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很涼,卻很踏實,我跟着他,髮絲在空氣中扯出一道弧線。
我被阿啞拉着飛奔在後宮大道上,後面是烏壓壓的一片持棒追兵。
好一場聞所未聞的鬧劇,好一個肆意奔逃的灑脫。
放眼四處,一片紅磚綠瓦皆不入我眼,天地好似一瞬空曠,寂天寞地,好似不知身在何處。多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多希望時光隧道就停留在這一刻。
然而路從來沒有盡頭,無路可走只是因爲走路的人決定要停下來。
阿啞背對着我,像尊石化了的雕像,他在猶豫到底該往哪兒走。
我低頭便笑了:“回鸞鴛宮吧。”
放開他的手,我徑自走在前面。
昭平宮的人不再追上來,想必是蓉太妃已經派人稟告王上了。
林軒來的時候,我還癱坐在寢殿那頂大鍋旁,鍋裡還泛着油星,一層污穢之物浮了一層,噁心的味道瀰漫了整個宮殿。
“這人都上哪去了,還不快把這裡清理乾淨!”孫唐尖着嗓子氣急敗壞的叫了幫人進來,又對林軒道:“王上,此處污穢,您還是待老奴收拾妥當了再進來吧!”
我擡頭看向林軒悽悽涼涼的笑:“他們殺了我的大雪……”
“這就是你獨闖昭平宮的原因?”林軒的聲音透着寒涼,絲毫沒有一點憐惜。
他當然不用憐惜,慘死的是我的大雪,又不是他的。
我垂眸,淚水滑過臉頰有些溼癢的感覺:“他們殺了我的大雪,還要殺我。”
“孤不想聽這些廢話。”林軒歪頭問向一邊的阿雅:“是誰闖了昭平宮,擾了太妃安寧?”
阿雅掃了我一眼,又對林軒道:“是院子裡的那個啞巴侍衛。”
“凌期,”林軒的語氣不容置喙:“即刻杖斃,以儆效尤。”
“王上……”我低低的喚,指甲陷進掌心絲絲屢屢的疼。
“君珏,”林軒拉我起來:“孤是一國之君,這段時間後宮一再出事,孤需得做點什麼,纔好正宮闈統朝綱。”
我語噎,林軒強勢的拖着我出去,宮院裡已經設好了座位,阿啞被反綁住手押在下首,兩邊各站了三名手持長棍的侍衛。
林軒坐下,大手一按,我便半躺在了他的懷裡,錯愕的看向阿啞,他正筆直的站着,面上的布巾已經被除去,露出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可我認得他。
“王上在上,還不跪下!”孫唐打了個手勢,押着阿啞的人便一腳踢上了他的腿彎。
我猛地一顫,好似那腳踢在了我身上,阿啞並沒有跪,像根有彈力的柱子,踢他一腳他彎一下,卻總有力量再彈回來,甚至可以借這股力狠狠的給敵人一個回擊。
就像此刻他雙手一掙,繩子便棉絮一樣斷成兩截,腳尖一挑,地上一隻小石子便轉了個圈擊在另一人腿彎處,那侍衛當即跪倒,一時半會兒竟爬不起來。
阿啞淡漠的眸光看過來,卻是看着林軒。
耳邊響起了擊掌之聲,便聽到林軒賞識的笑:“沒想到我後宮之中還藏有這等身手的人。”話鋒一轉:“孤雖惜才,可後宮規矩不可廢,你擅闖昭平宮,驚擾太妃,此罪不得不罰。”
我順從的趴在林軒臂彎上,任由他的手輕佻的自我發上遊走到面上。
“但孤頗賞識你忠心護主的勇氣,便罰你在這院中受二百杖,你若受的住孤便放你一條生路。”林軒的手指停在我脖頸的動脈處,似乎想隔着那裡聽到我的心跳。
我冷眼看着阿啞,他微微點了點頭,竟是應了這懲罰。
普通人便是連一百杖都受不住,體弱的更是三四十杖就可一命嗚呼。二百杖,你這看似輕鬆的一點頭可不是要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出去了。
明明可以輕鬆的逃走,爲什麼還在這裡賣命演戲,自欺欺人的把戲你究竟還要玩多久!
阿啞不願跪,林軒便不讓他跪,反正人都要死了,誰還在乎他是跪着還是躺着。
第一棍子便是敲上了他的脊背,其下力度可斷其骨,可是阿啞只晃了晃便又將身子站直。林軒一笑,按住我脖頸的力度又強了一分,竟像要阻了我的呼吸一樣。
風聲不斷,兩人輪換,棍棍狠絕,五十餘棍下來,饒是木棍都像是從血缸裡拎出來的一樣,血沿着阿啞的衣角低落在雪裡,像是一朵朵開的正豔的紅梅。可被打的人卻硬氣的像根不知苦痛的木頭,不吭一聲。
我閉上眼睛,不敢看阿啞,那些猩紅的顏色不斷的刺激着我想起那日我刺進楚譽胸口的髮簪,那時也是這樣的一片猩紅沾了我滿手都是。
每次我只要一想起來,我就忍不住想將手洗乾淨,可是任我將手搓洗到紅腫,腦海裡那片血影我還是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