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翼楠趕着去沅安縣上任,奈何行李太多,只好兵分兩路。江朝露跟着裴翼楠乘馬車先行上路,行李則由官家派人運送過去。說到行李,大部分都是江朝露的,這樣東西捨不得扔,那樣東西要留着。最後,收拾下來塞了滿滿一馬車。
裴翼楠但笑不語,看着她收拾,只要她高興,一切皆萬事大吉。
沅安縣地處西南邊陲,多山地。京都靠近北邊,以平原爲主。兩地相隔甚遠,坐馬車少說也要一個月,快馬加鞭差不多也要半月有餘。
馬車兩側鋪着軟墊子,中間放着一張雕花小方桌,上面放着白瓷青花茶壺和茶杯,旁邊還擺放着一盤點心。那是京都老字號點心鋪糕點堂有名的點心——軟玉酥。外酥裡嫩,外面裹着一層奶香玉米澱粉,金黃誘人。一口咬下去,裡面是香濃的桂花醬。軟玉酥是江朝露的最愛,離開京都,只怕以後很難再吃到。裴翼楠知道他喜歡吃,所以臨走時特意吩咐人去買的。
然而,點心再誘人,也難消她心頭之氣。裴翼楠以爲一盤點心,就能哄得她的歡心。真當她是三歲小孩那般,隨便給點甜頭就能哄得她開心啊。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整日跟在她屁股後面,對他言聽計從的江朝露。
裴翼楠知道她還在生氣,索性不管她。馬車裡,兩人隔桌而坐,誰都不理誰。裴翼楠手執書卷,遮住大半張臉,眼簾垂下,沉侵其中。幾縷墨發耷拉在肩頭,月牙白雲錦絲緞長衫,襯托出氣宇軒昂。翹起二郎腿,兩腿不停抖動着。跟那些舉止從容優雅,顧盼神清氣爽的翩翩公子,簡直有着天壤之別。
江朝露坐在對面,斜睨他一眼,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這個人的外表皮囊跟內心存在嚴重反差,怎麼看都覺得像地痞流氓,不像是溫潤如玉的儒雅公子。
不過,裴翼楠並未注意到江朝露投射過來警告的眼神,依舊如此。她越看越生氣,到最後將近幾日裴翼楠所做的一切不滿事,在心底來回翻了兩遍。熊熊怒火再次將她點燃。
心裡想着,腳上也隨之跟着行動。擡起右腳向裴翼楠踢過去,她本想着這一腳應該有得他受,沒想到人家早有準備,電光火石間輕鬆躲開。沒踢到不說,自己膝蓋還差點磕到小方桌上面。
她納悶,明明在看書,一副認真的模樣,沒想到居然被他看穿。
此時,裴翼楠從書中擡起頭來,諂媚的看着自家娘子,假裝正經的說道:“娘子,有沒有磕到,快讓爲夫看看。”
裴翼楠說着便放下手中書卷,坐到她身旁,掀起江朝露的裙襬想要看個究竟。江朝露兩腮鼓鼓,氣得牙後槽根直癢癢。一把推開他,哪知某人不惱不說,反倒像撒歡的小奶狗,再次黏上來,猶如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
暗暗下定決心,找機會一定好好懲治他一番。就這副痞樣,何時才能正經一點?於是,銀牙暗咬,對黏在她身上的裴翼楠說道:“裴翼楠,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不說不要緊,一說某人擡起臉來,一臉無辜的望着江朝露。眼神更是脈脈含情,讓她胸口爲之一怔,根本無法抵抗。趕緊轉過臉,不去看趴在她腿上的裴翼楠。
“娘子,你倒是說說爲夫哪裡不正經了?”伸出纖細的手指,挑起一縷墨發,拿在手裡把玩。
每次都這樣,一說他就是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這種感覺倒像她是山裡的女土匪,硬是搶着這文弱書生做了壓寨相公一般。
“你能把你的痞相收斂一下,就是菩薩顯靈了。”
“娘子不喜歡?”這不是在說廢話嗎,故意逗她的吧。明知道自己對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一直有意見,他還故意這樣說。
裴翼楠低眉凝眸,顧盼生情,開口繼續說道:“俗語說得好,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娘子,快讓爲夫感受到你的愛。”
江朝露手裡正端着茶杯,這句話讓她嘴裡來不及嚥下的茶水,直接噴了出來。裴翼楠居然躲得比兔子還快,不然一定噴他一臉。
這是哪門子邏輯,兩人說的東西完全是兩碼事,牛頭不對馬嘴也能讓他扯到一塊兒。
對於裴翼楠這毛病,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心裡厭煩他,一把推開他,嘴上絮絮叨叨說道:“哪涼快哪呆着去,別來煩我。前晚,跟你那幫狐朋狗友去青樓喝花酒之事,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現在是又想給我添堵是吧?”
吵架不翻舊賬的人才是傻子。
哪壺不開提哪壺。裴翼楠露出狐狸般的笑容,難得這次他沒狡辯爲自己開脫。漸漸向她靠近,江朝露不明所以,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笑容背後隱藏着怎樣的心思?她並不閃躲,越來越近,最後兩人鼻尖靠着彼此的,裴翼楠在她反應不及時,如蜻蜓點水一般在她脣上吻了一下,繼而逃開。馬車裡傳出他得逞的笑容。捂着留有他餘味的嘴脣,眯了眯眼,看着他。她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天氣漸漸轉冷,坐在馬車裡活動多有不便,一天下來少不了腰痠背痛,手腳腫脹。脫去鞋襪躺在軟墊子上,看着有些浮腫的雙腿,輕輕揉了揉。
裴翼楠見狀,將她雙腿放到自己懷裡,替她揉捏,力道適中,拿捏合適。到最後,江朝露居然進入夢鄉。見她睡着,裴翼楠拿起一旁的絨毯替她蓋上。
有了裴翼楠,旅途永遠不缺樂子。
馬車差不多行至沅安地界,便讓裴青不用急着進城。而是,到附近村鎮去轉一轉,順便查看一下民情。
沅安縣多山地,路途坎坷不好走。有些地段實在顛簸得厲害,江朝露坐在裡面晃來晃去,像坐搖籃一般,只是這搖籃不是舒服而是難受,兩人只好下來步行。
沅安縣與鳳國相鄰。說起鳳國,此國雖小,卻以巫蠱術出名,夾在鬱國與恆國中間,恆國幾次三番騷擾其邊界。兩邊爲患,百姓苦不堪言。在沅安縣隨處可見鳳國的人。沅安百姓甚至還有與鳳國人通婚的習俗。沅安縣地處西南,交通閉塞不便,很多東西便只能自給自足。從外地運送過來的東西,自然而然,物以稀爲貴。
不知箇中原因,這裡歷任縣令在位時間皆不長。上任縣令在這裡只呆了短短兩個月便下落不明。在來之前,皇上已經派人告知於他,並命他查明真相。既然,皇上將此重任交給他,他便要赴湯蹈火、全力以赴。要是辦不好,項上人頭都有可能不保。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人生中的污點。
馬車到達沅安縣城,便讓裴青直接將馬車趕至驛站。他進城四處轉一轉,看一看。沅安縣城建在一座山腳下,在城門口,一擡頭便能望見遠處威嚴聳立的山峰。城門上掛着牌匾,上面寫着‘沅安縣’三個字。那塊牌匾久經風霜,顏色已經變得晦暗無比,連帶上面的字跡也不再清晰可見。
走進城門,空氣中透着潮溼,不像京都那般乾燥,更不像繁華之地那般讓人紙醉金迷,更多的是寧靜與淳樸。這種感覺讓人難忘,也讓江朝露心裡爲之產生別樣的情懷。
城裡街道並不寬敞,兩邊擺滿了各種小攤,一排排店鋪靜靜林立在傍晚夕陽下,金光籠罩下呈現出一片輝煌。給人留下的是希望,更多的是對生活的熱愛。
裴翼楠走在前面,她跟在身後。對周圍的一切,充滿好奇。呆在京都,怎樣的繁華她沒見過,可唯獨對這樣的小城產生另類的情愫。那感覺就像男女之間初次見面,眼神交織,一見鍾情。沒錯,她喜歡這裡,從第一眼開始。
街上隨處可見穿着異域風情的服飾,服飾豔麗且大膽,身上帶着各種裝飾品,走起路來叮噹作響。以前在京都見過,那時覺得好奇。再次看見,令她驚豔無比。
跟隨裴翼楠在街上逛了一圈,她只當逛街看熱鬧。而裴翼楠看的東西跟她完全不一樣,身爲父母官,他更多的是要實地考察,瞭解百姓真實的生活。
兩人邊走邊打聽衙門的方向。裴翼楠在街上隨便找人一問,那些人回答如出一轍,“不知道?不知道?”可見裡面大有文章。
裴翼楠不死心,接連問了五六個人,一聽說去往衙門,便問他是不是有事,需不需要報官,只要他回答‘是’百姓臉上神色便顯得很不自然,可謂談衙門色變。讓他趁早打消念頭,官不爲民,求助無門;民與官鬥,惡運纏身。
江朝露身爲家屬,也是抱着一種私心。雖說,有些人利用官職以權謀私,收刮民脂民膏。但是,對衙門有偏見,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未免太過武斷。雖然不願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
好不容易找到到衙門,站在門口,不免心生悲涼。衙門的大門敞開着,門口架着一隻大鼓,鼓身暗紅色,鼓面白色,架子上的鼓錘也爛的不成樣子,就連兩扇大門也是搖搖欲墜。更讓人費解的是,門上的牌匾也不知去向。當地百姓熟知,知道這裡是衙門,不知道的,還以爲這裡是荒廢的破廟。
裴翼楠並不急着進去,拿起鼓槌對着大鼓便是一陣猛敲。江朝露眨眨雙眼,退後幾步看着他。只聽‘咚咚’幾聲,鼓聲迴盪在衙門上空。
衙門裡靜的出奇,不知過了多久,從裡面走出兩個人來,相貌平平,身着衙役服,腰間佩劍,睡眼惺忪,滿臉不耐煩的盯着江朝露和裴翼楠。
“敲什麼敲!有事快說,爺還等着回家喝燒酒呢!”其中一人軟弱無骨的靠在門口,面露兇相的說道。而另一人則轉身進了衙門。
江朝露面色不悅,這都是什麼人啊,哪裡是官差衙役該有的模樣。雖然已是黃昏,看兩人的樣子顯然是剛睡醒,簡直給衙門蒙羞。剛想開口辯解,卻被裴翼楠一把拉住,跟她使了個眼色,她只好忍住。
裴翼楠放下鼓錘,拍拍手上的灰塵,便踏步走進衙門。公堂之上灰塵堆積,角落裡更是長滿了青苔。
此時,裴青從衙門後院走出來,那兩名衙役心裡納悶,怎麼後院還鑽出來一個?裴青看見江朝露和裴翼楠便走上前打招呼。
“大人。”
那兩名衙役一聽裴青叫剛剛擊鼓之人爲‘大人’,嚇得兩腿發軟,一時慌了神。
原來眼前這位便是新上任的縣令大人,半月前便收到消息,說有新縣令到任。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兩人的口氣立馬變軟,諂媚的擠出笑容來,對裴翼楠說道:“大人,卑職無意冒犯,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是啊,是啊。”另一名衙役趕緊附和道。
江朝露眼神猶如利刃鋒芒,瞪着那兩名衙役,嚇得兩人瑟瑟發抖,抱成一團。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真噁心。
裴青一來,便進去查探過,衙門年久失修,處處蕭條。
“曲大人在失蹤前住在哪裡?”
初聽有點懵,等反應過來時,便異口同聲的回答道:“後院,東廂房。”
“帶我去。”兩人見裴翼楠並不過多計較,趕緊上前帶路。
衙門旁邊羊腸巷裡,多出兩個人來,看着衙門裡晃動的人影,繼而轉身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