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露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 等她醒來之時,入鼻的是濃濃的中藥味還混着一種不知名的香味。在牀上躺得太久,腰痠背痛, 四肢痠麻得厲害, 她試圖動一動, 哪知手腳根本使不上勁。
習慣性的想要摸一摸肚子, 雖然有些艱難, 但是她還是做到了。小腹依舊微微隆起,幸好孩子沒事。整個心算是稍微得到安慰。轉動頭部,打量周圍, 白色紗簾,被微風帶起, 窗外的陽光被無情的擋在外面, 古色古香的楠木雕花桌椅, 桌旁還坐着那抹熟悉的身影,還有牆上掛着的一幅幅山水畫。那些畫一眼便能看出是出自誰之手。
白玉簫坐在桌子邊發呆, 除了時不時聽見嘆息聲,再沒有其他響動。江朝露看見他的那一刻,無情的轉過臉去。她不想面對他,更不想跟他說一句話。
聽見響動,腳步聲漸漸靠近, 側臉時白玉簫已經走到了跟前。看見她醒過來, 陰鬱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他知道江朝露在跟他賭氣, 也知道這一次徹底的傷透了心, 就連兩人最後一絲感情也被消耗殆盡。他不乞求她能原諒, 只求做到問心無愧。
等他再次迴轉身過來時,手裡多了一碗湯藥, 心裡說不出的苦澀,不過話語裡還是儘量溫柔,“小露,你醒了,先起來把藥喝了吧。”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遞到江朝露面前。她憤恨的眼眸一直盯着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曾經他是她的偶像,他是她如親哥哥一般的親人。
看着伸在半空中的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指,那雙手乾燥而溫暖,小時候那雙手無數次的牽起她,帶着她一起瘋笑,一起玩鬧。再看那張臉,明明是她腦海裡深深刻住的那個人,而又不是那個人。她的簫哥變了,變得她不認識,變得陌生又可怕。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從前。
也對,人會變,月會圓。
江朝露咬緊牙關,用盡渾身解數擡起手,一把將藥碗打翻在地,房間裡傳來‘啪’的一聲,碗被摔成了碎片,湯藥隨着摔碎的藥碗飛濺了一地,像是一朵散開的花。
她心中的鬱結,並未因爲打翻藥碗而得到舒展。相反的,越來越氣,胸口不住上下起伏着,眼淚更是奪眶而出。努力掙扎着起身,拼勁全力一把抓住白玉簫的衣領,沙啞的吼道:“你到底要怎樣?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公公婆婆一直拿你當親生兒子看待,你這樣做對得起他們嗎!”說到後來,江朝露幾乎失控,大哭起來。白玉簫任由她這樣拽着,到後來,她終於哭累了,才停下來鬆開他。
白玉簫一句話沒說,就這樣出去了,當他再一次回來之時,手裡又端着一碗湯藥。走到牀前坐下,伸手遞給她。
“這是安胎的湯藥,大夫說你近日情緒波動太大,有流產的徵兆。生氣歸生氣,身體要緊。”江朝露聽完白玉簫的話,仔細掂量了一番,什麼也沒說,端起碗一飲而盡。豪爽程度簡直堪比喝酒。
“裴翼楠怎麼樣了?”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當着自己的面,關心其他男人之時,誰能想到白玉簫的心有多痛。
同樣跟她相處了十幾年,而她的眼裡卻從來沒有他,更是看不到他。
“他死不了。”白玉簫置氣的回答了江朝露。
“既然,你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應該心滿意足纔是,何必將我這毫無利用價值之人關在這裡?”江朝露爲了孩子,決定放緩心情,不再意氣用事。
白玉簫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蘋果,靜靜的坐在牀邊削了起來,專注的樣子讓江朝露的心爲之一怔。不得不說白玉簫的模樣觸到了她心底最柔軟處,心跟着收縮一下,痛得她捂着胸口,眼淚差點又止不住。一直看着他,等着他說點什麼,可是他卻什麼也沒說。
“你真的不打算解釋一下?”江朝露按耐不住,直接詢問白玉簫。
當他擡起頭的那一刻,江朝露分明在白玉簫眼中看見了淚光,他將蘋果遞給她,而她只是看了一眼,並不想接。這兩天經歷的事情太多,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
“小露,只要你願意放下裴翼楠跟我在一起,我可以什麼都不計較,包括你肚子裡的孩子。我跟你一起撫養他,好不好?”白玉簫再次握住江朝露的手,哀求着她。
“我根本不愛你,你何必強求於我!”江朝露倔強的揚起臉,說出心裡那句最毒的話。
在白玉簫看來,江朝露喜不喜歡他並不要緊,只要自己全心全意愛她就好,兩人相處了十幾年,她不信江朝露對他毫無半分情誼。
她以爲白玉簫聽了她的話會崩潰絕望,沒想到他只是笑着對她說道:“沒關係,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等到你忘記老裴。”
“白玉簫,我告訴你,不可能。這一輩子都不可能。”
有時候,真的不是什麼事都可以通過講理溝通,就能達到效果的。就像此時,江朝露苦口婆心,乃至用了最毒的話語,刺激他。自己氣得夠嗆,而他卻一笑而過,就像聽了一個笑話一般。
“你可知在我來到裴家之前,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如果是你,肩上揹負着血海深仇,你當如何?”
江朝露沒有說話,目不轉睛的盯着他。那樣犀利的眼神,彷彿有着透視功能,透過一層層,看清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到底承受着怎樣的痛苦?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句話用在此時的江朝露身上恰到好處。她很想幫助白玉簫,很想勸他懸崖勒馬。雖然,她不知道具體他背後是幹什麼的,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是一條回不了頭的死路。
“坊間流傳宮中有人利用攝魂術謀反,確有此事。如此纔會牽連到很多無辜之人。我們白家便是如此。”江朝露聽完白玉簫的話,很是意外。
這件事在她小的時候,還聽他爹跟公公提起過,有人以此來造反,她還記得那時候官府抓了很多人。那些人被抓進去之後,都沒有好下場。公公沒日沒夜的忙着審理案子,也就是那一年,白玉簫來到了裴家。
“以前的事,我全都記起來來了。白家當年在江南也算是大戶人家,祖上世代以經營玉器生意爲主,我爺爺和我爹一向心善,慈悲爲懷,從不做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到頭來卻沒有一個好下場。當時,我爺爺就因爲收留了一位會道家攝魂術的故友,被受牽連,淪落到今日地步。那一年,我哥十歲,我七歲。親眼目睹全家被斬,要不是我娘拼命護着我哥和我離開,只怕我們兄弟也跟家人一樣,早已成爲一縷冤魂。”
回想起第一次看見白玉簫的樣子,落魄無助,眼神卻又如此高傲,然而心裡卻承受那個年齡不該承受的東西。
“那時,官兵到處抓人,我哥帶着我東躲西藏,去街上乞討。這種朝不保夕,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艱難日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有一次,我們躲進了一堆稻草裡,我哥趁我睡着,出去找吃的。當我醒來之時,卻睡在了一輛牛車上,我哥也不知去向。就這樣,我們兄弟兩人失散了十幾年。直到三年前,在那次考取武狀元的賽場上,我們再次重逢。本來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一夜之間流落街頭,受盡白眼,嚐盡世間冷暖。唯有這支簫陪伴。”將簫拿在手裡仔細摸索着。當他說起往事時,顯得那樣的平靜,彷彿這只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罷了。
“第一次與我哥重逢,回想往事。我情願相信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相信自己就是裴家的人。我在宮中當職時,他每日都會趁機會來找我。被他逼急了,我不得不選擇逃離。我以爲經過這些年,他可以放下心中的仇恨。但是,我發現我錯了,他不但沒有放下仇恨,反倒愈演愈烈。我不配做白家的人,這些年爲了避開他,我故意躲着他,讓他一個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原來當年他離開皇宮,就是爲了逃避自己的哥哥。對於這件事,江朝露除了耐心做一個傾聽者,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我們走散以後,偶然機會他被當今丞相林慕白所救,林慕白一直對他不錯,還親自傳授他武功,他也潛心練習,爲的就是有朝一日,爲我白家報仇。你說,身兼血海深仇,我又豈會坐視不理。”
江朝露從小便羨慕別人有母親疼,父親愛。而自己卻只有父親疼愛,小的時候不懂事,一哭鬧就讓父親走開,還非得讓父親去給自己找一個母親。後來,婆婆便在那時充當了她的母親。每每哭鬧,她就會吵着要找婆婆。
她的這一切跟白玉簫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想起他,再想起他哥,心中的那種苦怕是沒人能懂吧。他總是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別人,而自己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獨自承受着一切。
“林慕白便是當年的林涯,那時他只是一個窮苦書生,迫於無奈跟劉大他們幹起了倒斗的行當。後來他改頭換面,考取了功名,纔有了今日的成就。”
“劉大他們的死,是不是跟你哥有關?你不是說,你家當年只是收留過會攝魂術的人,爲何你哥也會攝魂術呢?”江朝露質問道。
在樹林裡第一次聽見笛聲時,他也沒想到會是自己的親哥哥。
“葉俞只不過是你們拉出來做擋箭牌的吧,既然如此,你們爲何還要殺了他。”
“在未發生那件事之前,爺爺的那位故友經常去我家,我哥知道他會攝魂術,便纏住他傳授,剛好家人也不反對。後來,他就收了我哥爲徒。”
裴翼楠說得沒錯,林慕白就是當年跟劉大他們一夥的林涯,果然人不可貌相啊。如今,搖身一變,儼然已經成爲了鬱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既然位高權重,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居然會去勾結一個被鳳國削去了爵位貶爲平民的王爺。難道說,這位王爺是不甘心,企圖謀反?
“林慕白都已經是丞相了,他還想幹嘛?勾結外族本來已經就是大逆不道之事,居然還有謀反之心。他想要那筆寶藏怕就是爲了造勢之用吧。”江朝露在白玉簫面前向來不會拐彎抹角,想到什麼便是什麼。
“那張藏寶圖本來就是他找到的,他甘願平分,是劉大和餘邴兩人想要獨吞,才遭來殺身之禍。”白玉簫一心的偏袒罪犯,惹得江朝露心裡很不舒服。
“你又不是當事人怎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我看你就是故意幫着林慕白說話。不管怎麼說,劉大他們三人是他殺的,這是不可推卸的事實。”
白玉簫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江朝露。
“之前,裴翼楠收到的密函是出自你之手?”江朝露早就想問白玉簫,當她第一次看見他用左手作畫寫字時,她不是沒有懷疑。裴翼楠看見她拿回房的那幅畫時,驚訝的表現,聯想到她也見過的密函,便產生了懷疑。
同樣的,白玉簫依舊沒有否認。在他心裡一直希望哥哥能放下仇恨,跟他一起好好生活,可是他根本不聽。在血海深仇面前,他無法選擇,又不能當面跟裴翼楠說明這件事,他只好出此下策,希望能夠幫他,同時也在幫自己。
“如果老裴再查下去,林慕白不會放過他的。如今朝廷除了瑞王都是他的眼線。”白玉簫站起身來,走向窗前,拉開窗簾,陽光爭先恐後的擠進來,晃得江朝露睜不開眼。
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說什麼都是徒勞。因爲,他根本聽不進去。
“趙鴻鵠和林慕白是啥關係?”
“救命之恩。”江朝露也算是明白趙鴻鵠如此囂張的原因了,正因爲有林慕白給他撐腰,才讓他獨霸一方。