只冷冷一笑,道:“陛下與薛美人既然已經來了,若是有話,便直說吧。”
“皇后做下的事,心中自然是明白,”文帝並不看獨孤皇后一眼,不知是真心的出於厭惡,還是怕一見到自己結髮之妻悽苦的表情便再也下不了決心,“適才,阿縈將這幾年的事情細細與朕說了。她的傷,朕也都看到了,皇后更是不會不知。”
獨孤皇后早已料到,薛縈一旦回宮,定然不會放過自己。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她竟然會說通了文帝,借文帝的手來對付自己!
心中的某一個角落不禁隱隱作痛,然獨孤伽羅仍保持着一個皇后應有的端莊與威嚴,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朗聲道:“妾身做過的事,自然是不會不承認。不錯,薛美人當年確是妾身親自發落的。如今陛下若要責怪,妾身甘願領罰。”
文帝望着獨孤皇后竟然這般服軟跪地,適才的衝動也淡了許多,心中竟然有些不是滋味。而薛縈,望着獨孤皇后這般惺惺作態,幾乎要忍不住嘔了出來。
好一個獨孤jian人,竟然以退爲進,先做出一副誠心懺悔的樣子,好讓文帝不再重責於她!
不過,薛縈的計劃,原本就不是依託文帝來替她做主…三年了,三年,她日日夜夜都想着復仇之事,又怎會沒有深思熟慮,怎會用這般幼稚的方法!
今日進宮,她便已有了勝的把握!自己的性命不足掛齒,卻也不能白白失去!
薛縈的嘴角一翹,便輕輕上前,雙臂一伸,似是想要將獨孤皇后扶起身來。然而她光禿禿的皓腕從袖中伸出時,無論是文帝亦或是獨孤皇后,都是不禁身形一凜。
薛縈似是才發現了自己已經沒有了雙手,眸中不禁透出了淒涼之色,嘴角也是泛起了一絲苦笑,有些尷尬地沙啞
着嗓子道:“皇后娘娘起身吧。”
以退爲進,獨孤皇后懂得,薛縈也一樣懂得。
文帝的眉目間果然又泛起了寒意,望向獨孤皇后的眼神之中再也沒有了一絲溫和,冷然道:“既然阿縈叫你起身,你便先起身吧。”
這話在獨孤皇后的耳中聽來,簡直是奇恥大辱。然而她此時能做的,只有隱忍,只得行了一禮,尷尬起身。
“阿縈,朕說過,會給你一個公道。”文帝的嘴角微微抽搐,憐惜地望着纖瘦的薛縈,心中說不出的憐愛:“如今,朕想先聽聽你的意思。只要公道,朕都會依你說的做。”
薛縈背對着文帝,望着眼前的獨孤皇后,眼底只沁出凍人骨髓的寒意。
呵,公道?什麼是公道,什麼是不公道?她是皇后,而自己是美人,一個皇后對於嬪妃的懲戒,原本便沒有什麼公道可言!
而文帝這話的意思,雖說是向着自己,可隱隱的,卻又有包庇獨孤皇后之意。公道?呵,無非是怕自己的要求他難以做到罷了!
可是事已至此,只剩最後一擊,薛縈自然是不會因着對文帝的失望而壞了大局。失望,早就已經夠多了,多的她已經麻木了。
再次回身時,薛縈的面上只有無盡的柔弱與淒涼,微微屈身,啞着嗓子道:“妾身不敢。”
文帝微微嘆了一口氣,恨恨地望了一眼獨孤皇后,又憐愛地對薛縈道:“阿縈,有朕在這裡做主!你委屈了三年,如今朕一定會竭力補償你!”
補償?斷去的雙手,是永遠都不會回來的了。
薛縈的面上不露聲色,只回眸輕輕望了一眼獨孤皇后,對着文帝試探道:“妾身這幾年,確實受了很多苦…可是卻也反思,爲何皇后娘娘要如此重的懲罰妾身。細細想來,妾身也許確實是過於膚淺張揚,恃寵生嬌,所以這事兒,原也並不能全怪皇后娘娘…”
獨孤皇后越聽越噁心,胸口不禁悶悶地喘不上氣來,可偏偏文帝竟然還感動得連連頷首,道:“
三年了,你竟然如此懂事。”
“妾身斗膽,”兩行清淚從薛縈的美目中緩緩流下,隱隱透出了原有的傷痕:“妾身每每看到自己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心中不知有多難過。既然陛下和皇后娘娘說願給妾身一個公道,一個補償,那妾身…”
薛縈淚眼婆娑地望着滿臉慍色的獨孤皇后,堅定道:“三年了,妾身也不敢奢望再回到大興宮中,侍奉陛下,承蒙春恩。但是妾身真的希望,皇后娘娘能夠不再記恨妾身。”
“你溫婉賢淑,知書達理,皇后如何會記恨於你,”文帝愈發憐憫薛縈,一顆心一下子便軟了下來,望着獨孤皇后道:“皇后,朕說的對麼?”
獨孤皇后勉力一笑,道:“陛下說得對,妾身怎麼會記恨薛美人。當年的事情,大多是本宮的錯…本宮會盡力補償薛美人,也希望薛美人不要再記恨本宮了。”
文帝的臉色這才微微放緩,衝着薛縈溫柔一笑,道:“阿縈,你聽到了。”
“是,”薛縈的眼淚更加止不住,如瀑布一般嘩啦啦地流淌而下,道:“娘娘能不記恨妾身,妾身也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了,更不敢奢求娘娘什麼補償。若是娘娘不介意,妾身爲娘娘泡一杯茶,與娘娘一同飲下,希望這段恩怨能有個了結。”
獨孤皇后越聽這話越不對勁,後頸不禁泛起了幾絲涼意,心中更是砰砰直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漫然而生,面上不禁添了些尷尬之色,道:“這茶便不必了,本宮都說過不會記恨薛美人。”
“娘娘是怕妾身在茶中下毒?”薛縈眸中一黯,低眉垂首道:“娘娘果然還是不肯原諒妾身。”
“皇后,”文帝的眉目間不禁添了幾分慍色,冷冷道:“茶皆是宮中之物,只是由阿縈泡開而已,何況阿縈與你一同飲下,怎麼會有問題?”
獨孤皇后眉心一蹙,心中的想法被薛縈戳破,文帝又這般奚落自己,簡直是又氣又恨。薛縈與自己一同飲下又如何?她今日進宮,未嘗不是想與自己同歸於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