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不在,東宮中的守衛自然是鬆了很多。再加上是薛褀親自將她帶進來,所以並沒有人對薛縈多加查看。
“妹妹,你知道麼,三年前帶你入宮,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情。”薛褀一邊走,一邊嘆道。
佩兒死後,他的精神顯然還沒有完全恢復,似乎比以前蒼老了許多,再不是從前那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雜亂的胡茬零零碎碎的散在他的下巴上,他也滅有心思去打理,只任其恣意生長着。
薛縈的面上的傷痕已被厚厚的脂粉蓋住,若不細看實在是難以察覺。但饒是如此,她依舊始終低着頭,從不敢擡起。此時聽聞薛褀的話,她秀氣的鼻子不禁微微一酸,喃喃道:“都死我不好…”
薛褀止住腳步,望着自己唯一的妹妹,曾經那明豔動人的少女,如今這個滿心仇恨的婦人,嘆息不禁從心底蔓延而生。他不欲在多言惹她傷心,便憐愛道:“好了,這怎麼是你不好呢?世事難料。你如今想做什麼,我都盡力隨着你的心願。你想念雲昭訓,我也帶你來了。只是…”
薛褀一頓,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終究還是說道:“你切莫不可跑到皇宮中去。”
薛縈心中一痛,默默地點一點頭,答應道:“我知道了,哥哥。我只是聽聞雲昭訓失寵,怕她一時想不開,纔來開解她。畢竟佩兒死在薛府,我心中好大過意不去。我…是絕不會到皇宮中去的。”
一聽到佩兒的名字,薛褀的心便如被叢生的雜草狠狠捆住,不禁一陣絞痛。他自然是知曉佩兒的真實死因,也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宮中的獨孤皇后所爲!
可那又能如何?她,是皇后!而自己,不過是一個手中無權,且在妹妹“失蹤”之後,便一直備受冷落的小官。
“好了,”薛褀勉力擠出一抹笑容,眸中閃現出幾分疼愛,道:“反正我昨日已經辭官,以後也進不得宮了。兩日後,我會來接你,咱們一起回到鄉下去,平平淡淡的過下半生。”
“好。”薛縈輕輕點頭,目送着薛褀遠去,久久不肯回頭。
逐漸,她眼中的柔情,盡數化作了悲憫。她知道,自己這一次,怕是有去無回,再也沒有辦法和自己的哥哥團聚了。
雲凌已然在殿中急切的等候,看着沉星終於將薛縈帶了進來,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然而擡眼一看,心中又是一驚。
薛縈的傷痕盡數被脂粉掩蓋,終於還原了她本來的面目。
雖說此時不過穿着小廝的服侍,可仍是掩不住她的美貌。一雙明眸如兩顆黑玉一般鑲嵌在水剪的眸子之中,長長的睫毛在其上撲閃着。小巧秀氣的鼻子微微挺立,而脣上更是塗了朱丹,紅豔如花,便如畫中走出的女子一般美麗。
而與這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的,便是她長長袍袖下面的空蕩。她的纖纖素手,無論怎樣,都不會再回來了…
薛縈自是注意到了雲凌目中的驚訝與哀傷,早已硬如磐石的心中卻又是添了幾分絞痛。她擠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沙啞,道:“我來了。”
沉星已然知道薛縈的身份,所以即便看到她的袍袖之中沒有雙手,卻也不敢露出半分表情。然而此刻,聽到薛縈被灌了啞藥的喉嚨發出這樣難聽的聲音,即便是穩重如她,身形也是不禁微微一凜。
雲凌的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便揮一揮手,吩咐着一干人等全部退下。
“唉。”雲凌望着薛縈,不禁輕輕搖頭,道:“你隨意座吧,不必客氣。”
薛縈微微一笑,輕輕落座,然而卻只望着雲凌,並不言語。
雲凌見她不說話,只好自己先開口,道:“我知道,你復仇的念想,從來沒有放下過。我只可恨,這次晉王突然出現,壞了事情。否則陳柔言…”說到此處,雲凌的眸光不禁一黯,憂傷道:“也不至於白白犧牲了。”
“她是個有骨氣的女子。”薛縈沙啞着嗓子嘆道。
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
陳柔言,雲凌在信中說得也並不十分詳盡。然而此情此景,在薛縈的腦海之中卻猶如親眼所見一般,對於陳柔言,她也不禁含了幾分敬佩與愧疚。
陳柔言有骨氣,難道自己的骨氣便已經沒有了麼?她尚在花季,年齡正好,沐浴春恩,卻可以輕易的拋棄這一切…而自己,如今已是jian命一條,身患殘疾,此生怕是也不會有什麼指望了…與其這樣抱着永不會實現的復仇之年苟活此生,何不豁出一條命去,拼上一拼!
她雖未說,可她的書信一寄來,雲凌便已將此事猜到了七八分。她竭力的想阻攔,不願意薛縈做無謂的犧牲,可是薛縈又如何會聽呢?
“不錯,”雲凌輕輕頷首,嘆息道:“陳柔言的身後事,陛下交給了太子殿下處理,如今已然安排妥當了。”
“陛下…”陳柔言口中喃喃,嘴角忽地浮起一絲沁骨寒涼的冷笑,面頰也不禁微微抽搐:“陛下,他倒是有憐香惜玉之心。”
試問這天底下到底有哪一個女子,能夠承受被人斷去雙手,毀去面容,灌下啞藥後,自己的丈夫不僅不聞不問,卻還盡力討好仇人?
她心中的痛楚,已然不是用言語便能傾訴出來的了。雲凌自是也深知這一點,心中也不禁更爲難過:“薛小姐。”
薛縈漸漸回過神來,痛苦地表情逐漸收斂了些,苦笑道:“無妨,都是陳年舊事了。你如今過的可還好?我看你,又愈發消瘦了。你的肚子…”薛縈輕輕蹙眉,眼神遊離到雲凌平坦的小腹之上,不禁出現了輕微的恍惚。
“是早產,”雲凌見她誤會,急忙解釋道,“孩子在七個月的時候早產了,御醫們費心照看,如今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
薛縈目光一晃,嘴角浮起一絲笑容,道:“那可真是不容易,恭喜你了。”
“着實不容易,”雲凌的面色逐漸陰沉下來,念起從前種種,不禁銀牙細咬,道:“差一點,便被獨孤皇后稱作宮外的野種發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